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回忆忘了
当我铺天盖地来到医院的时候，景家所有人几乎都聚集在手术室门口。
甄珊倩是第一个看到我的人，她看见我，立刻像一条疯狗似的朝我这边冲来。
“高雅！你这个害人精！你还有脸来这里？！滚啊！滚啊！”甄珊倩边说边很用力地推着我。
我怔怔地看着景家上上下下凝重悲伤的神色，没有力气再与甄珊倩争辩什么。
“景灏一，他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会出车祸？”我无力地询问着依然在奋力推我出去的甄珊倩。
甄珊倩胡乱地推打着我，胡乱地回答着：“都怪你，如果不是为了找你开车着急，他根本就不会出事！你滚啊！”
“甄珊倩！你安静一点儿！”这时，景琦然走过来，制止了甄珊的胡乱行为。
“是我让她来的。”景琦然冷冷地告诉甄珊倩。
果然，甄珊倩没有了声音。她气愤地走回手术室的门口。
“景小姐……？”
我真的不知道该询问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我的心也很慌乱，真的很慌乱。我害怕景灏一就这样突然离开我的世界，从此就再也见不到。
这样的心痛是远远大于三年前小裴离开时的感觉。
手术中。
这三个红得刺眼的大字已经维持了将近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我拿着手机，翻开景灏一最后一通电话的时间。
然后我侧过头询问身边的景琦然：“景小姐，景灏一什么时候出的车祸？“
“大概在下午四点左右。”
我再一次确认手机上保留的时间——
四点二十三分十五秒……
难道，在景灏一出车祸的那一刻，他依然在给我打电话吗？
想到这里，我好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接他的电话。在整个事件中，他根本就没有一点错，错的是我，是我啊！
上天啊?保佑景灏一平安无事吧！
亮着红灯的“手术中”终于在一个小时之后，熄灭了。
所有人都围在手术室门口，等待医生的出现。当手术室的门被打开，当景灏一被推出来的时候，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推车上的景灏一，安静地闭着眼睛。上下起伏的胸腔在暗暗告诉我，他还活着。
我站在人群之外，远远地望着他的模样，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我的腿突然一软，一下子瘫坐在了墙边的椅子上。
望着渐渐远离的人群，我终于垂下头，眼泪后怕地流落下来。
从始至终我都不明白对景灏一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可是，当景琦然打电话来告诉我景灏一出车祸的消息之后，我终于明白了。其实，在不知不觉当中，我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比我小两岁，有时孩子气，有时又很温柔的亚麻少年。他对爱情是那么充满勇气和斗志，而我却一再地推托放弃。
当生命走到悬崖边缘的时候，我才能恍然觉悟。
景灏一，你是故意的吗？故意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来唤醒我内心深处隐藏起来的爱情吗？
就在这时，一方洁白的手帕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顺着手臂的方向抬起头，竟然看见了满脸忧伤的裴晨。
他晃了晃手中的手帕，声音沙哑：“把眼泪擦掉。”
医院外的小亭子里。
我和裴晨肩并肩站着，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不过此时，我们已不再是三年前那个能猜中对方心事的彼此了。
良久之后，他终于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他双臂环抱在胸前，轻轻地冷笑一下：“三年前我走的时候，你可是连一滴眼泪都不舍得给我流呢！”
我将用过的手帕塞给他：“如果你三年前死了的话，我会流泪的。”
他看看手帕，然后揣进自己的兜里：“难得能采集到你的泪痕，我就留着珍藏好了。”
我无奈地望望他：“裴总，你要知道，你是有家事的人了，留着旧情人的东西小心被满门抄斩。”
“呵呵。”裴晨突然笑了，然后他侧过头看看我，“知道景灏一没有事情了，就会开玩笑了？你的情绪变化得还真快呢！从前对我怎么就一个情绪呢？总是一副臭脸对我。”
“不要说以前了。”我不想再和他谈及以前的事情。
以为我知道景琦然是个善良的女孩，她很喜欢裴晨。我并不想让她误会什么，或者说是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谈什么呢？”裴晨皱皱眉头，“谈谈你对未来的计划吧！”
“没有。”
“怎么会？”裴晨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景灏一为了你差点连命都不要了，你竟然没有为你们的将来设想一下吗？”
“……也许，我会学着像他一样，努力争取，学着不那么轻易放弃吧！”
“真可惜……”裴晨突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叹气？”
他抬起眼睛凝视我：“小雅，我始终都想要你清楚一件事情，如果五年前的你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不放弃的精神，我真的会选择留下来的。”
“裴晨你……”
“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可是，我并不想让你误会我，痛恨我……我只想要你知道，五年前我是真的真恨喜欢你……”
我与裴晨对视了良久。
我释然地笑了：“好，我相信你。”
然后我们相视一笑，朝医院门口走去。
悄无人声的医院病房里，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董事长和其余的家人都已经离开了，此时整个病房里只有景琦然一个人。他看见我和裴晨同时间来，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对裴晨说道：“我刚刚没找到你，以为你有事情先离开了。”
裴晨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我走到景灏一的病床边，跪在床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静静躺在床上的景灏一——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有些干燥，眉头蹙得很紧，像是在做一场噩梦。
“景灏一……”我轻轻叫着他的名字，她想叫醒他，她想要帮助他摆脱噩梦的纠缠。
可是，他却没有听她的话，继续在跟梦中的恶魔搏斗。
突然回想之前，当我怔怔地站在冰冷的走廊里的时候，我真的感觉自己的眼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光明，黑暗就像张着大嘴的恶魔，渐渐向她逼来。四个个多小时的手术，就像过了一千年一万年的时间，我甚至真的以为自己是站在通往地狱的路上。
窗外，夜色浓浓。
几颗星斗闪着微光，如银似纱般的月光轻轻洒进病房，在淡蓝色的地面上留下一抹明亮。
安静的房间里，能够清楚地听见景灏一急促却微弱的呼吸声。
我呆望着景灏一那被纱布紧紧包裹着的头部，满心的担忧与愧疚之情。
“景灏一……”我再一次呼唤他，他没有醒，可是我的眼泪却不争气地奔涌而出。
“高雅，你……没事吧？”景琦然用手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抬起头：“……他是因为我才受伤的。”
搭在蓝羽希肩膀上的手顿时僵住，而后，有意识地怔怔地抬起，放下。
“医生说……他不会有事。”景琦然安慰我说。
“真的吗？”我又再一次确定。
景琦然顿了顿：“嗯……医生说只要好好地修养两个月，就可以像以前一样了。”
“对不起……”清清的声音从我颤抖的嘴唇里飘出。
“为什么要和我道歉？”景琦然轻轻地微笑道，“整个事件中，你和灏一都没有错，错的是那个可恶的甄珊倩，还有那么势力的我爸爸……不过，事情都过去了……放心吧！”
“我总是会打扰到你们的生活，所以一定要说对不起……还有……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什么？”
“我想要承担照顾景灏一的责任。”
“这样……”景琦然露出为难的神情，“高雅，你也知道，我爸爸还有其他家人目前依然对你有一些看法，景灏一这边有我们照顾，所以你放心。听裴晨和我说你最近不是刚刚接到一个广告案子吗？这段时间回公司努力工作，等你的工作告一段落了，我保证一定让景灏一完好无损地站在你面前。好不好？”
既然景琦然都这样和我说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再去争取什么呢？于是，我只好笑笑点点头，表示同意。
“裴晨，那你就送高雅回家吧！我这边照顾景灏一就好。”
“不用送我的，我自己可以回去。”
为了避免再和裴晨有过多的接触，我谢绝了景琦然的好意。在离开之前，我又望了一眼病床上的景灏一。
臭小子！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从那一天晚上开始的两个月以来，我就再也没有看见景灏一。
手中的广告案子需要去新加坡谈合作项目，所以，在公司呆了一个星期后，我就去了新加坡。
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人离开过家里到那么远的地方生活。
刚刚来到新加坡的时候，什么事物对我来说都很新鲜。有时候会感觉很寂寞，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坐在安静的公园里，赏赏风景，听听听音乐，回忆着我和景灏一所发生过的一切事情。
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回忆里不再只有灰白色的天空，而是那么的蔚蓝，还有亚麻色头发的少年。
他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他温柔却有时孩子气的脸庞，都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中。我相信，这些美好的记忆，将永远挥之不去。
景灏一，现在你已经康复了吗？
仰起头望着新加坡明净如洗的天空，我微微眯起眼睛。仿佛这样就能看见景灏一的微笑在空中绽放开来，美好亮丽。
在新加坡商谈的合作项目终于在两个月后商定了下来。在登上返程飞机的那一刻，我收到了景琦然的短信——
高雅，我会带一个人来一起接你。
我心里很清楚她所说的那个人是谁，于是，心中的喜悦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合同的商定成功，景灏一的康复，我们的重逢……
一路上，我在心里暗自庆幸，一切不好的事情终于都过去了。我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等待我去迎接。
怀着期待的心情等待，永远都会觉得一分钟等于一年。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飞机终于安全抵达了我的家乡。我一路迫不及待地拎着行李箱飞奔到机场。
当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发现景灏一的时候，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在眼眶里翻涌。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机场的人太多，我一定会不顾及自己的形象飞奔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毕竟这只是我的想象，实际上，我依然脚步从容地走过去，走到了景灏一的面前。
由于他是脑部受重伤，所以可能头发还没有长出来，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可是，那帅气的模样依然存在。
我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终于看见你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然而，景灏一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
他伸出手：“你好。”
我怔怔地望着他：“和我开什么玩笑？！”
“高雅……”这时一直在景灏一身边的景琦然终于开口说话了，“景灏一他……失忆了……”
“景小姐，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我不敢相信这是个事实。
“我没有开玩笑。”景琦然很认真地说道。
我怔怔地转过头再一次望向景灏一。他也在看着我，只是从他的眼中我真的再也找不到当初那样温柔的神色。此时，在他的眼睛里，我是陌生的，他对我很有礼貌地微笑着，很拘谨地微笑着，那样的微笑是从前的景灏一不会露出的。
如果说两个月前景灏一的车祸对我来说算是一个晴天霹雳，那么，这一次他的失忆更算是在晴天霹雳之后的又一个重重打击。
我缓缓地伸出手，伸向他的手心——
那个温度，是我再也熟悉不过的。曾经无数次，在我最无助最迷茫的时候，是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带着我一起走，让我不再感觉到寂寞。
是在哪个夜里，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说，不要走丢了。
是在哪个夜里，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说，心，好疼。
是在哪个夜里，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忘记吧，忘记以前的那些伤痛吧！
然而，这些美好又感动的夜晚，眼前的景灏一全都忘记了。
“你好，我叫高雅。”我狠狠地咬住嘴唇，勉强微笑起来。
“高雅……”他低低地呢喃着我的名字，好像在很努力地回忆着什么。
同时，我也在期待着什么，希望他能够想起我们的曾经。可是，良久之后，他努力地摇摇头，询问我：“我们……之前认识吗？”
“我们……”我不知道怎么样回答，于是看向他身边的景琦然。景琦然一直在摇头。
“不认识。”
心，剧烈的痛着！那种感觉就好像有千万条毒蛇在狠狠地撕咬着我的心脏一般。
也就在这时，裴晨来了。
景灏一很亲切地叫着他姐夫，然后就跟随着裴晨一起离开了机场。
后来，我和景琦然约在了一家咖啡厅见面。
那是一家装潢很精致的咖啡厅，到处都弥漫着复古之风。一扇扇米色的围栏将每个座位都轻轻地环绕住，给人一种很舒服的安全感。
“高雅，对不起。”景琦然坐在我的对面，轻轻地搅拌着咖啡。
玻璃匙撞击咖啡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微笑起来：“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努力地在帮助我。”
听见我的话，景琦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举起咖啡杯，轻轻地喝下去一小口。
“灏一是在你去新加坡的那一天醒过来的，他醒来的时候就谁也不认识了，我们每天都在努力地让他恢复记忆，可是，医生说这是一件需要极大耐心的事情……爸爸……爸爸发现灏一自从失忆后变得懂事了，而且很听话……所以，他就准备不让灏一每天承受着压力和痛苦去恢复记忆……”
“嗯，我也发现景灏一确实变得很有礼貌了呢！如果是唤作以前的他，绝对不会主动伸手向你问好！他的那个样子，真是很可爱呢！哈哈！”我边说便拿起咖啡杯猛地吞进去一大口。
“热！”
当景琦然发出这句提醒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感觉舌头似乎顿时被烫出了一个大泡，而且很疼，很疼，要不然我怎么会流下眼泪呢？
“高雅……无论怎样……请你原谅我……作为灏一的姐姐，我也不忍心看他每天为恢复记忆而痛苦地生活。而且，我们已经决定，明天就带着他去巴黎生活……”
“巴黎……”我重复着，“那是一个好远的地方……”
景琦然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然后向窗外望去。
八月的天空，已经有了预兆秋季高远的辽阔。
淡淡的云朵像极了流离失所的蒲公英的种子，迷茫地漂游，却永远都无法预见自己的归宿。
我最终无法决定什么。
在这场混乱的爱情里，我们似乎永远都是被动者。命运的捉弄，原来只是为了讨回我们曾经欠下的泪水。
“我知道了，无论怎样，还是应该谢谢你。”
我终于放下咖啡杯，离开了咖啡店。
走在高远的天空之下，我终于忍不住悄悄地流下了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