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幸运是,身边有人说,你很好,不必更好了。
惜年和张礼辰出发的时候还很早,忙碌的张家人才刚刚歇下。最近惜年因为君莫违的事情,几乎都闷在清风小筑中不出门,直到昨日去寻大族老,才算走出了一回清风小筑。
“礼辰,有件事情,我想问你。”
“云师姑请问。”
“张家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张礼辰苦笑了一番:“云师姑看出来了?”
惜年倒没有看出来什么,最近她几乎不出院子,就算想看出来也是不行,只是昨日的一点见闻,让惜年感受到一种说不清楚的氛围,张家似乎变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张家出了什么事情,之前因为福泽地的事情,张家临时戒严,不许族中的子弟出去光明城闲晃,但最近福泽地的事情已了,奇怪的是,大族老并没有解除戒严,反倒是勒令族中的子弟勤加修炼。不过也是,这一次的福泽地,张家算是损失不少,折了一些弟子,另一些也多少受了点不轻不重的伤。”
“嗯。”惜年点头,但她不认为原因只是因为这样。张家是中原国皇室背后的力量,就算张家需要小心谨慎,也不该在光明城里小心谨慎。
不过,这些事情,和她和君莫违没有任何关系。
“对了,我一直没有问你,突然做了张家四族老的感觉如何?”
“呵~”张礼辰惨淡一笑,“云师姑见笑了,说实话,真的一点也不好。”
“为什么?都说男儿有青云之志,对你来说,升做四族老,也算是吧?”
“礼辰不敢欺瞒云师姑。最初的几日,是高兴的,高兴的几乎睡不着觉,可后来渐渐冷静下来,看清形势以后,才发现,这个四族老,挺不是那么一回事的。”
“嗯?”
“我在张家,本不是很得认可,这一回,托您和君师叔的福,得了一件神器,所以被升做了族老,可这一点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不管是谁得了神器,都可以被升做族老。被认可的,不是我,是神器。”
张礼辰说这话的时候,惜年特意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多少算是失落吧。张礼辰是个年轻人,他本质上还是渴望得到张家人的认可,真正的认可。
“而且,原本不待见我的那些人,如今看我的眼神,比以前还不如。以前他们不喜欢我,至少是真实的不喜欢,现在却是恭敬的很,却是半点都不想和我多待一刻。”
上辈子的旧事,惜年大半都不大记得,没想到因为张礼辰的这一番话,她却意外的想起一些旧事来。
她做过一段时间的三好学生,品学兼优,很得老师的心,但同学缘很差,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一回期中考试,结束后她的同桌问了一句,考的怎么样?还是青青的惜年谦虚的说,感觉不大好,有许多不会做的,估计成绩一般。当时她的同桌嗤笑了一声,她说,你知道我最反感你什么吗?就是现在的这幅样子,明明心里笃定考的不错,嘴上却是喜欢假装谦虚,虚伪的要死。很长一段时间,对这一番质问,她很难释怀,甚至于连她自己在怀疑,是不是真的很虚伪?最初她觉得没有,后来又觉得也是是有的,再后来,她还没有完全想清楚,质问她的人已经分崩离析,那么答案也就不再重要。
“礼辰,我能告诉你一些自己应对这些事情的经验,但这种经验未必是一种正确的态度,你不防听听,至于要不要学,随意。”
“请云师姑赐教。”
“你得到了机遇,得到了更好的东西,总是会惹来一些艳羡,一些不平,这就是俗话说的有得有失。”
“云师姑是说,我太贪心了吗?”
“是的,你贪心了,不光你在贪心,别人也在贪心,所以人和人之间,才少有真感情。礼辰,你很好,不必变得更好了。”
惜年一边往前走去,一边留意山中的风景。这条路,是张礼辰所指的路,据说往这里走,可以最快接近中心处。
她刚想问一问,离中心还有多远,却不见身边的张礼辰。
“礼辰?”
张礼辰因为惜年的一句话,停顿了片刻,听到惜年叫他,他才重新提步,往前走。他一直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许是来自长辈的认可,或许是来自同辈的赞美,然而听到惜年的这一句话,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需要的是这样一句话。
你很好,不必变得更好了。
他望着回望他的惜年,心想,君师叔,你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
临近中午的时候,惜年和张礼辰已经走进了深山的范围,但始终没有走到张晓说的湿地。
张家深山中央,随着他们的越渐靠近,地上的泥土反倒越渐的干涸,甚至有了干裂的迹象。黑色的泥土,在阳光的照射下,干的有些泛白。
“云师姑?”
“礼辰,你所知道的不可去之地,是一片湿地,还是一片旱地?”
“是湿地,张家的记载上,明明白白写着湿地。”
“那是我们走错了吗?”
张礼辰摇头:“没有错。”
那么,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越往深处走土地越渐干涸?
“你来的时候,大族老可有说什么?”
张礼辰摇头:“大族老只是让我陪您来,没说其他的。”
惜年之前就在想,不可去之地如果真的不可去,大族老怎么会拿张礼辰来冒险?难道不可去之地一点也不危险?如果不危险,张晓不会一开始不愿意告诉她。那么,为什么他们走进深山,却没有走进湿地?
惜年抬头,望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张晓说过,走到深处,只能看到一片灰白的天空,是看不到日月的。
湿地不见了。
问题是,为什么不见了?
“礼辰,我有一个不好的猜想。”
“是什么?”
“我们走快点,希望我的猜想不是真的。”惜年如此说道。
他们飞快的往深处走,地上的黑泥土干裂的缝隙越来越大,无论是惜年或者张礼辰,都没有想到,张家深山里,居然有这样一片干到如斯的地方。他们越走越快,几乎跑了起来,然后不多久,他们就停了下来,因为不能再往前去了。
灰白的天空出现了,惜年和张礼辰谁也没有留意到,天空里的太阳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他们太过专心脚下的土地,所以完全没有察觉到四周的变化。
惜年望着深不见底的黑洞,脸色沉重。
张晓的故事,她才听过,所以记得很清楚,故事里,张晓最后掉入了一个黑洞,黑洞的中心悬浮着一棵并蒂两生花,而她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摘下那朵花。
“礼辰,关于我母亲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云师姑,对不起,我知道的不多,长辈们从来不谈,也不许小辈们多问,我们只是知道,张家曾经有过两位惊才艳艳的姑姑,但这两位姑姑命都不好,年轻的时候修行不甚,走火入魔,损了根本,大姑姑幸运些,嫁入了皇城,小姑姑却是不知去了哪里。”
如果张晓没有对她刻意隐瞒,而是真的不知道之后的事情,那么现在的惜年,忽然对张晓之后遇到的事情很感兴趣。
“无妨,我只是随便问问。”
“云师姑,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深坑是什么?为什么我们没有走到不可去之地?”
“我猜,原本的不可去之地,是因为那株两生花,两生花后来被人采走了,所以不可去之地就没有了。”
“采走了?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我虽然知道的不清楚,但婆娑大陆只此一株并蒂两生花,之所以只有这么一株,是因为中心点只有一个,显然除了这里,两生花不能生长在别处。所以,那个采花的人,真的采了,大概也养不活吧?”
惜年摇摇头:“你没发现,除了两生花不见以外,还有一样东西也没有了吗?”
“您是说湿地?”
惜年点头。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连湿地一同带走?”
“活器。”惜年说。
君莫违手中的活器,可以让苍梧居于其中,甚至连同龙池一起揣着,可想其间的广大与奥妙,如果有人手中拥有一件活器,是不是就可以连同湿地和湿地里的两生花一起带走?毕竟两生花的神奇,对修者来说,几乎是可以活死人的。
惜年很快想到,张晓过去经历过的一切,说不定是一场预谋的阴谋,甚至连张家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一场阴谋。
究竟是谁,做了什么样的安排,将世间仅有的一株神药采走了?
而张晓,也就是曾经的张明晓,在里面被迫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云师姑,那现在怎么办?”
“回张家,见大族老。”
“云师姑,我能问一句吗?”
“随便问。”
“您是觉得大族老知道两生花为什么消失吗?”
“嗯,我想应该是的。”
大族老不仅知道,大族老还很希望她能去找一找这朵消失的花。惜年觉得,张家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事情,而消失的两生花,很可能是这个事情的谜底,张家恐怕已经知道是谁设计了他们,是谁取走了两生花,但张家无能为力,所以才想借由她的手。
可惜年忍不住自嘲,张家是对她多有信心,才觉得她可以替他们解惑?
不,张家不是对她有信心,张家是知道,她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