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惜年和君莫违没有去张平江安排的水榭休息,他们是修行者,睡或者不睡,本没有很重的意义。惜年喂了张晓吃饭,张晓吃了不少,若不是君莫违提醒许久没有好好吃过饭的人,一时间不能吃太饱,惜年很可能将整份饭食喂下去。
吃完饭后,君莫违先行离开小楼,将空间留给惜年和张晓。
“母亲,我扶你起来走两步,消消食。”
“好。”
母女二人,围着小楼的桌子,绕起圈圈。
“想问什么?”张晓说。
“没有。”
“不用骗娘,你是娘生的,娘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想问,刚才娘和莫违说了什么吧?”
惜年是有些担心,刚才张晓和君莫违的谈话,不过张晓的这一句,倒是让她彻底放心了,张晓能叫君莫违为“莫违”,说明是放下戒心了。
“娘,我真的没有什么想问的。”
“你呀,在娘面前也不老实。莫违是个好孩子,你眼光不错。”
“啊……”
“阿年,你记住,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要彼此迁就,但不能一方过于迁就另一方。就算你再喜欢他,也不能,要不然,很多事最后会变了模样,知道吗?”
“嗯。知道。”惜年当然知道,她的实际年龄不比张晓小,这些道理,她甚至比张晓看的明白,但她喜欢张晓对她的嘱托,这是真正亲人才会有的嘱托。
“要懂得珍惜,莫违这样好的男子,世间不多,既然被你遇上了,就不要轻易放手了。”
“娘,人心易变,不是懂得珍惜就能留住的。”
“胡说!”
“哦。”
“人心是易变,可如果懂得珍惜,就算有一天变了,你也不会很难过。怕就怕你没有珍惜,人心却变了……”
“娘,您是不是——”惜年想问的话没有能够问出来,因为张晓打断了她的疑问:“阿年,娘累了,想睡一会儿。”
“好,我扶您回床上。”
张晓躺在床上,她其实不是真的累了,只是有些事情,不想告诉女儿。
惜年猜到张晓的心思,不过她确实也觉得张晓累了,这段日子,她不觉得张晓有过好好的休息。
“娘,我和您说说云雾山上的事情吧。”
惜年坐在床边,将她初上云雾山遇到的许多困难,一点一点慢慢的讲来,她讲的很慢,在她讲到自己去藏书阁找书看的时候,张晓睡着了。
惜年为张晓盖好被子,将微灯放在她的床头,带上小楼的门,然后下楼去。
“夫人睡着了?”
“嗯,睡了。”
“你怎么不去睡?”君莫违出去的时候,惜年特意和他指了水榭的位置,告诉他可以去那里休息。
“等你一起。”
“我不去了,今晚,我就在留在水榭上。”
“也行,那我陪你。”
“棠舟,不用的。”
“阿年,我想陪你。”
惜年忽然觉得有些尴尬,明明是个花前月下的美好场景,可她就是觉得尴尬,她侧开身,问君莫违:“你到底是叫棠舟,还是莫违啊?”
“我还在想,你打算什么时候问呢?”君莫违笑了笑。
“不能问吗?”
“阿年想问的,我当然都会回答。棠舟和莫违都是我的名字,棠舟是我自取的字,莫违是记入族谱的名字。”
“棠舟是因为不喜欢莫违这个名字,才自取棠舟为名的吗?”
“那阿年喜欢莫违这个名字吗?”
“我其实不大看中名字,总觉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我没有阿年心宽,早年间,当我懂了莫违二字代表的含义以后,便怎么都不能喜欢这个名字。那时我尚且少年心性,便自取棠舟二字,表对莫违的抗议。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再回看当年的行为,真有些幼稚。”
“嗯?”
“正如阿年所说的,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为我取莫违的人,是希望我永远不要违背一些东西,可如果我想违背,难道能被一个名字束缚吗?”
“看来棠舟活通透了。”
“阿年谬赞。之所以在一开始告诉阿年棠舟这个名字,是因为我的朋友,都称呼我为棠舟,我想阿年也这么叫我。”
呃……怎么气氛又绮丽回去了?
君莫违忍不住偷笑了两下,他的姑娘,似乎很受不住情话,这可如何是好?他现在可是有满腔的情意,想对她说呢!
这一夜,惜年和君莫违在水榭上待了一夜,倒没有站着,两人的储物法器里都放了不少东西,找张椅子什么的,不在话下。
次日大早,惜年喂完张晓后,张平江领着他们再去塔楼。
“二族老,惜年和棠舟公子到了。”
“嗯,你下去吧。”
“是。”
“坐吧。见过张晓了吧?”
“是,见到了。”
“她如何?”
“不太好,水榭小楼太潮湿,不适合病人疗养,还请族老另行安排一住处。”
“可以,吾稍后安排。”
惜年之所以能理直气壮的提出这个要求,是因为知道,张家人对他们的态度。强者若是礼遇弱者,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强者礼贤下士,但张家的人显然不是这一类人。另一种情况,是有所图。既是有所图,她提出一些合理的要求,自然不会被驳回。
“今天二族老特意找我们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你很聪明,吾很欣慰。”张阔说。
“谢族老称赞。”
“吾是张家的二族老,但也是张晓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外公,所以,惜年若是愿意,可以叫我外公。”
惜年完全没料到张阔会说这样一番话,认亲这种事情,张平江做做也就做做了,怎么连看不懂的张阔也做了?
惜年不懂张阔,其实张阔是个简单的人,在他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对张家有用的人,一种是对张家没有用的人,如果这个有用的张家人是他的小辈,他不介意对这个小辈好一些。
“族老客气,我的身份,对张家来说,尚且是个问题,还是先不称呼族老为外公,比较合适。”
“随你,吾也不是非要你口上认一声外公,只是告诉你,吾是你的外公,所以,但凡有所求的时候,不防开口。”
“那惜年谢谢族老。”如果张阔的话,是对真正的惜年说的,恐怕只能得一声嘲讽的笑,但惜年不同,她见过太多人情冷暖,懂得凡事留一点余地。世间的诸多好坏,有时候很难的绝对界定。
“今天找你们来,是想告诉你们一声,你们暂时不能离开张家。”
“为什么?”惜年本来不会离开张家,张晓的身体状况不好,她不可能走,但君莫违不同,他不是张家人,凭什么受控于张家?
君莫违按了按惜年的手,示意她不必如此。
“棠舟公子,姓君?”
惜年皱了皱眉头:“你监视我们?”
“阿年,不要小看二族老,我若猜的不错,昨日几位族老就已经知道我是君家人了。是吧,张阔比肩。”
比肩,是一种尊称,对于修行者而言,一旦突破人之境,进入天之境,皆可被尊称为比肩。所谓比肩,比的是神之肩。然神之境界有多高,实则婆娑大陆里的大能者根本无人可说清。
“比肩从公子口中说出,吾怎么觉得有些嘲讽的意味?”张阔笑了。
君莫违笑了笑。
“那君公子,对暂时要留在张家一事,如何看?”
“小辈觉得无所谓,阿年在哪里,小辈就在哪里。”
“既如此,在张家戒严解除前,还请两位暂留张家。”
“张阔比肩,小辈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想问张家为何戒严?”
“是。”
“你会知道的。”
“那小辈就叨扰了。”
“惜年,你是半个张家人,住在张家的这些日子,可领着君公子在张家多转转,你们的修为,在年轻一辈中属翘楚,张家的小辈们,如果能从你们身上得到一点经验,对他们会是很好的帮助。”
惜年完全搞不懂张阔的想法,且不说她因为张晓的原因,或许不能对张家如何,但君莫违却是君家的人,张阔要君莫违多逛逛张家,到底是大家族的傲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那小辈就多谢张家款待了,我在族里,就常听长辈们说起张家,最是底蕴深厚,今番有幸久住,实在是三生有幸。”
惜年想不通张阔的想法,就不想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张家想做什么,该明白的时候总能明白的。
“那我们先告辞了。”
“去吧。”
待惜年和君莫违离开塔楼,张天和张海一起出现在塔楼上。
“大哥,你就由着阿阔胡来?”张海说。
“阿海,让惜年和君公子在张家随意,是我的主意。”张天说。
“大哥!”
“阿海,惜年得了异魂珠,这辈子只能是张家人,这一点,你懂吧?”
“这我当然知道,张家礼遇小丫头片子,不就是想留住她的心嘛,可君棠舟是怎么回事?买一送一吗?”
张天叹了一口气,阿海虽修为不错,但脑子比阿阔,真的差了太多。
“君棠舟姓君。”张阔说。
“我当然知道他姓君!”
这回连张阔也想叹气了:“神之一族的族长,姓什么?”
“君啊。”
“君家还剩谁?”
“一个男丁,一个女丁。”张海不以为然的说着。
“那这一个男丁姓什么?”
“废话,当然是姓君。”
张天和张阔全看着张海,真想知道这个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等等,你们不会说,刚那个小子,是现在神之一族的族长吧?”
张天和张海点头。
“怎么可能?一族的族长怎么可能跑出来瞎晃,他的修为也就能压压年轻一辈了,若是碰到个老家伙,知道他是君家人,还不杀了?!这神之一族脑子是坏了吗?”
张天说:“神之一族的脑子没坏,我猜,君棠舟之所以会出来跑,是因为神之一族容不下君家。”
“大哥,神之一族容不下君家,那关我们张家什么事?”
对着一根朽木,张天真的不想说了,他对张阔说:“你来说,吾回去了。”
张阔也不想说,可他不说,张海能一直追着他。
“君棠舟如此年纪轻轻,就已逼近人四的巅峰,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突破到天字境。”
“那又怎么样?”
“一个天字境的修者,张家当然不差,但他年纪轻轻,又有神龙为灵宠,你以为,他只会是个天字境的高手吗?”
“你是说……”
“没错,无论是君棠舟,还是饶惜年,都很有可能,修得大圆满。而如果这两个大圆满,都在张家,你说,张家会怎么样?”
张海终于是听懂了,张海是笨,可不是蠢。
“我知道了,会知会家里的小的,遇到他们,给予最大礼遇。”
张家对惜年和君莫违的想法,惜年没猜出,但君莫违已经猜出大半。他不仅猜出了,而且对于张家的期许,还有几分促成之意。张家想借他未来的势,他想借的,是张家现在的势,共赢而已。
“棠舟,对不起,好像因为我牵连你了。”
“阿年,不是对不起,是我应该谢谢你。”
“啊?”
君莫违笑了笑,他不打算解释,反正聪明如惜年,早晚会想明白的。
“张夫人的眼眶被人伤的有些狠,就算是得了眼石温养,也不能彻底疏通经脉。如果眼眶周围的经脉不能疏通,就算我们得了鵸鵌,也不能让夫人复明。”
“那要怎么办?”
“族老不是让我们在张家随便逛吗?我们正好去逛逛,张家的这一处宝地,应该长了很多灵药,我去采一点,给夫人熬药。”
“难怪阿岚对哥哥,总是盛赞个不停,怎么感觉有你在,什么都不用愁了?”
“那惜年以后去哪里,都要带着我才是。”
“……”惜年又一次不知道说什么了,“棠舟,阿岚怎么样了?”
“放心吧,阿岚正在一点点的恢复,之前都是因为我们惯着,所以才导致她的根基不稳,被重伤,经过这一次调理,也算是固本培元了。林海庄是个疗养圣地,养好了,对她突破下一境是大有帮助的。”
“所以,你不着急离开张家?”
“不着急。”
惜年和君莫违一边聊着天,一边沿着竹天桥赏景。
张家的竹楼,建的确实逸趣横生,昨日到的晚,就算张家点了灯火,到底不如在阳光下看的清楚。竹楼群,有高有低,有大有小,色有深有浅,天桥与天桥间,种了不少红色的花,红绿掩映,相映成趣。
白日的张家竹楼,确实要比晚上更静谧些,可能是因为张家走坎道的,借阴水的多些。君莫违因为要去采药,所以两人逐渐往竹楼深处的山里去。
竹楼的出口处,立着一块牌子,指示了两个方向,一边是通往山里,一边是通往寒潭。通往寒潭的方向,传来热闹的人声,看来寒潭里聚了不少张家子弟。
“想去看看?”君莫违问惜年。
“嗯,不过先陪你进山采药。”
君莫违笑了笑:“那你可不一定能去看了,我要采的药,有些难找,不知道要找多久。”
“那不看就是了。”
“二族老不是说,让我们去指导一下张家弟子吗?现在正好,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山里采药,你去寒潭指导他们修行。”
“棠舟,我连自己是怎么修成的都不清楚,你还让我去指导张家人修行,会贻笑大方的。”
“那有什么,你修为高,就算胡乱指导,他们也得受着。”
“呃……”
“去吧,去多看看张家人,这样你才能理清心里的想法。”
君莫违和惜年摆摆手,独自往山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