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早,惜年醒来后,见君莫违已经收拾妥当,便问君莫违:“今日还出去吗?”
“出去,装都装了,也不差一天两天。”
“那万一真有人来?”
“真要来,自然会等着。”
“也是。”
于是两人又出去晃荡了一天。傍晚回月下客栈,还没推开客房的门,君莫违递了一个眼色给惜年,惜年立刻明白,他们屋里有人。
来的正是他们等待的张家人。
他们推开房门时,来人正坐于屋中正桌前,面朝门,垂首,屋内的微光被人灭了,不是别人,一定是来人灭的。于是,站在客栈走道里的惜年不能看清来人的脸,反倒是立在走道的微光下的他们,被屋里的人看了个透彻。君莫违先走了进去,他单手背在身后,示意门口的惜年不要动。
“一起进来吧,吾没有恶意。”来人说。
君莫违让她先不要动,大概是觉得屋里的人不简单,既然如此,防备也是没有意义的。惜年选择听从来人的意见,进门,然后关上门。
来人一挥手,屋内高处被人灭去的两盏大灯,重新被点亮,屋内瞬间被照亮。
屋内正桌之上,摆的是惜年交于府衙的那只玉簪,张氏的玉簪子。
“不知是张家的哪位高人?”君莫违问。
“这话应该是吾问两位才是,两位远道而来,费尽心思,寻张家,为的是何事?”
君莫违掏出那颗朱砂玉珠:“我们夫妇只是来寻一故友而已。”
来人瞟了一眼君莫违手中的玉珠子,言道:“却是张家的信物。吾不关心你们要找的张家故人是谁,或者这个张家人为什么要给你们玉珠做信物,吾只问这玉簪子你们是从何处寻得?”
“这簪子很特别吗?”君莫违问道。
“自然。”
“我二人也是意外得来的。”
“意外?呵呵呵呵……”来人大笑,“无知小儿,竟敢哄骗于吾。”来人的话音未落,屋内的温度骤降,桌椅相继结冰,地面之上寒气逼人,不多时,惜年的脚已被冰柱封死。反倒是君莫违好似没受什么影响,他所站之处,地面还是地面。
“难怪敢来找张家麻烦,倒是有几分本事,不过这样的本事对吾还不够看。”
来人的修为,比他们高了许多,君莫违也不过多抗住一刻钟。惜年见他脸上露出难受的神色,立刻对来人说:“簪子是我的。”
冰力渐容,屋内虽还是寒冷的很,但杀意已消。
“你的?”
“是,这是一位妇人给我的。”
“怎样的一位妇人?”
“饶村,姓张。”
“你是谁?她为什么要给你玉簪子?”
“你不是猜到了吗?”
“你是她的女儿?”来人问。
惜年点头。
来人起身:“跟吾来。”屋内的寒气已彻底消失,惜年被封住的脚获得解放,但因被冻了一小会儿,脚有些僵硬,君莫违察觉惜年的异样,便出手扶住了她。
来人走过惜年身边的时候,惜年才看清对方的脸,是个有些年纪的男子,脸上显露少许风霜。来人出了客房的门,往楼下去,看来是要离开月下客栈。惜年和君莫违沉默的跟在来人的身后,走下楼梯,走出月下客栈,走上四方街,走到四方街的中央,一直往东走。这条路,是君莫违和惜年走过的一条路,一直走下去,将走过一座桥,桥的旁边,是一片张家湖。
至此来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们走到湖边,不知来人做了什么,只见月色下,有一座朦胧的石桥显现于张家湖上,来人上了石桥,君莫违和惜年跟着上了石桥。
来人走到石桥的正中央,转身,对惜年说:“丫头,你最好没有骗人,否则——”来人并没有说出那个否则,但是惜年听懂了否则之后的意思,无非就是一个字,死。
惜年没有回答来人,不过来人也不需要惜年的回答,对他来说,若要杀死惜年,根本不需要惜年的同意。他站在石桥的正中央,将一颗滚圆的石头丢入石桥下的张家湖里,石头刚好落在水中的月影上,月影被击碎。
来人跳下湖:“跟上。”
君莫违拉住惜年,跟着跳下张家湖。
惜年以为,神秘的张家,是建在张家湖以下,然而,跳下去的他们,根本不是进入了一片湖水。
眼前,是一座山,身后,什么都没有。
“是空间。”君莫违说。
张家,居然开辟出了一个空间来居住,这等实力,真是过于夸张了。不过,走进张家的感觉,惜年总觉得有些熟悉。当初被君岚领进失落一族时,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情形。也就是说,失落一族居住的地方,也是一处空间?
张家建在一座山里,可张家的建房和云雾山不同,张家没有将房子建在山上,而是建在了山下。这是一片很大的空间,只是不知道,这空间是如何建成的。眼前的山,山脉很长,绵延数里。走进山中,惜年才看到,山峦环抱间是一片低洼谷底,谷底里是一汪宁静的山潭水,张家正是建在了山潭水上。整座张家楼,是用竹子搭建起来的,有平楼有塔楼,楼与楼之间是很多的天桥。这些天桥,将每一户张家人连通起来,惜年能见到不少人,正通过天桥,从一处到另一处。
来人领着惜年和君莫违,走上了一座竹桥,竹桥一路往上,最先到一个大平台,平台四通八达,可通往各家。看来,这里好比是山门一样的存在,是张家的大门。而竹子的平台底座上,刻了一个巨大的古体字,这个字惜年不认识,但她知道,一定是张。
平台上正好有一张家子弟经过,他一见来人,便行礼问候:“张师叔,您回来了?”
来人被称为师叔,看来在张家的地位只高不低。惜年听着问候人的声音甚是耳熟,一看竟是熟人。
“张礼辰?”
“云师姑?”张礼辰一见惜年就笑逐颜开,他之前邀请惜年来张家做客,谁知回到族里才知道,张家下了禁令,不许外人入族,还想着幸亏惜年没来,否则真要丢脸丢死了。
“许久未见,别来无恙。”惜年说。她对张礼辰的印象始终很好,如今再见,依然很好。
张师叔看了一眼张礼辰,张礼辰解释道:“云青青师姑是云雾山的弟子,我之前去迷雾山林狩猎,差点丢了性命,多亏云师姑搭救才没事的。”
张师叔颔首:“嗯,你先去吧。”
张礼辰很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今张家的形势是外人不可入内,张师叔到底为什么带云师姑回张家。可惜他有心想问,却不敢真问出口,因为这位张师叔是个很不好惹的性子,张家小辈们怕的厉害,他只能悄悄示意惜年,表示歉意。
惜年笑了笑表示无妨。
待张礼辰离开平台后,张师叔问惜年:“你是云雾山的人?”
“是的。”
“辈分很高?”
“张家师叔见笑,惜年入云雾山不久,有幸被山主收作徒弟,所以辈分略高。”
张师叔的脸终于变了,一个饶惜年而已,张家不会放在眼中,而一个云雾山的弟子,张家倒也不是没办法,可如果是云山主的徒弟,张家还真不能怎么样。除此,张师叔立刻想到,云雾山收弟子,本就苛刻的很,而能被山主收为弟子的,更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个饶惜年的资质,该有多好?
“你今年多大?”张师叔问。
“啊?”
“几岁开悟?几时上的云雾山?修道多少年?”张师叔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惜年正想着,该怎么回答时,张师叔说:“算了,等见了长辈再说不迟。”
张师叔带他们走过了好几座天桥,张家竹楼群里的天桥纵横交错,惜年是个不认路的,走了没多久,已经完全被其复杂的路线给搞糊涂了。
张师叔领着他们,一路往深处走,最终停在一座竹塔楼前。竹塔楼之高,几乎是一座五层小楼,塔楼下没有阶梯,不能走上去。张师叔指着一个竹子做的大框子,让他们站进来,而后张师叔随意一挥手,大框子受力上升,好比是一架电梯。
塔楼顶处是一间露天屋,惜年看了空荡荡的天花板,心里寻思,这要是遇上下雨天,岂不是得淋死。她记得,婆娑大陆的雨,是不能随便淋的吧?
露天屋的竹地板上盘坐着三位老人,张师叔向他们行礼。
“平江拜见三位族老。”
“人带回来了?”张天问。张天,是张家的大族老,年龄最大,资格最老。
“是。”
张平江的一句“是”,使得三位族老睁开眼睛,他们各自扫了君莫违和惜年一眼。
“族老,她是晓晓的女儿。”张平江说。
坐于左侧的族老,名张阔,张平江的话,使他的表情微变,而坐于右侧的族老张海仿佛察觉到张阔的表情,嘴角勾过一个嘲讽的笑。惜年立刻察觉到张阔和张海的不同寻常,只是,和张氏有着不同寻常关系的人,是哪一个?
“也是,晓晓出去那么久,有个女儿很正常。阿阔,恭喜啊。”张海说,张海是张家的三族老,年纪比张天小,但却比张阔大不少。可惜,在修行界,论资排辈的理由,从来不是年龄,所以尽管张海年纪更大,却只能屈居为三。
张海的话,让惜年立刻判断出,自己刚才的猜测没有问题,是张阔和张氏,关系非比寻常。张氏,会是张阔的女儿吗?
“大哥,既然她是晓晓的女儿,那么,在晓晓手上找不见的东西,一定能在她身上找到。”张海又说,“你说是吗,阿阔?”张海从来不会叫张阔二哥。
张阔没有说话。
“小姑娘,把东西交出来吧。”张天说。
“东西?你们是说朱砂玉簪子吗?我已经交还给张家了。”惜年说。
“小小年纪,竟敢装蒜,找死。”张海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出手了,而且他的手出的极狠,凭惜年是不可能承受的。
但张海的手,没有伤到惜年,因为有人断了张海的出手,这个人,不是和张氏关系不一般的张阔,而是大族老张天。
“阿海,稍安勿躁。”张天之所以出手,绝不是怜惜一个饶家子孙,就算这个饶家子孙的身手,流有一半张家的血液。他之所以出手,是因为张平江出去前,给他留了暗语,饶惜年是云雾山山主的亲传弟子。那位山主,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若张家胆敢杀了他的徒弟,他毫不怀疑山主能直接杀进张家。
“大哥?!”张海不能理解张天的举动,如果阻住他的人,是张阔,倒还有几分说的过去的可能。不过,张海看了一眼张阔,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张阔才是最不可能怜惜饶惜年的人。
张天对惜年说:“当年张晓离开张家时,带走了张家的至宝,如果张家至宝在你的手上,还请交还张家。”
张天的话,引得张阔和张海的侧目,一个饶家的小辈,哪里值得张家大族老这般礼遇?但张阔和张海也知道,张天办事,最讲缘由,他不会无缘无故对饶惜年客气。那么,这个饶惜年的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张家礼遇的?
张天说的张家至宝,如果真的是被张晓从张家带走了,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呢?惜年立刻想到了她从饶家地牢潜逃的晚上,张晓领着她进了家里的地窖,逼着她吞了一颗脏兮兮的黑色珠子。
会是那颗珠子吗?如果是的话,她可没办法还给张家。
“我不知道。”惜年说。
“不知道?呵呵呵,不愧是张晓的亲生女儿,撒谎的本领学的不错啊。”张海说这话的时候,是对着张阔的。
张天没有说话,因为逼迫饶惜年交出张家至宝这一途,在知道她是云山主徒弟的时候,已经不能做了。
惜年觉得,再这么被张家的这群老人盘问下去,要糟糕,所以她决定主动出击。
惜年问:“她怎么样了?”
“她?”张海愣了愣,因为他没搞懂哪里来了一个她,但他立刻明白,这个她指的是张晓。“哦,你说张晓啊,哈哈哈,真是好笑,原来张晓的至亲女儿都不换母亲只称她的,果真是传统啊,传统。”张海笑的张狂极了,简直恨不能让整个张家都听见他的笑声。
“阿海,差不多行了。”张天说。张海和张阔的过节,他是知道的,只是,这些事是张家的事情,不必露在外人面前。
张天告诉惜年:“你的母亲还活着,你该庆幸,张家人对张晓的不忍心,否则,若是张家人去饶家去的再晚些,张晓已经死了。”
惜年毫不怀疑张天的说法,饶家的人有多苛待张晓,有多想逼死张晓,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所以惜年对张天说:“谢谢。”
“若真的感谢张家,不如把张家至宝交回,吾可以保证,张家人会厚待张晓,绝对不会让饶家人接回去,如何?”
张天的建议,并没有让惜年松口回答一个有关张家至宝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