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卖豆腐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豆腐行业十分艰难。但如今我才发现,其实各行各业都不容易。
倚香楼作为沂安第一大青楼,进出消费会比其他青楼都贵上许多,因此,来倚香楼的大都是一些富商,王公贵族居多,他们除了寻欢作乐之外,还意在寻觅可以相谈甚欢的红颜知已。鉴于目标人群的定位,红姨除了外貌,最看重的便是个人才艺。
在红姨严格的调教下,倚香楼的姑娘们个个才华横溢,诗词歌赋,信手拈来。这完全颠覆了我印象中对于青楼女子的认知。我时常在想,若她们是男儿身,必定能获取功名,扬名于世。
红姨安排我们六位新人先做一些端茶递水的杂活,也是为了让我们顺便向姐姐们学习学习接客之道。除此之外,为了培养我们六个人的才艺,红姨还不惜花重金请来了宫廷御用乐师。
怪不得倚香楼可以成为沂安城最大的青楼,如今看来也是不无道理的。我不禁在心中感叹道。不过,说起这宫廷御用乐师,听着差不多应该是位年纪较大还严苛古板的老妇人了。
我们六个人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心情都有些郁闷,晚上躺在床上,一想到明天可能就要面对一个可怕的老妇人,就有些难以入眠。
窗外是一片繁星,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地上。九月的天气依旧十分燥热,门前那棵粗壮的槐树上,重重叠叠的知了声在耳边聒噪个不停。
绿桃翻了个身,掀开了身上盖着的罗衾,叹了口气道:“明天起,我们就要上早课了,红姨说,每个人必须卯时就要到,不能迟到。”
屋内又是齐刷刷的一片叹息声。
绿桃托着下巴提议道:“关键是,我们上完早课还得要继续干活,所以以后吃晚饭,我们一定得多吃点。”
大家发出一阵轻笑声,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看来红姨很看重这次的花魁大赛,还花大价钱找来了宫廷御用乐师!”
“不过我有点奇怪,我听说倚香楼有个红牌不是嘛,花魁大赛为什么偏要找我们六个新人参加呢?”
“我听小厮们聊天时说起过这个红牌,据说她有着沉鱼落雁的美貌,黄莺出谷的歌喉,无数达官贵人花高价来此只为见她一面,都不一定能如愿。”
“咳,那红牌可是红姨的摇钱树,我昨天已经向红姨身边的一个小厮打听到了,我们这六个参加花魁大赛的人其实都要被送到大将军府去的,所谓的花魁大赛只是红姨为了招揽客人光顾的一个由头而已。”
“送去将军府?我听闻老将军唯一的儿子上官宇不知所踪,而那老将军都是个六七十岁的糟老头了!”
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到这,我心中对花魁大赛仅有的期盼也破灭了。事实上,留在了倚香楼后,每每看见那些容貌娇好的姑娘们不得已献媚于那些肥头大耳的富商巨贾,我的心里便不由得泛起一阵恶心。我用最快的时间熟悉了倚香楼的地形,但倚香楼对于姑娘们的看守十分严谨,特别是我们这种刚来的新人,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我本以为成为花魁暂时是离开这里最好的方法,可如今,不论比赛结果如何,我们都逃不过红姨安排的命运,看来,要想离开这里,我还是得再另想办法了。
清晨醒来,天已经微微亮了,窗外静谧的深蓝仿佛是块蒙着轻纱的宝石,朦胧不清。
今天是第一堂早课,大家都提前半个时辰起来梳洗了。我简单的洗漱好后,便坐到一旁等候大家。
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花样繁多的糕点,我挑了一块白色的糯米糕品尝起来。这时,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从我面前一把抓走两块桃花酥。
我抬起头,正是绿桃那个小丫头。
她往嘴里塞了一块桃花酥,开心地挥动着手,含糊不清的对我说:“唔,这个桃花酥可真好吃,你也快吃一个看看!”
我笑了笑,拿起一块桃花酥尝了一口,朝她点点头:“味道确实不错呀!”
“哈哈,我没骗你吧!”她说着已经吃完手里的两块桃花酥了,伸手又从我面前拿了两块,我索性将这盘桃花酥都推到她面前。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我笑笑,将凳子朝我身边挪了挪。看着她青涩稚嫩的模样,我不禁问道:“绿桃,你多大了?”
“我十一了,嘻嘻。”
她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比划给我看,模样甚是可爱。我望着她,心情却莫名有一丝沉重。她才十一岁啊,多好的年纪。
这时,其他姑娘都已洗漱完毕,互相催促着赶紧出发,绿桃一着急将整块糕点吞进嘴里,我伸出袖子擦了擦绿桃嘴角残留的碎屑,她冲我傻傻笑了笑,蹦蹦跳跳的拉着我和大家一起出去了。
不远处的那座朱阁青楼倒映在一条清澈宽阔的河面上,建筑后,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我仰着脸,感受着清晨的第一束阳光。
那座楼宇就是我们上课的地方了。大家小声地议论着我们即将见到的乐师,绿桃对着太阳双手合十,嘀咕着什么。
我有些好奇的看着她,问道:“你在做什么?”
绿桃闭着眼睛念叨完了心中所想,才睁开双眼对我说道:“我在向太阳许愿,希望我们的乐师对我们温柔善良一点。”
我扑哧笑出声:“那你这个愿望估计没法实现了,红姨找来的人肯定跟她一样严苛挑剔。”
绿桃耷拉着脑袋,十分沮丧。沿着一条白色的鹅卵石路直走,我们终于来到这座建筑前,我们视死如归的相互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迈进面前的这扇大门,走进了大厅。
大厅内十分空旷,十扇巨大的雕花窗户外,一眼便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山峦和静静流淌的河流。
乐师已经早早的等着了,他席地而坐,正低着头摆弄着面前的一张古琴,清晨的阳光顺着他额前的墨发倾泻在他那一身冰蓝色的衣服上。骨节分明的十指轻轻抚过琴弦,便有一串美妙而流畅的声音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
我们六个人再次对视了一眼。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将会是位严苛古板的老妇人的乐师,竟然是位如此年轻的男子。
大家转瞬由先前的忐忑而变成了不言而喻的欢喜。乐师注意到我们已经来了,便停下抚琴,微笑着抬起头,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依旧是招牌式的灿烂笑容,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是他!我们的乐师,竟然是那个陪我卖臭豆腐的少年!
此时遇见他,我仿佛看见了久违的故人,又像是溺水之人突然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一定是娘亲在天有灵,得知我遭遇的苦难,派了他过来解救我!我激动的指着他,刚想要开口,却看见大家都已经热情的围到了少年身旁,刚刚还无精打采的绿桃,现在已然兴高采烈的跟着大家拍起了马屁。
呵,女人。
我不屑地看了她们一眼,然后后退几步,使出了我以往磨豆子的力气,奋力奔向前面拨开了这几个死死围着少年的女孩,终于冲到了少年面前。
大家都愣愣的看了我一眼,竟自觉的为我腾出了一块位置。少年估计也被我这阵势吓到了,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与此同时,我也感受到周围人朝我投来的奇怪目光。
此时,我同少年的距离不过一寸而已,气氛突然又莫名的尴尬起来,我抓抓头发,脑子飞速运转,终于找到了一句开场白,我看着少年笑嘻嘻地对大家说道:“原来,我们的乐师这么年轻俊美呢,这下我就放心了!”
说罢我连忙又从人群中退了出来,无意中却瞥见少年那弯成新月的眸子朝我看了一眼,折射出明亮的光芒。
上次不过萍水相逢,如今许久未见了,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我心中有些忐忑。
少年同大家寒暄几句,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指了指分散在他身旁的座位道:“找到你们的名字,先去位置上坐下吧。”
很快,大家都找到了自己对应的位置。我在右排的第二个位置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我故意将写着我名字的木牌拿起来放在桌角比较显眼的位置,希望少年看见“于小药”三个字可以记起我。我将木牌放好,刻意看向少年,他却正低头摆弄着古琴。绿桃的座位刚好就在我旁边,她冲我挤了挤眼,便又托着下巴望向少年。
少年见我们已经找到座位,终于起身走到两排座位的中间,眼看他快走到我座位旁,我笑容灿烂的举着我的木牌在他面前一顿晃悠。
“于小药,我叫于小药。”我指着木牌上自己的名字朝他疯狂眼神暗示。
谁知他竟视若无睹的从我面前走了过去,我有些心塞的锤了锤胸口,完了,这家伙好像已经不记得我了。
“在下夜千凌,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主要教授你们琴艺,另外也会额外教你们一些棋艺、书法和绘画,希望你们学有所成!”
原来,他的名字叫做夜千凌。没想到年纪轻轻的他竟然已经是位宫廷御用乐师了,怪不得当初来倚香楼时随随便便就掏了枚金子给姑娘。
不过当初他留给我的印象可是一个轻佻张扬的人,而现在,我看着他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总觉得十分别扭。
夜千凌话音刚落,大家都激动的站起来鼓掌,特别是我身旁的绿桃,年纪虽小,掌声却是拍得格外热烈的那一个。我揉了揉右边的耳朵,见夜千凌的目光朝我这边看过来,连忙象征性地拍了拍手。
待大家都坐下后,夜千凌便开始给大家授课。
“我们这第一堂课,就先从一些简单的乐理知识学起…”
大家都听的格外认真,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夜千凌,我看着身旁恨不得挨到夜千凌身旁坐下的绿桃,此时正如痴如醉地听着夜千凌的课。
虽然夜千凌的语气尽量十分夸张地表现出慷慨激昂,可这枯燥乏味的乐理知识,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一曲催眠曲,加上昨天晚上睡得太晚,我实在有些疲倦,我双手捧脸,忍不住偷偷会周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