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意终于走累了,穿出公园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门口。她站在门口,里面没有声音。
她打开门,客厅的遮光窗帘紧闭着。房间里面很黑,一只灰色的长毛猫飞速从房间里窜了出去。乔意顺手把包放在了门口的纸箱子上,跟着猫走到了电梯正对的楼道口里。这只猫叫吉波儿,是乔意刚毕业时、租了自己第一个房子后去领养的猫。乔意很喜欢猫,所以她不在意猫的品种。乔意不知道吉波儿是啥品种,只记得在贴吧上看见他的照片就决定要养他了。照片里的吉波儿怯生生地躲在姐姐的后面,眼睛还没有退蓝,警惕地盯着摄像头。虽然只有模模糊糊的半个脑袋,但毛茸茸的、真是可爱极了。
吉波儿生在这座城市的东南角,乔意那时候住在这座城市的西北角,开车过去走高速要走一个小时左右。
那是一家沿街的足底按摩店。吉波儿的妈妈在这家店里长大。猫妈妈很亲人、很瘦。老板娘说着小猫们太大了,没办法再带下去了,说这批小猫送完之后一定会给猫妈做绝育手术。乔意默默地听着,和猫妈妈玩儿了一会儿,玩的时候用带来的毛巾在猫妈妈身上擦了一遍,随后拿着毛巾裹着吉波儿上了车。在回家的车里,吉波儿躲在毛巾里面,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乔意喜欢猫咪湿湿凉凉的鼻子、有弹性的肉垫、柔软的体态,还有由小时候的一只叫咪咪的猫带来的美好体验。那是哺乳动物间用于表达爱和依恋的行为。每逢凌晨五点,那只叫咪咪的猫会带着好闻的泥土味道钻进小乔意和小乔思的被窝,有时候靠在小乔思的手臂上,有时候蹲在小乔意的肚子旁,有时候睡在两姐妹的头中间。两姐妹会从头到尾巴抚摸咪咪的毛发。咪咪会发出咕咕的呼噜声,然后调整一个舒服的位置和两姐妹一起睡觉。
乔意小时候养过很多只宠物,有猫也有狗,但是大多数都忘记了名字。对于小乔意来说,宠物教会她的其中之一的事情也许是,死亡和离别是一种习以为常的事情。她现在还能想起来的是些零零散散的碎片:妈妈喜欢的一只狗喜欢吃“儿菜”;乔意被从邻居家50块钱买来的狗咬了;外婆的狗逃跑了,然后自己走了好久回到了外婆家;一只小狗早上死在了小窝里面,乔意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带着害怕跑出去告诉乔爸狗狗死掉了,乔爸把僵硬的小狗提起来出来门……她也忘记了那条狗的名字,但那是一只可爱的小狗狗。
咪咪也不是猫的名字。只是一直这么叫他而已。咪咪有着自己的世界。白天在屋顶上睡觉,晚上出去玩。养他的前几年他晚上还会回来,渐渐地回来的频率变少了。乔爸总说,是因为乔思和乔意欺负猫欺负得太厉害了,所以他不想回家了。其实冬天的时候咪咪也会回来,会睡在小乔思和小乔意的头上。他来去自如,终于有一天再也没回来过。乔意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现在想起来,乔意家没有给咪咪喜欢的干净的水、正常的食物(通常是剩米饭)。
在领养吉波儿前,乔意查了很多资料,看了很多关于猫的纪录片。她这才认识到很多基本事实:猫并没有被人完全驯化;猫不能喝牛奶;猫是倾向于独行的生物;猫是食肉动物;猫有领地意识;猫对水很挑剔;CFA是一个认证猫品种的机构……
乔意跟着吉波儿在楼道里散步,这时候电话铃声响了。吉波儿听到电话铃声显然受到了惊吓,耳朵往后变成了飞机耳、身体快速下沉、尾巴快频率地左右摆动着。乔意挂了电话,抱起吉波儿往家里走。
把吉波儿放到家里后,乔意脱了鞋,光脚踩在了地板上。乔意看了一下手机,是李之舜。乔意把手机放在了沙发上,开始给吉波儿换水、加粮食、铲屎,洗了手。乔意站在洗手池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她顿了顿,那是一张疲惫地、没有表情的脸。
乔意沉了一口气,去沙发旁拿起手机回拨给了李之舜。
“喂,你在哪儿?”乔意冷冰冰地问着。
“喂?”李之舜顿了顿,对面传来了咀嚼声,咀嚼了一小会儿,“我正在楼下吃兰州拉面,你吃吗?”
“……”居然像是没事人一样,问她吃什么。这时候乔意意识到自己也饿了,拿着电话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你要吗?我给你带碗豌豆杂酱面上来哦。”对面继续传来咀嚼声。
“那,好吧。多放点豌豆哈。”乔意答。
挂了电话,回想起自己今天的行为,总觉得自己太过小题大作。现在身体反而由于饥饿和情绪激动带来了一种虚脱感,突然觉得很不值。
乔意吃面的时候,李之舜正坐在她对面拿着手机跟谁聊着什么。乔意不怎么在意,只是想着怎么能让李之舜明天早起一点。
在她的逻辑里,李之舜总是过于随遇而安了一点。虽然在公司里迟到并不会受到任何处罚,最多就是月初的时候人事妹妹将名单中飞秋群里发一下而已,不涉及克扣工资、人事老总也不会因此责备和为难、技术部的老大也对这些事情毫不关心。而且公司大部分的人都会迟到,甚至有人迟到22次的。在这种松散的环境下,乔意也受不了因为迟到带来的烦躁不安,特别是在路上因为迟到做出的应激反应。乔意讨厌计划外,讨厌失败,讨厌焦急,更多的是害怕在那些过错中纷至沓来的负面情绪。大概是她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情绪,所以害怕得要命。
“以后你能早一点起来吗?”乔意放下筷子,直直地盯着李之舜。
“可以啊。”李之舜放下了手机,他半瘫在椅子上、侧着身子对着乔意。
“那我等一会儿洗漱完就睡觉了哦,我头很痛。“乔意用食指用力地按了一下头顶。
乔意不知道的是,他俩对“以后”对定义和约束力是有差别的。李之舜还是那样地随性而为,也许明天能早起。而在乔意这里,这个以后像是一个规矩一样,是一定要遵守的东西。一旦不遵守,她便会开始责备自己,陷入一种不安和紧张情绪里。她把李之舜当作自己一样,免不得要一同责备李之舜,甚至于为了减轻责备自己的痛苦,更多地责备李之舜。从而陷于怀疑自己的选择中。
乔意洗漱完,郑重其事地把所有的灯都关掉,拿着眼罩上了床。吉波儿早早地在床上等候着乔意。乔意借着手机的光把吉波儿挪了挪位置,把脸埋进吉波儿里肚子蹭了蹭,随即拿起手机翻起了朋友圈,看到了研究生同学彭黎晒了他小孩的照片,惊讶马上转换成了理所当然,因为毕业前他和现在老婆就因为意外怀孕早早地领了证。彭黎的新闻倒是马上就过去了,占据乔意思绪的是另一个人。乔意点了个赞,评论了一句恭喜。
“你知道小黎黎有了小小黎吗?”随即截了个图,发给了杨敬。本没有期待他能回,准备直接睡了。
“我知道的~本来想去他家看看的,一直没找到时间。”没想到杨敬马上就回了。
“你现在呢?”杨敬又补了一句。
“你们很忙吗?”乔意知道他问的是她和李之舜怎么样了。她本来对婚姻和家庭就没什么期待,李之舜倒也没怎么提过这件事情。
“我现在换了家公司,每天朝九晚六的。”乔意说了一下自己的工作状况。她不想回答关于婚姻的现状,因为她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应该已经结婚了、应该如何在这个语境中自处。说是应该,但其实在这个充满矛盾和多样性的中国社会里,这是一个很难去决定的事情。乔意的表姐林晓白已经结婚两年了、孩子也将近两岁了(没错,也是未婚先孕)。她的表妹因为要相亲专门辞掉了在厦门的工作,回到了表姐所在的贵州,做着一份安逸文员的工作。乔意倒是因为五年前就和李之舜在一起了,免去了被催着相亲的麻烦事。但乔思是免不了被话里话外各种暗示的。从这个角度去看,乔意照理说“应该”催着李之舜做打算买婚房、准备结婚的。乔意今年26岁,研究生毕业不到一年,工作尚未稳定。如果像表姐一样,就此辞职当个家庭主妇也未免不可。她对工作也谈不上多热爱,最多算作事事尽责。但是又未免觉得20多年的教育太过可惜了。另外想想整日对着锅碗瓢盆的日子简直可怕。加上自己对婚姻本没什么期待,完全是个小孩心态,根本不想为谁负责。站在这个角度上看,乔意是不应该结婚的。
“是很忙啊,我前段时间连续加班了一个多月,被人追着改bug,哈哈。”杨敬还是那样的没心没肺。乔意想起来,自己因为做毕业设计每日头疼了半年多,才好不容易写出差强人意的论文。杨敬那家伙由于去了AL实习,完全没有时间准备论文。实验倒是早早就因为项目一期交付做了一些。最终他花了两个星期凑出个七七八八的论文。那个时候乔意由于英文还行,帮着他修改了英文的序,顺便读了一下两个星期产出的快销品。以乔意的不太高的标准来看,这篇论文简直惨不忍睹。但乔意没有从杨敬身上看出半点慌张的样子。乔意搞不懂为啥他可以那么融洽地与这些重要的节点相处。乔意隐隐约约有个感觉:论文及论文的答辩等等像是一场预演好的表演,结局早就写好了,真理根本就不重要。
“羡慕你啊~~”杨敬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
“你刚在干嘛呢,秒回啊~”
“巧合,巧合。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你明天早上多久要去公司啊?”
“10点前到就行,今天还算早的。”
“你还在之前住的那里吗?你实习的时候说超破的那个地方?”乔意说的是他们去AL实习的时候住的地方。
“搬了,离公司更近了。”
……
乔意晚上睡得很沉。梦里面又回到了学校新修的人工湖边跑道上,不喜欢运动的她难得在跑步,消耗着过剩的精力。她边跑边唱着“一条大河波浪宽,条条大路通罗马~”,旁边的小黎黎突然笑出了声。他说,你知道吗,我其实还挺不喜欢杨敬这种行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