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有执着,便无所谓畏惧不畏惧。
君莫违真是采了不少的草药。
“你不会把山里清空了吧?”惜年一脸震惊的问。
“阿年,虽然你看得起我,令我极度愉快,但张家的山很大,我自问没这个能力。”君莫违一边说,一边将铺于水榭上的草药烘干。
“我就是感叹,你采的多。”
“这些药,就算不是为了调理夫人的眼眶,煮来也是能调理身体的。她的身体被掏空的厉害,也不知道要补上多少年才够。”
“棠舟费心了。”
“和我见外?”
“说说而已。”
“采药,烘药我可以,这煎药我可做不来。”
“原来还是有棠舟不擅长的事情的啊。”
“所以药你去煎?”
“呃……”惜年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也不行,她没煎药的经验啊。“我找张家的人代劳。”
“明天我还需要去采些其他药。”
“这还不够吗?”
“有些够了,有些不够。调理眼眶的药,不能一味不动,得看着调整,所以还需要采些其他药。”
“好,那我明天继续找小辈们玩。”
惜年和君莫违在张家暂住的半个月,过的极其愉快,张家的人奉他们为座上宾。张晓搬离了水榭,住回了张阔一系。
据说,回的是她曾经住过的闺院。是个半大不小的小竹园,名清风小筑。小筑内已经被妥善收拾过了,很干净,和饶家的那栋独楼,完全不能比。
“娘,你不开心?”
“其实我挺喜欢住在水榭的。”
“那您是不喜欢这里?”
张晓没有说话,她当然不是不喜欢这里,这些年,没有人知道,她有多么怀念这座清风小筑。她虽然被人挖了眼睛,看不见了,但属于清风小筑的声音,她怎么会忘记?
真是好久不见,久的她以为,从此都不会再见。
“阿年,扶我去竹林里的石凳上坐一会儿。”
“石凳?”惜年没有看到石凳,小筑的竹林,多年来无人修整,长的有些杂乱,根本没法看清楚林子里有什么。
“对,应该在那个方向。”
惜年扶着张晓,往她指示的方向走,走过了一条小径后,果然在一片鹅软石上发现了一张石凳。
张晓坐在石凳上,沉默了很久。
惜年没有问她在想什么。
每个人的心中,总有一些隐秘的过往,这样的过往,并不想和人去分享。
“阿年,你和莫违打算在张家待到什么时候?”
“我还不知道。”
“阿年,张家的事情,娘不希望你和莫违去参与。”
“……”惜年没法告诉张晓,这已经不是她和君莫违不想参与就能不参与的。
“不过,娘也知道,为了娘,你和莫违对张家做出了妥协,但是,阿年,我是你的母亲,不是你的负累,如果我的存在,只能成为你成长的拖累,我情愿不活着。”
“娘!”惜年没有想到,张晓会说这样一番话。
“我很感谢你和莫违为我做的一切,你们想要治好我的身体,想要治好我的眼睛,想要让我好过起来。可是,阿年,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什么是我真正想要的。”
“娘,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我的女儿永远不被人欺凌。”
这是一句简单的话,可这句话,却代表了被人欺凌一辈子的张晓,最真的心意。
“阿年,不要让我的存在,成为你的绊脚石,你懂吗?”
惜年沉默着。
张晓站了起来,没有要惜年继续扶她,而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自己走出竹林,惜年跟在张晓的身后,看着她走进了清风小筑里。
“阿年,去做你该做的事情。”这是张晓关上门前对惜年说的最后一句话。
惜年没有进门,她站在清风小筑的门廊下,继续沉默着。
君莫违采药回来时,便见惜年站在廊下发呆。治疗张晓的草药,君莫违已经采的差不多了,这几日他每日去山里游荡,一是为了确定一件事情,二是为了采些给苍梧食用的灵药。一定修为的灵兽,已渐渐脱离兽性,比起狩猎,更喜欢食用一些稀有的灵药,张家的深山环境很好,长了许多不错的药。
“怎么了?阿年。”
“棠舟,我是不是做错了?”
“好端端的,怎么说这话?”
“娘说,不希望自己成为我的负担。”
君莫违叹了一口气,他眼里的姑娘,有时候聪明的厉害,有时候又傻的可爱。他领着惜年,出了清风小筑,此时,已是月色朦胧,张家的许多竹楼亮起了灯,张家人开始了每日固定不变的修行。
“阿年,你看。”
“什么?”
“张家的人,都在勤勉的修行。”
“哦。”
“阿年,你还记得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吗?”
这是一个久违的问题,惜年曾经自问过很多遍,这一生,她想做什么?上辈子,她弥留之际待过的疗养院,其实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那时,她每日看着风景,最希望自己身体康健,青春年少。她望着自己的手,光洁饱满,她正青春年少。
“阿年,每个人都有牵绊,可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人生,我们爱护他人,也爱护自己,只有这样,方能不负他人,不负自己。”君莫违说。
前生的惜年,总想留住什么,却什么也没能留住,所以,她才那样渴望重生,其实不过是为了真正抓住些什么。
“阿年,夫人对你很重要,就像阿岚对我很重要一样,可是,我们想要守护住重要的东西,需要强大的力量,否则,这些守护,可能只是笑话一场。夫人的意思,是希望你能不断的成长,成长到凭借一己之力,护住她的强大。”
惜年笑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活了那么长的岁月,原来一点也没有长大。
“棠舟,谢谢你,我懂了。”
“不用谢。”君莫违摸了摸惜年的头发,“不过,夫人也是太着急了,现在的我们,是想动也动不了,只能等。”
“等?”
“张家对我们这么好,任我们予取予求,你以为是没有所图的吗?”
“你是说张家的目的该显了?”
“我去山中采药,总是遇到很多张家弟子,可这两日,却极少遇到,我猜,不管张家要做什么,准备已经完成,若我猜的不错,明日或者后日,张家就该找我们了。”
不得不说君莫违神机妙猜,说明日张家会找他们,果然第二日就见张平江早早的来清风小筑求见。
“张师叔早。”
“呵呵,惜年,棠舟公子,三位族老有请。”
君莫违和惜年对视一笑,惜年对张平江说:“张师叔,请稍等片刻,我想同母亲说会儿话。”
张平江不急,他知道惜年这样说是猜出了张家有事,便点头。
“娘,是我。”
张晓已经起身,这几日,她都是自己穿衣,洗漱,吃饭的,就是在试图告诉惜年,她并不需要惜年的照顾。
“娘,我要走了。”
张晓顿了顿:“是该走了。”
“娘,阿年听懂了你的意思,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阿年不会忘记您,会时刻记挂在张家的您,等阿年有本事了,接您出去。”
“好,好,好。”三个好字,代表了三重意义,一是知道惜年懂了自己的意思,二是回答惜年的承诺,三是对惜年的称赞。
“那我走了。”
“嗯,一切小心,娘在这里等你。”
和张晓的道别做的有些早,可谁知道张家要他们做什么,与其来不及告别,不如提前告别。
这一次,等在塔楼里,不止张阔一人,张天、张阔、张海,都在等他们两个。惜年暗暗一笑,这张家对她和君莫违,实在是有些过度重视了。
“惜年见过三位族老。”
“棠舟见过三位族老。”
“坐吧。”张天说。
塔楼的地上,多了两个竹凳子。惜年和君莫违依言坐下。
“今日找你们来,就是为了解答君公子之前对张家戒严的疑惑。”
“请族老赐教。”君莫违说。
“在解说戒严的理由前,我们先说一说异魂珠。张家之所以供奉异魂珠为至宝,是因为异魂珠关乎了张家的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不仅张家有,君家应该也有。”张天说。
“难道是……?”君莫违一脸惊诧。
“没错,福泽地。”
“福泽地,什么是福泽地?”惜年听的莫名其妙。
张天没有说话,于是君莫违接过话头,对惜年说:“传说神武时期,婆娑大陆上有许多修行者修成了大圆满,最终飞升到神界,而他们离开后,婆娑大陆上留下了他们曾经修行的地方。这些地方,于神无时期神隐,无数修行者们对这样的地方趋之若鹜,可没有人曾经找到过这样的地方。”
“这些地方是福泽地?”
“是的。”张天说,“福泽地神隐,却不是消失。神武时期,张家曾有出过修成大圆满的神仙,给张家留下了这么一处福泽地,可是,近六千年来,张家人只知道这么一处福泽地,却不知道福泽地在哪里。直到有人研究张家的典籍,最终发现,福泽地的开启,和张家至宝异魂珠有关。”
“异魂珠?”
“张家最初以为,先人留下异魂珠,是为了让张家再有人可以修成大圆满,飞升到神界,所以,长久以来,张家只将异魂珠供于祠堂,待族里有新生异能者,便送去祠堂,看是否能使异魂珠认主,可是,近六千年来,没有人可以让异魂珠认主。当初,张晓之所以能够轻易带着异魂珠走出张家,是因为张家以为,异魂珠或许永远不能认主。”
原来如此,难怪异魂珠丢了那么多年,张家都没有想过去找回来,却在最近,突然着急要找回来。
“所以,异魂珠的功用,并不是为了帮助张家子弟修行?”惜年问。
“不,异魂珠当然可以帮助张家子弟修行,可这不是异魂珠最大的作用,异魂珠真正的作用,是开启福泽地的钥匙。”
“大族老,您是说,张家找到了福泽地?”君莫违问。
“不,不是张家人找到的,而是福泽地自己显现的。吾猜,应该是因为异魂珠的认主,才导致神隐的福泽地被显现了。”
惜年点头,确实,只有这样才能说的通。张家人去饶家,带走张晓,确实是在她上云雾山的不久之后。
“吾今日找你们来,就是想让惜年去开启福泽地,作为回报,张家允许你们进入福泽地。”
惜年皱了皱眉毛,怎么允许他们进入福泽地,是一种很了不得奖励吗?
“棠舟多谢张家。阿年,还不赶紧谢谢几位族老?”君莫违说。
君莫违知道,惜年对张家的说法不以为然,不过他也知道,惜年不是真的知道福泽地的好处,所以才会对张家的这种回报不以为然。
“哦。惜年谢三位族老。”
“丫头,你是不是觉得不合算?”张阔问。
“没有。”
“呵,你可知为什么修行者对福泽地都趋之若鹜?”
“是因为福泽地里全是宝贝吗?”
“这是其中的一个原因,福泽地里有什么,没有人真正知道。但是,留下福泽地的神仙,他们都是在福泽地修成大圆满的,所以,修行者们猜测,福泽地里有如何飞升成神的秘密,这远比神药神器更重要。这样重要的地方,一般的大家族,是不会允许外人进入的,因为如果这些秘密,不是被自己家族的人得到,而是被外人得到了,你说,会怎么样?”
不死不休。
惜年叹了一口气,她对修行一事,终究看的不够深。
“根据推测,福泽地将在六天后开启,通往福泽地的道路,张家已经派了子弟做了充分的了解,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突发情况发生,张家决定,今天就出发。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或者要做什么准备,且先去,二时以后,门前的大平台上集合。”
“好,我们知道了。”
君莫违和惜年离开塔楼后,张海问张天:“大哥,真要带君家人进张家的福泽地?”
“你怕什么?”
“我——”
“君家人多修离道,张家却多是坎道,而张家修成大圆满的那位,也是坎道,你说,修离道的人,进将坎道的福泽地,能有多少收获?”
“还是大哥聪明。”对张海的马屁,张天真的懒得多说。
“怎么了,阿阔,你也觉得放君家人进去不妥?”张天问。
“不是的,大哥,我担心的不是君棠舟,我担心的是饶惜年。”
“诶,阿海,惜年不是你的外孙女嘛,你担心什么?”张海问。
张阔没有接张海的话,而是对张天说:“惜年对张家有心结,就怕小丫头真的在福泽地拿了天大的好处,将来却弃张家不顾。”
“嗯。”张天点头,“所以,如何安置张晓,张家要做好。”
“张晓已经搬回清风小筑,那里是她儿时的住所,我想,也是她这些年来过的最开心的地方。”张阔说。
“你办事我向来放心,只要张晓肯顾念张家,饶惜年就不会脱离张家。”张天说,“行了,各自做下准备,要出发了。”
离开塔楼的君莫违牵着惜年的手,走在竹桥上。惜年的手有些寒凉,君莫违却相反。
“冷?”君莫违问。
“不会。”
他们入中原国的时候,是大暑时节,天气很热,如今却是小寒时节,天气将越渐寒凉。惜年因为修坤道的原因,手本就比常人寒凉。
今天的张家真是热闹非凡,平日偏静谧的竹楼,今日却嘈杂的厉害,竹桥上,全是身穿水蓝色衣衫的子弟,惜年才知道,原来张家的人不少。
“失落一族也有这么多人吗?”
“嗯,只多不少,张家都是张家人,失落一族,有好几个大家族。”
惜年用力挥握了君莫违的手,她知道,君家人已经人丁凋零。
“嗯。真佩服你,明明被我问的伤心了,却还可以笑的那么自然。”
“哪里是自然,只是习惯罢了。”
“好吧,你真可怜。”
“呵呵。”君莫违笑了起来,英俊的男人笑起来很迷人,而英俊的男人在离你只有一寸之地的位置,笑起来会更迷人,君莫违的笑意看的惜年很沉醉。
“我年少时继了族长之位,人间冷暖,自是早已尝尽。”
“我懂。”
“你懂?”
“不相信我懂?”
“那倒不是。”
“呵呵哒。”惜年推开君莫违,“不就是在其位不能谋其政,因为你年幼好欺嘛。”
“你真的懂?”
“唉,人弱被人欺,在哪里都一样。你家如此,饶家如此,张家如此。”
“你说的对。”
“你说——”君莫违以指尖碰触惜年的唇角,示意她禁声。
“苍梧?”
他们周围突然有水汽升腾,惜年还记得这股子水汽的味道,正是龙池水的味道。
“行了,吾睡了。”
“这是?”
君莫违解释道:“这是苍梧的禁制,外间的人尚不能突破。”
“有人监视?”
“嗯,这次去福泽地非比寻常,谨慎起见,张家人应该会派人盯着我们。”
惜年看了一圈,发现张家弟子,各忙各的,没觉得有人在留意他们。
“不是人,应该是张家的某种禁制,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如果我们出去探查,多半讨不到好处。有苍梧在,放心吧。”
“棠舟,所以失落一族真的有福泽地吗?”
“有的,不过失落一族不叫福泽地,我们将这个地方叫做秘境。”
“你——?”惜年很想问君莫违有没有去过,但考虑到也许对方不方便回答,所以她没能完全问出口。
“我去过。”君莫违说,“早年间为了寻获力量,枉顾族中的禁令,一人偷偷前往秘境。”
“进去了?”
“没有,就像张家的福泽地需要异魂珠来开启,失落一族的秘境也需要特定的钥匙去开启。婆娑大陆的成神遗址被修行者统称为传说之地,想要开启传说之地,都需要钥匙,而钥匙,不仅仅是至宝本身,否则张家不会等到现在才能进入福泽地。之前,因为没有人进入过传说之地,所以如何开启传说之地,始终是个迷,如今看张家作为,开启传说之地,除了必要的钥匙,还需要可以继承这把钥匙的人,为了此行的顺利,张家人是一定需要你同去的。”
君莫违的解释多少解了惜年的疑惑。
“此去不知风险如何?”
“至今没有可知的被探过的传说之地,所以没有人能够回答,传说之地里有没有危险。修行界有一种传闻,传说之地保留的,一定是成神的奥义。为此,就算有天大的危险,只要是修行者,都不会畏惧。”
君莫违看着惜年,郑重的说道:“阿年,谢谢你让我陪你一起来张家。”
“棠舟很想进去?”
“嗯,对于成神,我并不渴望,但对于力量,我无比的渴望。”
“棠舟,为什么修行者都想成神?”
“为了不死和永恒。”
“不死吗?”惜年体悟过死亡,畏惧过死亡,正是因为接近过死亡,她比未知死亡的人更加的畏惧死亡,她想活着,一直活着。
“那等进了张家的福泽地,我们不要客气,多抢些好东西来。”
“好。”
两人相视而笑,完全放下心里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