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通常不喜欢读书。年老的时候，却已有心无力。你有过遗憾吗？
那日回来，君岚魂不守舍，惜年知道，云松石的话，多少触动了她。
“阿岚，明日你就上山去吧。”惜年说。
“年姐姐，不急啦，我再陪你两天。”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需要人陪。”
“可是——”
“阿岚，松石师叔说，情谊与修道而言，没太多意义，你觉得呢？”
“才没有呢！年姐姐不要听云松石瞎说，哥哥说了，就算修了道，我们也还是人，是人就要讲人情，若是活的六亲不认，才没意思呢。”
“那么，我当你是你朋友，你呢？”
“我也一样啊，饶惜年是君岚最好的朋友。”
“既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那是不是不应该彼此拖累啊？”
“年姐姐，你没有拖累我，是我心甘情愿——”
“阿岚，我知道你是心甘情愿陪着我在排楼里待着，但是，我希望你能上山，你来云雾山，不就是增进修为的吗？如今终日陪我耗在排楼，能有什么助益？况且，就算你能等到我开悟入境，那如果我们感悟的天地元素不一样，那时不是还要分开吗？”
“这——”
“朋友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让对方变得更好，所以，阿岚，答应我，明天上山。”
“年姐姐，我知道了。”
那天晚上，君岚和惜年聊到很晚。君岚说，云雾上是以天字为先，新进来的子弟，更像拜入天字山下修行，但天字长老，云寒江，走的是艮道，控山石之力，对已经入了巽道的君岚意义不大，所以她先去拜地字山，地字山的长老云寒云，入的是坎道，控水，与风是相生之道，与她有利。
惜年听不太懂，只是点头，她隐约察觉到君岚和她不同，她知道云雾山的很多事情。惜年心里是存有疑虑的，君岚和她一样，分明是第一次上云雾山，那么，这些了解她是从何知晓的？不过，已将君岚当做朋友的她相信君岚没有害她的心，一是因为现在的她根本没有让人加害的价值，二是君岚的心思浅没有能力害人。惜年喜欢君岚，大半是因为小姑娘心思浅，藏不住事，她喜欢这样直白的孩子。
那天晚上，在两人入睡前，君岚说，她就算通关地字山的考验，每日夜间还是会回排楼睡觉，她一个人睡不着，又不想和其他别的人一起睡。
次日清晨，惜年喊醒了赖床不起的君岚，提醒她该去拜山头了，小姑娘卷着被子一拖再拖，好不容易出门。两人站在排楼前，君岚各种的依依不舍，搞的好像是去远行。待君岚走后，惜年总算能松下一口气。之于修行，她什么也不懂，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耽误了君岚多少。云松石的话说的不对，却也对，不对的是对情谊的冷漠态度，如果修行最终抹灭了人性，她以为不值得推崇。对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情谊需要细心呵护，彼此损害只会将爱转变成恨。
排楼瞬间就冷清了。有君岚在的日子，惜年不觉得，通过君岚，她知道排楼发生的事情，知道住在排楼里的人每天都有些什么新动作，可君岚一走，世界都安静了，就像排楼里，只剩下她一个。她忍不住叹气摇头，不过一个月，居然有点不习惯寂寞了。
才一转身，就见身后站了一个人，是云轩冕。小小的少年，不知道在她身后站了多久，少年的脸上有不少青紫淤痕，不知是被人掐的，还是自己跌的？
“云轩冕？”
“青青师姐。”云轩冕端正的行了一礼。这是惜年第一次听到他讲话，虽然君岚有告诉他，云轩冕不聋也不哑，不过她一直在屋里读《千字文》，所以还没有和他打过照面。惜年以为，排楼里剩下的人，只有她和君岚，却没想到，云轩冕也没有走。
“我屋里有药箱，不介意的话，进来我帮你敷个药。”
“多谢青青师姐，都是小伤，不用上药的。”
“你看你，本来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结果被这些淤痕破坏了。跟我进来吧。”
惜年走了两步，却没有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看，云轩冕一步没动。她虽然没有和云轩冕打过交道，但凭丰富的人生阅历猜测，这个孩子不是那种会主动和人交往的人，所以，大清早的，他怎么会特意站在她和君岚的屋前？难道，是知道君岚要拜山头，特意来送行的？
“你是来送山风的？”
云轩冕点点头。
“那刚才为什么不出声？山风已经走了。”
云轩冕没有说话。
别扭的孩子，对付这样的孩子，惜年真没什么经验。作为一个老人，她真的看不惯少年一脸的淤痕，干脆直接出手，将孩子往屋子拽。
云轩冕倒是没有挣扎，也不知道是知道她一片好意，还是不敢挣扎？
惜年将人按在椅子上，然后取了药箱，找到活血化瘀的药贴，给他脸上贴了几片。药贴一上脸，云轩冕漂亮的小脸蛋一时变得很搞笑，于是，惜年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有恶意啊。”惜年一边笑一边说。
云轩冕的小脸红了起来：“谢谢青青师姐。”
“我说，你如果斗不过云岩他们，为什么不能躲一躲呢？”
“不能躲，要不然下次碰见，他们会更生气。”
“你躲过？”
云轩冕摇头。
“没有躲过，你怎么知道？不会是猜的吧？”
不是猜的。这是惜年从云轩冕脸上读到的表情。如果不是猜的，那少年为什么会说，躲了下次会更惨呢？是不是他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如果是，惜年倒是不好多问了，云轩冕年纪不大，但一定已经有了自尊心，这样的事情，若是被说破，惜年怕伤了他的自尊心。
“你怎么没去拜山头？”
“拜山头？”云轩冕没有听懂惜年的话。他当然听不懂，这是惜年和君岚的玩笑话，她们将新弟子去天地人三座山里拜师学艺的这件事，简称拜山头。
“我是说，你怎么没去天地人字山？”
“我不想去。”
“不想去？为什么？”
少年扯着自己的衣袖，没有说话。但惜年很快想明白，云轩冕不想去，是不是因为山上的那些人？如今排楼里没有人剩下，他可以安心的住在排楼里，不会有人笑话他，欺负他。
“云轩冕，你这样是不行的。”惜年说道。
云轩冕地下头，像是一个诚恳认错听长辈教训的孩子。
“排楼固然安全，可不能让你永远安全。山上或许不够安全，但如果你肯努力，终有一天会变得安全。你懂吗？”
“母……也是这样说的。”
母什么？云轩冕说的太小声，惜年没听的很清楚，应该是母亲吧？
“你的母亲？”
“嗯。”
“我猜，送你来云雾山修行，是你母亲的意思吧？”
“青青师姐怎么知道？”
“你的母亲对你一定寄托了很大的希望，你莫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可我很笨，学什么都慢。”
“那我送你一句话。”
“什么？”
“笨鸟先飞。”
“笨鸟先飞？”
“笨没关系，你只要够努力，就算不能变成最强大的，但是能变得一天比一天强大。云轩冕，想要抬头挺胸的活着，想要被人不敢小视，你只能靠自己。”
“靠自己？”
“没关系，不着急，你还小，有时间让你想。”
“嗯，谢谢你，青青师姐，你和山风师姐都是好人，最好的人。”
怯懦的少年，傻傻的少年，令人心疼的少年，惜年想，这大概就是君岚总想帮一帮他的原因吧？
“我要去藏书楼，你要是没事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
“可以吗？会不会打搅青青师姐？”
“阿岚走了，我觉得寂寞，有小师弟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是打搅呢！”
云轩冕很高兴，他和惜年一起出了门。
“对了，小师弟，你读书好吗？”
“啊？”云轩冕一时没有听懂。
“哦，我刚开始识字，要是你读书好的话，一会儿可以教教我。”
“教青青师姐？”
“对啊，不愿意吗？”
“不不不，不是的，我没教过人，呃，不对，没人需要我教，呃，也不对，……”云轩冕着急着辩解，却越辩解越混乱。
惜年忍不住，又笑了。
“愿意就好，那一会儿你可别嫌我笨啊。”
“不会的！”云轩冕说的很大声，惜年不知道，原来他也是能这么大声说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