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未央（蜜琊）
楔子
北风迤逦万里，凌乱的小小脚印惊吓了一地碎琼乱玉。
冰天雪地里站着一抹小小的身影，眼神空洞，似被掏空了灵魂，任由鹅毛般的雪花落在头顶、肩上，她亦无动于衷。
远处的山涧传来焦急的呼唤声，她充耳不闻，孤单而又吃力地行进着，却是漫无目的。
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直到瞥见悬崖边上傲雪怒放的曼殊沙华，她的唇边才绽出一丝诡谲的笑容。
只有看着那血般的赤红，才能稍稍安抚她灵魂深处的不安。
第一章 未央
这一场雪整整下了三个月也未停过。
鹿鸣城郊云泣山上积雪已没过了膝，然而此刻却有人如履平地般傲立雪上。
他一袭紫衣，唇边噙着一丝苦笑，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连追了他两座山头的黑衣劲装男子，无奈地叹息。
对方可不吃他这一套，眼中的杀机一闪而逝，他握紧了手中的钢剑，耐心告磐。
紫衣男子不由蹙了蹙眉峰，他敬佩对方是一条汉子，却也无奈对方仅仅是一条不讲道理的汉子，他早就说过《玄武绝书》不在他身上，他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对方冷声下了最后的通碟，“把《玄武绝书》交出来，否则这座云泣山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紫衣男子不苟同地摇摇头，纠正他的说法：“兄台，我恐怕不能死在这里。”
就算他愿意，他爹娘还有山庄里倾慕他的丫环们，敬仰他的小厮们也不会同意！但显然对方是抱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决心才跟了他足足七百里。
对方钢剑出鞘瞬间斩断了鹅毛飞雪，《玄武绝书》他今天是要定了！
江湖传说，得到《玄武绝书》的人就能称霸武林。
江湖又传说，《玄武绝书》就在未央山庄少庄主的身上，他若早早交出秘笈，他也不必染一身血腥。
夜未央再度无奈地摇头，避开对方凌厉的一剑。他踏雪无痕，论轻功决计是天下第一，可说到武功，熟识他的人莫不摇头叹息。
他——堂堂武林第一世家，现任武林盟主的儿子竟不会武功！
没错！他真的不谙一招半式！
所以——
当风莫名的静止，再涌动时，夜未央的手中已然多了一柄通体玲珑的玉箫。
委婉的曲调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箫声落，敌人硕大的身躯也随之重重地倒了下去，在雪地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坑。
鲜血如曼殊沙华般在他的胸口怒放，再漫延开来。
夜未央看呆了，眼前白衣飘飘的女子是何时出现的？他竟一点也没发觉。
这女子有着倾国倾城之姿，闭月羞花之容，然而眼神却是寒彻骨的冰冷、空洞，一袭白衣在风中飘摇，就连飞雪也胆怯的绕道，怕了她一身肃杀之气。
她左手持白玉剑鞘，右手那柄盘着血凤的玄铁剑的剑尖滴着血，眨眼之间，她已杀了一人。
她抬眸看着他，却又不像在看他。
空气里弥漫着奇异的药香，香气越发浓郁起来，这香气是从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夜未央凭着学医十七年的经验敢断定此女子身患奇症，起码吃了十余年珍奇药物才能活至今日，难不成——
“你是凤落雪？”他向前移了半步，紧盯着她那空洞却美丽的双眸，试探地问。
女子的神情原是清冷的，然而一听到凤落雪的名字，顿时眼眸之中闪过杀气。
夜未央暗吃一惊，难不成自己猜错了？
传说凤歌山庄三小姐凤落雪自娘胎便身染奇毒，穷凤家两代神医毕生所学也只能勉强控制住病情，然而代价却是沉重的！
凤落雪每日都得在奇花异草提炼的救命药汤里泡足两个时辰，否则必定毒发身亡。
若她是凤落雪又怎会在这荒凉雪山出没？甚至眨眼之间便杀了一个人，那个人顶多是被贪念蒙蔽了双眼，但罪不至死。
她是个无情之人，他第一眼见她时便已明了。
若她不是凤落雪又怎会有着沉鱼落雁之姿？浑身散发着浓郁的药香？
他正思索着，凤仙剑已然杀到眼前，他急忙和她打起商量来，“凤三小姐，在下对你没有半点冒犯之意！”
凤仙剑无情地斩断残雪，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星眸浮现疑惑，但脚下逃生的步子却没敢有半点怠慢，想不通她为何要杀他！？
她杀钢剑男子还情有可原，他可以当她是美人救英雄，但他和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似乎没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或者——
她看全天下的男子皆不顺眼，尤其是像他这种貌比潘安的美男子？
刀剑无眼，尤其是厮杀之时，开小差是要不得的毛病！
果然，仗着有一身天下无双的轻功便轻敌的夜未央狠狠地被对方手中的凤仙剑刺穿了右肩，对方伤了他之后仍不罢休，凌厉却又美如九天玄女般轻盈的剑招直指他的心窝。
他狼狈地险险避开，然而凤仙剑却依然步步紧逼。
血花瞬间盛放，染红了上等锦缎裁成的衣衫。
右肩传来的巨痛令他差点就倒下了。
他微喘着气，倚在苍老的枯树干上，左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瓷瓶，颤着手撕开肩胛锦衣一角，将白色药末撒在伤口之上。
幸好她还没狠毒到在剑上抹毒，不然他的小命今天当真要玩完了。
他有些气恼，但却在对上对方空洞的双眸之后略显无力，这女子已然失了心志，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又是一声喟叹，他从怀中摸索出另一个瓷瓶，偷偷撒了点药粉在左手手心，然后静静地等着。
她步伐轻盈，缓步走到他的面前，凤仙剑指着他的心窝，第一次在他面前开口，声音清冷孤傲，透着深深的寂寥，“给我秘笈。”
原来——
她亦是为了夜家祖传的《玄武绝书》而来。
他此刻不禁有些怨夜家的祖宗，什么不好写，偏偏要写这么一本引起江湖腥风血雨的武学秘笈！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竟然在江湖上散布说《玄武绝书》在他的身上，害他这半年来走到哪就被人追到哪。
他又不是江湖人！
好吧好吧！他的确是武林第一庄的少庄主，但不代表他就是江湖人！
江湖中人皆以为他——夜未央身怀绝学，定是下一任武林盟主，而他又不巧用玉龙针撂倒了几个武学泰斗，于是流言更是不胫而走，但他真的！真的只会逃命的轻功罢了！
他——未央山庄少庄主夜未央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江湖厮杀！正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嘛！
显然，对方没给他“好好说”的机会，凤仙剑悄然逼近他的咽喉，他急忙大喊一声：“等等！”
凤仙剑当真停住了，离他的咽喉半寸不到。
夜未央趁机抓了一把雪砸向她的脸，她竟没有避开，兴许是不认为一把雪会对她构成威胁。
但是她错了！
那把雪显然被夜未央动了手脚，雪水还未化，她已感觉手脚使不上气力。
他望着她，俊美的脸庞有些许苍白，右肩的伤口极深，幸而没刺中要害。他上了药，很快血便会止住，但皮肉疼痛几天是逃不了的了。
她中了夜魅散竟然撑了足足半刻钟才倒下去，害他差点以为夜魅散失灵了。
中了夜魅散的人会陷入沉睡。
在她倒下之前，他勉力接住了她，这一举动扯痛了他右肩的伤口，疼得他吡牙咧嘴。
少了杀气的她看起来是这般柔美，就像瓷器娃娃般，怕稍稍一碰便会碎了。
夜未央原本对她的身世还有些不甚确定，在看到那柄玄铁打造，轻盈却锋利的凤仙剑上刻着的三个字之后，眼中迸出一丝欣喜。
他抱起软若无骨的她，提一口真气，踏雪而去。
云泣山顶被人砸出的雪坑很快便被又一场大雪覆盖，原来的打斗痕迹也一并被掩去。
那柄被夜未央顺手带走的凤仙剑上赫然刻着三个字——
凤落雪。
歆云城紧挨着鹿鸣城。
歆云城有座享誉天下，比皇宫还要华丽的麟兮山庄，麟兮山庄乃天下首富。
而鹿鸣城有座凤歌山庄，凤歌山庄虽简朴却每日门庭若市，前任庄主曾是朝中御医，医术更胜当年的华佗，因不愿卷入朝廷派系争斗毅然辞官归隐，十五年前在鹿鸣城建了一座凤歌山庄。
有传言说凤歌山庄三小姐凤落雪虽有倾国倾城的姿容却打从娘胎里便染上了怪毒，倾两代神医毕生所学也医不好她。
也有传言说凤落雪活不过十八岁，而再过三个月，她便满十八了。
凤落雪的失踪令凤歌山庄上下陷入了空前的恐慌之中。
她若不在明日午时之前回来便会毒发——身亡！
凤歌山庄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金丝软榻上躺着的人儿的嘴里溢出一声呢喃，不出片刻，她便清醒了过来。
一旁侍候的青衣丫环急忙跑了出去，边跑边喊着：“夜少庄主——夜少庄主——凤小姐醒了！”
这里是哪里？
凤落雪茫然地坐起身来，打量着这间陌生的房间。
房间虽不大却布置得十分雅致，门和窗都开得大大的，冬日的暖阳晒了一室，然而她依然瑟缩了一下，自幼她便是极度畏寒的，也因此凤歌山庄才会建在亓阳王朝最暖和的城池——鹿鸣城。
还记得清晨时分，她泡完药澡之后感觉到一阵寒意，之后便没了记忆。
她体内的毒又发作了吗？
虽然爷爷和爹爹总安慰她说有一天会将她体内的奇毒连根拔去，然而十八年了，她眼看着家人为她的病整日愁容满面却总在她的面前强颜欢笑，她的心又怎能安乐？
娘每天以泪洗面，总说是她害了她，然而她却不怨、不怪任何人！
如果这是她的命，她认了！
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习惯性地握紧了连睡梦也不曾离身的凤仙剑，剑微微出鞘却未离鞘，凤眸紧盯着门口。
一张略显苍白的俊颜映入她的眼中，对方看到她醒来显得十分欣喜。
然而眼前这个男子她并不认识！
“你醒了，太好了！”他守了她一整夜，若不是方才给自己换药去了，便能守到她醒来了。
她防备地退了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他蹙了蹙俊秀的眉峰，摊了摊双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无害，“我没有恶意！是我把你从云泣山带回来的。”
他没有告诉她的是，将她从云泣山带回映月水榭时他几乎快倒下了，却仍不愿将她交给水榭里的下人照看，草草替自己上了药之后便一直守着她，一夜未眠。
凤落雪凝眉望着他，虽然他的身上不带杀气，却有一股血腥味。
只有杀人如麻的人才会随时随地带着血腥气息。
她不知道凤歌山庄得罪了什么人，从小到大，有无数杀手被人以钱财收买前来杀她与二姐——君舞。
眼前这个俊美如神祗般的男人或许是戴着伪善面具的杀手！
她莫名其妙被带到这个地方很有可能是中了这个男人的迷药，然而他并没有趁她昏迷之时动手，兴许是在准备险恶的陷阱——
绑架她，好引出凤歌山庄的人一网打尽！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凤落雪绝美的脸蛋上覆上了一层寒冰，冷冷地道：“我绝不会成为你威胁凤歌山庄的棋子！要杀便尽管出手！”
她和她手中的凤仙剑绝不是好欺负的。
夜未央闻言苦笑，他和她之间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起？
他还想问她为何醒来之后与之前判若两人，然而话还未问出口，她已然给他安了个不轻的罪名！也不想想他差一点点就成了她那凤仙剑下的亡魂了！
“我说凤三小姐，不管你信或不信，我必须得说——”
她冷睨着他，倒要听听他怎么替自己开脱。
夜未央看她的眼神便知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不会轻易相信的，即便如此，他还是得说：“你似乎忘记了，昨夜在云泣山，我差点就枉死在你的凤仙剑下。”
她为了得到《玄武绝书》而刺杀他，他右肩的伤还灼灼地痛着，她却化身成为受害者，愣是指鹿为马地给他编派了莫须有的罪名，他何其冤枉？！
“一派胡言！我何时去过云泣山？”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编得这么离谱。
“你——不记得了？”他哑然。
她似乎当真把昨夜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不对！应该说此刻的她与昨夜的她俨然不同。
昨夜的她眼神空洞，像没有灵魂的人，出手残酷，压根就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而此刻的她虽依旧冷然，但眼神却灵动逼人，神情虽防备却没有杀气。
他习医十七年，看过的医书比吃过的饭还多，竟看不出她这是怎么了。
“没有的事让我怎么记得？”她全当他在瞎编，对他的防备丝毫没有松懈。
他星眸微眯，右肩隐隐传来的疼痛提醒着他昨夜所发生的事，而对他痛下杀手的凤落雪竟然一觉醒来后把什么都忘了，而且还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简直有冤无处申啊！
他深深地叹息，只得退让一步，以权商的语气轻道：“就当昨夜的事是我在瞎编好了！但我得申明一点，虽然我对你很感兴趣，但绝不是以伤害你为前提，若你能暂时把你手中的凤仙剑收起来，我相信我们会相处得更加融洽一些。”
她凝眉不语，却也没因他几句话就收起护身的剑。
他耐着性子说道：“若我有心害你，早就在你睡着的时候要了你的命，你还能活到现在？”
她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肃杀之气。
他无奈地低喃：“女侠！我只是假设，打个比方，不是当真的！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不是吗？还有啊，你就算不能用友好的眼神看我，至少也不要动不动就杀气腾腾吧？我乃一介医者……”
“你是大夫？”她蹙了蹙秀眉，周身的寒冰似乎稍褪了些。
人都说同行相忌，然而她竟然因他一句“我是医者”而稍减对他的防备。
早知道他一进屋就大嚷一声：“我是大夫——”
千金难买早知道，夜未央活了二十三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但现在却觉得自己非常像！！
他不远千里从越夏城赶到鹿鸣城，一路被那些抢秘笈的江湖中人缠着，若不是他有玉龙针防身，只怕活不到遇见凤落雪的那一刻。
玉龙针藏于玉箫之中，箫声一起，玉龙针便直射对方要害。
不过玉龙针并不是致命的武器，针上抹了些夜魅散，顶多让人像头猪一样昏睡一夜。
他冒着生命危险，正是为了眼前的凤落雪而来！
想罢，他用十分温暖的眼神看着她，而她则回他一记瞪视。
这个男人有毛病吧？一会儿笑得像傻子，一会儿又用暧昧的眼神看着她，虽然他的身上没有杀气，但言行却透着诡谲，令人不得不防。
没察觉到自己已被人当成了傻瓜的夜未央兀自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
他早有耳闻凤落雪身染奇毒，身为医者，他对她很感兴趣，若能解开她身上的奇毒绝对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因此他来了。
出于医者的“本能”，他趁她降低了防备，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把她的脉，俨然忘了她是一朵有刺的毒花，一靠近便会被刺伤。
凤落雪眼神一凛，见他“不怀好意”的出手，倏地拔出凤仙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对方的肩窝。
血喷洒而出，他呆呆地低头，看着昨夜被她刺了一剑的地方，那里正汩汩地往外淌血。
该死的！这个女人竟然又刺了他一剑，而且还刺在同一个地方！他要被她害死了！！
他踉跄退了两步，勉强扶住案几方才稳住步伐，两道剑眉皱成了一条直线，痛得呻吟一声，旧仇加上新怨一下子如火山一样在心底暴发了。
他愤然咆哮：“你这个疯女人！我只不过是想替你把把脉……”
怒火攻心导致一股腥甜从喉咙口急涌了上来，“扑”地一声，他咯出一大口血。
血溅到了凤落雪的身上，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只是想挥剑阻止他靠近自己而已，没想到竟然会刺伤了他，更没想到他靠近她只是为了替她把脉。
她慌了，扔下凤仙剑，无措地呆站在那里。
夜未央在心底深深地叹息，他这是何苦？翻山越岭找到她，给她当剑靶子，难道这是天妒英才？看来，错不在她，错就错在他不该生得太英俊，又一身才华……
他不忘幽自己一默，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对于她，他有些好奇，有些困惑，有些怜悯，又有些恼怒。
他以为自己会杀了她解恨，然而怒气却在触及她脸上的那丝慌乱之后烟消云散，他甚至听到自己对她说：“不怪你！都怪我自己！”
她惊愕地看着他倒在了血泊里，鲜血汩汩地从伤处流淌而出。
她伤了他——
他说不怪她，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竟还勾着一抹淡笑，是为了让她少一些自责吗？
她兴许错怪他了，虽然爹爹总说陌生人皆不可信，但她此刻却——
不由自主地想要信任他。
依旧是金丝软榻，然而却换了人来躺。
夜未央以为自己死定了，以凤落雪对他的不信任，怕不得在他昏迷之后补上一剑，干干脆脆了结他的小命，然而他却错看了凤落雪，只因他非但没死，连受两次重创的伤口竟然也得到了妥善的处理。
映月水榭乃天下首富——麟兮山庄名下位于歆云城近郊的湖中楼阁。
映月水榭里除了他和凤落雪之外只有年过半百的厨娘一名，还有一青衣小婢，她们皆是不懂医术之人，然而他的伤口包扎得松紧合宜，原该如烈火灼烧般的痛感已被一股沁人的清凉代替，该是用了名贵的疗伤圣药方能有此效果。
他看了一眼趴在床边睡着的凤落雪，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笑。
虽然她刺了他两剑，但他似乎也因此取得了她的信任，哄她让他把脉瞧病应该不用再豁出命去换了吧？
他窃笑两声，不料却惊醒了浅眠的凤落雪。
她看了他一眼，随即将目光落在了榻畔插在名贵唐三彩中的常青植物上，吹弹可破的白皙小脸上竟染上了红霞，不知是因为伤了他而感到愧疚，抑或是被他的俊颜迷住了。
他饶有趣味的盯着她看，也不急着开口。
她略显窘迫地站起身，背过身去，却没有离开，干站了半晌才开口：“你的右肩被刺了两剑。”
他说过昨夜她刺了他一剑，她一直以为那是他瞎编的。
然而当她替他上药的时候却发现在他的右肩绑着染血的绷带，解开绷带之后赫然发现那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剑伤全是她的凤仙剑造成的，可她却对早前的剑伤丝毫没有记忆。
兴许他说的话全是真的，可为什么她要刺他那一剑？
她想不通，越是想挖掘真相，她的心口越是难受的紧，仿佛置身在重重迷雾之中，分不清孰是孰非。
夜未央凝视着她，看得出来她的内心饱受煎熬。
也许，有一丝丝对他的歉意？
他缓缓开了口：“你不会又想说你忘了我的伤是拜谁所赐吧？”
她摇摇头，转过身来，眼中确有着满满的自责。
他暗自在心里算起账来，他挨她两剑，差点把小命给搭进来了，换来她满心自责，算不算有点亏本？
但值得庆幸的是——
她放下了手中的凤仙剑，看他的眼神也不再冷冰冰的，有了些许温度。
虽然他还没搞明白昨夜的她是怎么回事，但眼前这个凤落雪他似乎开始有些了解。
她就像是一株仙人掌，无意伤害对方，却始终张开着刺防备着，若谁靠得太近，便会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被刺伤，更悲凉一点的便是像昨夜那位兄台一样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生来带毒，是一朵毒花，可他偏偏要去招惹她。
挨她两剑反倒像是自找的，活该！？
她咬了咬下唇，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开了口：“你确是被凤仙剑所伤，但——昨夜伤你一事我真的怎么都想不起来。凤家的人敢做敢当，我欠了你，你可以刺我两剑，那样我们便两清了！”
夜未央闻言顿时有些笑不出来了，他自认还没变态到喜欢玩互刺的游戏。
他板起俊脸，正儿八经地说：“我说过不会伤害你。我找你来就只是为了医好你身上的奇毒，你若觉得欠了我，就暂时留在我身边，直到我医好你的病再回凤歌山庄，你看如何？”
她虽然不懂他为何受了她两剑之后仍执意要医她，但既然她欠了他，留下来还清债再走也是理所当然。
他看她表情软化便知他已经诱骗，呃……是说服她留下来了。
他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尽管付出的代价有点“惨痛”，但是——绝对值得！！
凤歌山庄大厅主座之上赫然坐着一名身着雪青色衫裙的年轻女子，尽管山庄上下为了寻找失踪的凤落雪忙得焦头烂额，她却仍然镇静地翻看着厚厚的账本。
她就是凤落雪的二姐，凤歌山庄真正的当家——凤君舞。
爷爷和爹爹醉心医学，一心只想解开小妹落雪身上的奇毒，全然没想过这些年凤歌山庄上下百余号人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打哪来的，大概会为了这些事费心的就只有她一人了。
喟叹一声，她合上账本，看向正急急奔进大厅的丫环芊儿，不疾不徐地问：“可有三小姐的消息？”
芊儿难过地摇摇头，声音带着些许哽咽，“二小姐，三小姐会不会已经……”
“休得胡言！”凤君舞一直是理智自持的，此刻也不禁担心小妹是否当真遭遇了不测。
凤歌山庄不知道与谁结了怨，自爷爷辞官归隐鹿鸣城之后，遇刺便成了家常便饭，然而敌暗我明，凤歌山庄没少吃亏，大哥凤闵暄更是在五岁那年被人偷偷抱走，至今生死未卜。
凤君舞抿着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找到带走小妹的歹人，她定不会放过他！
与此同时，那个正卧床养伤的“歹人”恰巧打了个喷嚏，孰不知有人在暗地里咒他。
看来他得小心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