情深义重,付出的人无所谓,接受的人,也可以无所谓吗?
惜年无法回答张晓的问题,这是一个对惜年来说不可回避的问题,可惜年一次也没有想过。这就好比一个重症病人,每一家医院的医生都告诉惜年,他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但作为家属方,惜年根本不相信医生的一个字,她始终认为这是误诊,君莫违会好的,他的道心没有受损,他的根本没有被伤及,他仍然是那个资质杰出到逆天的君莫违。
可是,如果这只是她的自欺欺人呢?
“阿年,你要怎么办?如果莫违的道途真的就此止步了,你要怎么办?”张晓不想这么残忍,可是,比起沉默不语,假装无事,张晓认为,作为母亲,她不能掩盖这种残忍,她必须逼迫惜年直面如今的困境,因为如果她逃避了,那将毁了君莫违,她不能允许自己的孩子是这样一个孩子。
惜年沉默了很久。
“母亲,棠舟不会有事的,如果有,我也会让他没事的。”惜年对张晓说。
“你会让他没事?”张晓冷哼了一声,“阿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是的,我知道。天无绝人之路,就算人人都告诉我,棠舟的修行不可以再继续,我也不会相信,不会妥协。无能为力是无能人的借口,可我,不想做一个无能的人。”
真的不一样,张晓心里说,她的阿年,没有饶惜年的坚定眼神。
不,她的阿年长大了,懂得了如何担负起人生,张晓又对自己说。
“母亲很欣慰,你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母亲也希望,你,和莫违,都能如愿。”
惜年出了竹林,往清风小筑,君莫违的门外去。清风小筑的院子,刚才还是一番闹哄哄的场景,如今只剩下张礼辰和张礼辛守在院子里。
“礼辰,礼辛,医师出来了吗?”
张礼辰和张礼辛对视了一眼,惜年一瞬间就看懂了这一眼,他们眼神里藏着怜悯。
呵,怜悯!
天才的君莫违,居然被人投以怜悯,惜年的心,忽然就剧痛起来,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痛的厉害。
“云师姑,医师们已经结束诊治,大医师在房里等你。”张礼辰说。
“好的,多谢。”惜年和他们错身而过,往房里走,走到一半,她转身,笑着对张礼辰和张礼辛说,“礼辰,礼辛,辛苦你们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可——”张礼辰还要再说什么。
“回去吧,我想,大族老应该有事找你们,我没事,棠舟没事。”
张礼辰和张礼辛行了告退礼,出了清风小筑。
“礼辰哥,你说,君公子会怎么样?”张礼辛小声的问张礼辰。
“礼辛,有些事情,你知道了便知道了,不该说,就不要说,懂吗?”
“我——”
“云师姑是好人,君师叔也是好人。”张礼辰又说。
“我知道。”张礼辛点头。
惜年看着张礼辰和张礼辛走远,才缓缓转身,走进房间。短短的几步路,她走的很慢,好像只要不走进这间房,一切不好的消息都不会传来。
“饶小姐。”大医师见惜年进来,行了一个礼。
张家的大医师,是张家最厉害的一位医师,他年纪不小,却也不是很大,只是他的修为浅薄,没能驻颜有术,所以看起来,要比很多张家修者年老很多。
“大医师。”惜年回以一礼。
君莫违安静的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自认识他以来,惜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君莫违,他总是好好的站在那里,或沉默,或言语,但无论言语或者沉默,君莫违从来不是一个会让人忽略的存在。他不张扬,可他的张扬似乎被上天刻进了骨子,可这样的君莫违,如今,却只能这样安静而虚弱的躺在床上。
“大医师,请问,棠舟怎么样了?”
“唉……”作为一个医者,大医师的心很不好受,他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真的希望,对于每一个需要被诊治的病人,他能够给予最大的帮助。可是,医术有界,更多的时候,他只能束手无策。
“饶小姐,老朽无能,帮不了君公子。老朽能做的,只是帮助君公子恢复伤势,再无更多。”
大医师说的很隐晦,可惜年没有半点不明白。张家能治好君莫违的伤,却无法复原他的道心,无法修复他的根基。
“那么,大医师,您可知婆娑大陆上,有其他人可以帮助棠舟的吗?”
大医师很希望自己可以告诉惜年,有。可是,他不能,所以,他又叹了一口气。
“饶小姐,张家的医术,是得到婆娑大陆各家认可的。”大医师说,“这几日,我会每日来清风小筑一次,为君公子治伤。”
大医师说完后,便告辞离开,惜年没有相送,她站在房中,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君莫违,心中迷惘。
“棠舟,我该怎么办?”惜年喃喃自语。
如果有前路,就算是一条天下最难走的路,惜年也会毫不犹豫的走上去,可现在,前面没有路,她要怎么办才好?
呵~张家的医术,是得到婆娑大陆众家认可的。张家大医师的这句话,是在告诉惜年,张家治不好君莫违,婆娑大陆没有人可以治好君莫违。
“棠舟,我不相信命,所以,大医师的话,我当没有听到。”惜年握着君莫违的手,他的手,从来都是比她的要温热,可这一次,惜年摸到的,是冰冷的手。“我知道,你很想知道关于我的过去,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棠舟,如果你能好起来,我就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好吗?”
君莫违不会回答惜年。惜年知道他不能回答,这不是一个问题,这更多的,是一个承诺。惜年是一个由死复生的人,对这样的人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婆娑之大,哪里是一个张家大医师可以论断的,事在人为,只要惜年愿意,就可以治好君莫违,惜年是这样相信的。
张礼辰果真被大长老请去了塔楼。塔楼之于张家,是一种绝对的存在,族中年轻一辈的子弟,至今无人有资格踏足,而张礼辰,一个不杰出的张家年轻人,居然成为这一辈中最先被族老召见至塔楼的人,饶是沉稳如张礼辰,也忍不住紧张雀跃。
“礼辰拜见大族老。”
塔楼中,只见大族老一人。张礼辰不觉得奇怪,张阔和张海,在十八冥楼中受了伤,此时应该在疗伤。
“免礼,坐吧。”张天的心情很沉重,但他依然保持了微笑,因为福泽地的探秘,大伤了张家的元气,而此行最大的受益者,居然是这个在张家名不经传的年轻子弟。张家人多少有些失望,可又不会很失望,因为不管如何,得益的总归还是张家人。
张礼辰依礼坐下。
“大族老,不知您找礼辰有什么事情?”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一问,君家公子如何?”张天当然知道君莫违的伤势,甚至于他还有些高兴,不管君莫违与张家有多少渊源,都架不住非我族类其心必诛的风险,与其让他在张家羽翼丰满,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断了修行的前途。不过,这话张天是不会对张礼辰说的,因为他很清楚,张礼辰对君莫违和饶惜年有多么真心,而他,还需要利用这份真心。
张礼辰本是心情激动的,但张天的这一问,迅速让他沉了心。“回大族老,君师叔不大好。”
“君师叔?”张天愣了愣,他知道张礼辰同君莫违关系不错,倒是不知道张礼辰已经称呼君莫违为师叔了。
“请大族老莫怪,此番礼辰受君师叔照拂颇多,所以才称君公子为师叔,是为敬意,也是为谢意。”
“无妨,张家向来讲究知恩图报。”张天说。
“谢大族老。”
“君公子对你有恩,对张家亦有恩,你放心,无论如何,张家都会尽一切力量,治好君公子的。”张天又说。
张礼辰再谢张天,虽然他知道,张家能做的,其实很有限。
“吾找你来,除了问一问君公子,也想问一问,你在福泽地的收获。”
“是,礼辰不敢有所隐瞒。”张礼辰取出羊脂玉净瓶,然后将十八冥楼所经历的事情娓娓道来。
张天根本没有听进多少关于十八冥楼的事情,他的全副身心全在羊脂玉净瓶上。他当然听不进去,本以为福泽地一行,最大获益者是半个心都不知道在不在张家的饶惜年,如今一见羊脂玉净瓶,张天真是相当的欣慰,幸好最大的受益者,仍然姓张。
神龙的出现,令张家三位族老一时心神涣散,是因为神兽之于成神的可能性,而如今,大族老欣慰的是,张家神器的出现,使得张家人成神的可能性成立了。
“好,很好,非常好。”张天说,“张礼辰,羊脂玉净瓶乃张家的神器,是张家宝物谱上至高无上的存在,这一点你要知道。”
“礼辰知道。”
“那么,你同时需要知道的是,这件宝物之所以至高无上,是因为拥有了神器的修者拥有了成神的可能性,而成神的可能性,自神武年后,早已不存。”
“……”
“张礼辰,羊脂玉净瓶已认你为主,可你要记住,羊脂玉净瓶不是你的,而是张家的,你代表的不是你,而是整个张家。”
“礼辰不敢忘。”
“很好,那就将神器收好,非不得已不可与人前展示,直到你的修为突破天字境界,切记!”
“是,大族老。”
“即日起,张礼辰为张家第四位族老。”张天的话,以功力加持,传遍了整个张家。但凡听到这话的人,无不惊诧到无法言喻,因为此等先例,张家从未有过。守在清风小筑的惜年也听见了,不过她一点不惊讶,从张礼辰得到羊脂玉净瓶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道,张礼辰在张家,再不可能和过去一样了,她只是没有料想到,张家居然这么用力,一下子将张礼辰捧到最高位置。
“大——族——老,我——”张礼辰吓的跌在地上,他因为惊吓过度,以至于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去吧。”张天说。
“可——”张礼辰欲再说什么,但大族老根本不给他机会。
“礼辰,张家今非昔比了,你的肩上,注定要背负起张家的未来。吾也不愿过早的将这副沉重的担子交给你,可形势不等人,你会明白的。”
张天的话,张礼辰听不懂,但他知道,他不能对张天的命令提出异议。
“礼辰告退。”
“去吧,得空多和惜年交流,勿要荒废了修行。”
“礼辰知道。”
张礼辰退出塔楼不久后,张天才起身,他站在塔楼的最高处,遥望整个张家。张家,婆娑大陆最赫赫有名的家族,千百年来屹立在中原国的最高处,而今,是到了极点了吗?
张天望着远处的天空,空中阴云密布,如同他的内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