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陷在冷寂中便显得格外阴沉。纯粹的黑,一眼望不到尽头,也分辨不清任何事物,霸道地将一切吞噬,万物化为虚有。
可这片虚有中,却隐隐透出猩红的光,一簇一簇,在静得发凉的空气中,伴随着那些微不可闻的喘气声的起伏而若隐若现,犹如黑暗中一只只巨兽睁开了窥视的眼,却忌惮于被人发现。
蛇君也睁着眼,望着眼前的黑暗。
他一条腿曲起,靠墙坐着,不耐地蹙着眉。偶尔挣动两下勒在脖上的铁链,叮叮当当的响,回荡在地牢里,阴冷又刺耳。
暗中的“同伴”显然并不太喜欢这种声音,立刻便爆发出烦躁的咆哮来,或低沉,或尖锐,但,也仅仅是咆哮。
黑暗中此起彼伏的兽声如潮水般涌来,低沉中带着惫懒,并没有多少气势与威风,倒显得有气无力,像发牢骚一般。
蛇君面无表情,只有眼睛冷冷地转了转,泛出一些冷酷的嘲意。蛇瞳幽暗,始终盯着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尽头终于发出轻微的“咔”的一声,一团火焰幽幽地燃烧了起来,伴着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火把过处,铁笼里一张张苍白恐怖的兽脸被照亮。被活物吸引,妖兽们皆是贪婪地撞了上来,顷刻间,地牢仿佛在震颤,阵阵咆哮声狂怒又兴奋,铁链声铮铮不绝……仔细看去,原来它们的头颈、四肢,也被铁链镣铐禁锢了起来。
来人持火把在黑暗中缓步而行,带来的不是明亮和温暖,却是阴冷寒凉的肃杀之意。他侧头,瞥了一眼那些不安分的困兽,其中的冷酷和残虐硬生生让它们瑟缩了下去,喉咙里发出不甘的呜咽,慢慢退回黑暗里。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剩下那脚步声,下一刻不偏不倚地停在了蛇君之前。
蛇君扫眼看去,只见来人全身笼罩着黑色斗篷,露出的下半张脸苍白而透着冰冷,一双锐利的眼隐藏在看不清楚的阴影里。
“今日,你考虑得如何了?”男人俯视着地上的蛇君,冷冷问道。
蛇君冷木得仿佛僵硬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眼角冰凉而讥诮地勾起,嘴角扯了扯,傲慢地哼笑,“人类,凭你,也想让吾乖乖听命?”
纵使是被铁链束缚的,是被困于黑暗牢笼的,但他却浑不在意,当着男人的面狂傲又不屑地嗤笑,语气挑衅,气焰极尽嚣张。
男人静静地看着他,身上冰冷的气息没有一丝波动,用平静得过分的语气问,“那要如何,才能让你听命?”
蛇君闻言一僵。火光下,那张精致的小脸一瞬间苍白无比。
男人嘴角拉开,嘶哑地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冷到了骨头里,带着诡异的愉悦,还有隐隐的期待。
“我倒想知道,今日你能撑到几时。”
伴随着这句话落下,便有一声哨曲,在地牢中凄厉响起。霎时间,所有妖兽都悲鸣怒吼起来,咆哮声几欲刺破人的耳膜……那场景,好似万千厉鬼冷不丁被丢进了地狱业火,又惊又怒,终于忍受不住其中的痛苦,而齐齐发出歇斯底里的恐惧惨叫。
……
飞雪和白杏儿说过话后,脸色便阴沉得吓人,忽而甩袖大步朝沈渊、阮怀山和蒋氏三人而来,怒气冲冲的样子吓了他们一跳。
刚还好好的,怎地变成这样了?
再看白杏儿跟在她身后,神色倒没有不悦,只是颦着眉,显得忧心忡忡。
三人心里正不解,飞雪已经气鼓鼓地站定在沈渊面前,忍怒道,“阿渊,我们即刻下山。”
阮怀山诧异喃喃,“这,这就要走了?”说话间犹豫地看了看后来的白杏儿。
白杏儿唇瓣轻抿,眸中隐有不舍之意,可是不得不道,“仙人有事要做,杏儿不便挽留,就此分别。”
短短两三句话,既为解释,也是道别。
三人一怔,不约而同地看向飞雪。飞雪低道,“时间紧迫,来不及解释,就这么告别罢。”
和蒋氏祖孙、白杏儿点头致意,这就当是告了别,飞雪拉过沈渊的手就往山下走。
如此匆忙,那祖孙二人皆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好问白杏儿。白杏儿摇了摇头,轻叹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边下山边说罢。”
耳边,飞雪的话犹在嗡嗡回响:“杏儿,你如今既然醒来,恐怕会被他们察觉,而神魂已伤,不能再和以前那样躲起。此去下山,不要出门,等我消息。”
这样想着,白杏儿又幽幽地低叹一声。
另一头,飞雪拉着沈渊走得风风火火。沈渊瞧着她强忍愤怒的神色,问道,“阿雪,我们去哪?”
飞雪猛地站住了脚,微微喘气,那股气冲冲的劲头缓过来,眼中却透出些茫然。
眉头紧紧皱起,朱唇抿成一线,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要是知道目的地,早就带着阿渊飞过去了,何需步行?
但是,就算不知道该去哪,好像只要不停地往前走,就能感觉到离小蛇更近一些。
飞雪忽然静了下来,一时间,难以言喻的焦急和失落纷纷涌上了心头,懊恼愤怒之余,却还感到了一丝让她浑身冰冷冷的惧怕。
……倘若小蛇不是走丢了,而是落到他人手中,该怎么办呢?那是她才结识一天的小少年啊,虽然总是蛮横蛮横的,却总喜欢拽着她的袖子,臭着脸威胁不准丢下他。
他会在密林中找到她,在看不见月亮的黑暗中找到她,即使她没有一次不是将他撒手抛下,可是他还是会来找她。
那个风儿微凉的夜晚,仿佛还在昨日,星空近得似乎要垂落下来,远处朦胧的山雾中有灯火依稀。在她情绪低落,对未来感到茫然的时候,有那么一只手握住了她,小小的,凉凉的,却给予了她安慰。
他道,“吾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认真的话语如同最珍重的承诺,就那么落在心上,成了她的念念不忘。之前她说过:“以后你就是我的蛇了。”彼时,也是那么想的。
可如今,她的蛇在哪呢?
双手慢慢地紧攥起来,飞雪抬起头,仰头望着远处的天空,低声如同喃喃,“不管在哪,我都要找到他……”
语气一顿,她神色冷下来,“要是他受了欺负……哼。”
“谁若敢伤我的蛇,我必叫他百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