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渴望一夜暴富吗?
惜年走近船坞的时候,见木楼前坐着一个粗壮的汉子,衣袖挽起,露出结实的肌肉。靠船坞的河面上,停着一艘颇大的木船,有许多年轻力壮的汉子,忙碌的搬运货物。
上辈子的惜年只在很小的时候乘过船,那会儿江南没有很多钢筋水泥,也没有宽实的马路,人们想要去一些稍远的地方,多是走河道的。所以,小小的河道上,总能见到很多乌篷船,船上住的是一些靠水生活的渔民,他们养着许多黑色的鸬鹚,鱼儿稍稍贴近水面时,鸬鹚一个剑冲就能将水里的鱼叼出水面,一口吞入腹中。小时候的惜年,一度觉得鸬鹚很吓人。
惜年幼时有过一个小玩伴,是个渔家孩子,所以她曾参观过大只的乌篷船,船腹中有一间还算大的卧房,一家人就睡在里面。早晨天亮后,他们便会在船头升起炉子。那时,如果沿着河道散步,常能见一艘又一艘船的船头,炊烟袅袅,正是这些渔人在引炉做饭。
惜年没有乘过乌篷船,但坐过另外两种船,一种是摆渡船,以前许多大湖上面是没有桥的,要过去只能靠摆渡人撑着小筏子,若是在盛夏时节,湖中定然是有许多的莲蓬,她惯会在乘坐时摘两朵把玩。另一种是大船,江南有一条很出名的运河,各处大城里设有船坞,买一张船票可以到达运河沿岸的城市。这样的大船惜年只坐过一次,一上船还没来得及兴奋,就靠着船杆吐的稀里哗啦。所以,惜年对乘船这件事情,印象并不是很好。
惜年一个人住在疗养院里安度晚年的时候,很喜欢怀念这些旧事。惜年小时候生活不富裕,用不起相机,长大以后有了相机,每每出门总是拍很多照片,但旅途里的印象却很浅薄,反倒是小时候的回忆,没有任何的记录,却在脑海中留下许多一帧一帧的隐形照片。
船坞前停着的木船,和惜年幼时所见的运河里的大船很相似,两层高,领头人大声的呵斥船夫们,让他们手脚快些。等船的人已经排成一条长龙,惜年亦在其中,排到前端时,听到收钱的伙计高喊:“两个铜钱,交钱上船。”
这艘船是开往涒滩的船,可涒滩上到底有什么才能令这么多人等着上船?对惜年来说,倒不是真的想要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想要上船,只是纯粹的好奇,疑问在脑子中转了一圈后被放下。交钱的时候才知道,交两个铜钱的人只能待在一层,惜年可不想和这么多人挤在一层里,于是,惜年果断又交了八个铜钱出去。交八个铜钱的乘客可以上大船的二层,二层被格成一格一格的小仓,好比一间玲珑房。
一直到近傍晚的时候,等着上船的人才全部上了船,船坞前头还有一些未能上船的人,活计们高声吆喝着:“剩下的人,等下一班。”一层船夫收了船锚,领头人吹响号角,宽大的帆布被扬起,船离开船坞,驶入经水中。
相比较一层挤满了乌压压等着进船舱的人群,二楼清静了许多。极少的人选择住二层,惜年很庆幸多出了八个铜钱。二楼的活计长的细气很多,虽然被河风吹的面色发黑,但仪态颇为斯文,说话细声细气,招待也很殷勤。惜年以为,大船的二层楼,就好比是贵宾房,招待他们的活计,都是特殊培训过的,毕竟出的起钱住二层楼的,就算不是非富即贵,也不会是平常人家。二层的房间不少,客人又少,所以领着惜年的活计说,她可以随意选择一间房间入住,惜年选了一间靠船头的舱屋,靠的前一些,可能不容易晕船。
舱屋收拾的很雅致,屋里挂了许多丝制的帘布,窗户开着,河风吹起帘布,令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惜年靠着窗边,看了一会儿河景。若在过去,另一个的时空,此时正是太阳西落时分,应该能看见晚霞和夕阳。可惜,婆娑大陆里,无法看到这样的美景。
门外传来敲门声,惜年应了一声,伙计送了晚餐进来,具是一些水产。伙计告诉惜年,等吃完以后将餐盘放在门外的走道里,晚些时候会有人将餐盘收走,说完后,他客气的说了一句,客人吃完后可尽早休息。
新鲜的水产总是特别的好吃,鱼肉鲜嫩,只需一点点盐味吃起来就极为美妙。惜年几乎将餐盘中的食物吃尽,也不知是不是被关的太久,最近她对美食的渴望很强烈,无事时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吃。吃着吃着,就开始回想,上一次过的这么惬意是什么时候?那是在上辈子,考入大学后的第一年,她时常逃课,逃课的理由不过是单纯的不想上课,全是因为高中三年被关的太惨的缘故。没多久,她在第一学期的考试里,挂了两科,那时才知道,懈怠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么一想的惜年,很快想到这些时日过的太过懈怠,总想着受了二十五年的苦,一出来就想着吃喝玩乐,完全没想过修行。既然想明白自己的状态有所不妥,惜年哪敢继续懈怠?
雅致的屋子里通常是有文房四宝的,这不,玲珑房里摆了一张书案。关于修行,惜年至今没有秘籍参照,唯一做过的修行就是写字。书案上摆了一套齐整的毛笔,有粗有细,上好的宣纸和砚墨。稍稍磨了磨,墨水浓稠,摊开纸张,随意落了一笔。笔尖刚沾纸,书桌骤然碎裂。响声惊动了走道里的巡视的伙计,伙计着急的敲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惜年打开门,一脸为难的表情,伙计瞧见碎裂的桌子,笑着说:“桌子碎了没事,客人没有受伤就好。”
“弄坏桌子,实在抱歉。”
“大约是桌子的质量不好,您稍后,我催人收收,给您换一张。”
“麻烦了,坏的桌子我会赔的。”
“不值钱,不值钱。”说着就出去找人来收拾了。书桌不值大钱,但还是能值几个小钱的。船上的伙计眼睛比寻常人尖,年轻的姑娘家,出门不带包袱,穿的极好,住二层,随随便便弄碎了一张结实的桌子,除了是修行者,再没其他可能。他们进船坞的第一天就受过教育,修行者,无论如何不可得罪。
伙计带了两个壮实的一层船夫来收拾残局,一会儿功夫,地面上干干净净,再换进来的是一张比原来大一点的书桌,桌角和桌面要厚上很多。
“贵客,已经收拾好,请早些休息。”
“稍等。”惜年掏出十个铜钱,递给伙计,伙计拿了三个,自己留一个,给了另外两个船夫一人一个。两个粗壮的船夫特别开心,千恩万谢的出了房门。
一阵闹腾后,房间复归平静。惜年再不敢在书桌上写字,她很是苦恼刚才发生的一切。她已经习惯在山壁上写字,一握笔,不自觉就用上了道力,桌子自然承受不住。可要如何掌控好道力,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做。看来,等见到君岚,得问一问了。
船上的第一日,她没能睡着。到了半夜,呕吐感犯了上来,她控制不住,狂吐不止。接下来的日子,她几乎没能出屋子,吃下去的东西根本留不住,偏偏她嘴馋,于是吃了吐,吐了吃,等下船时,看起来清瘦了很多。
从近仙镇到涒滩,船走的很顺利,下船时听一些旅人说,这一趟走的很幸运,走船没遇上事情的日子比较少,经水里有许多猛兽,有些猛兽会攻击过往船只,船毁人亡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的。
既然走船这么危险,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赶来涒滩?惜年一路往涒滩走,一路忍不住想。
她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船上一层楼里的普通乘客,花了两个铜钱,坐船来涒滩,为的是前往同一个目的地。惜年第一次来涒滩,不认得路,加上一路晕船,头晕眼花的,她直觉的跟在人群后。以前养成了一个习惯,但凡出车站或者下飞机,如果不认识路,只要跟着人群走,就能走对。所以惜年很好的保留了这个习惯,跟着人群走了一路。
涒滩地处两条大河的源头,经水和渭水。上游的河水泥沙多,经年累月的冲刷后形成了大块沉积,慢慢就成了眼前巨大的涒滩。
上辈子,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美国曾经兴起过淘金热,无数的人前往黄金州,因为他们都以为那里遍地是黄金,只要去挖,就能满载而归,一夜暴富,跻身上流社会。涒滩就是婆娑大陆的一个黄金州,经水河上的船只,渭水河上的船只,每七日运来一大批前来淘金的穷人,他们渴望在这片涒滩上淘出金子。
涒滩上有许多大河的支流,还算宽,但很浅,最深的也不过没到膝盖处,人群的目的地就是这些支流,只见支流里佝偻着无数的人,这些人挽起衣裳,齐齐蹲在支流中摸索。
许许多多的人,几乎数不清的人。
眼前的壮观惊醒了昏沉的惜年,她几乎被数不尽的人吓住了。
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
“挖金子啊。”人群中有个人回答她。原来她忍不住将心底的疑问诉诸了口舌,而刚巧有人在她身边的支流中淘金。
“金子?”
“传言有人在涒滩挖出了很多金子,所以好多人,从婆娑大陆各处而来,全涌到这里来淘金子。”
“那有人淘到了吗?”
“当然,要不是有人淘到了,我们怎么会来?”
“这么说,很多人都发财了?”
“这个,我没见过那些发财的人,不过,想来应该是的。”
“想来?连都有谁挖到过金子都不知道,你们真的相信这里能挖到金子吗?”
那个人没有回答她,他将头深埋在支流的河面上,努力翻着里面的泥沙,企图从里面找到梦想中的金子。
惜年没有继续问,因为问题的答案她知道,类似的故事她有读过,美国的淘金梦,最终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惜年看着倒映在水中的无数张人脸上燃烧的狂热的表情,仿佛他们离暴富只差一步的距离。她没有再停留,而是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
自古,人多的地方,商业就兴盛。挖金的人到底能不能发财惜年不知道,但涒滩集市里的人一定很富裕,因为这些淘金的人,要活着,为了活着,他们要吃,要喝,要穿,要消费。
她沿着支流往涒滩集市走,她虽然心上略觉悲哀,却并没有难过,选择来这里淘不知能否被淘到的金子,是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既然是自己的选择,便要自己去承担代价,那又何须她去难过。
小暑时节,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如今虽只二月,可涒滩靠南,比云雾山境内要热上不知多少。惜年一时有些热的受不住,一到集市,先寻了一处茶摊点了一壶凉茶解暑。
“好热,好热。”惜年边喝着茶,边忍不住嘀咕,实在是因为太热了。天上的太阳,好像离的格外近,以至于到了不堪忍受的地步。
“贵客不是本地人吧?”
“嗯。”问话的是茶摊主人,一个四十开外的妇人。
“来淘金?”
惜年笑笑答:“不是。”
“我瞧着也不像,您看着一点不穷。”
“呵呵,确实没到缺钱的地步。”
“来涒滩的外地人,很少不是来淘金的。”妇人说道。
“是吗?”
这女人若是上了年纪最容易生八卦之心,茶水铺子里坐了不少人,可这妇人只围着她聊天,大约是看她面生。
“姑娘哪里人?天气这么热怎么上涒滩来了?”
“就是想坐个船。”
“坐船您怎么不去北边?北边凉快啊。”
“……”
惜年觉得自己表现很是敷衍,就是希望妇人能自觉,不要围着她聊天,可妇人一点不觉敷衍,热情的围着她继续聊天。
“今日来的是经水的船,您若只是为了坐船,那等船修整好了,明日您接着坐?”
“咳咳——”因妇人的一句话,惜年被一口凉茶呛到了。
“姑娘,不着急,婶子摊子上的凉茶管够,你慢慢喝。”
惜年一阵无语。
“姑娘啊,您家里人就没叮嘱您一两句,水里危险,船这种东西,能少坐还是要少坐?”
惜年想了想,回答妇人:“家里人大概不知道我会坐船。”
“那怎么行?姑娘,我和您说。”妇人干脆坐了下来,准备对她做一番谆谆教导,无非误会她和家里人闹矛盾负气出走,想要规劝她不可任性,外面很不太平之类的。
炎炎烈日下,惜年刚觉退下去的晕眩感因为热情的妇人又袭上脑门。
“大娘,来壶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