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孙子一直没醒,是银杏妖精害的?”飞雪惊讶得微微瞪大了眼,一字一顿问道。
蒋氏想起卧在床中的孙子,心中一痛,眸光微闪,“正是。”
“可是,你又说,你想让你孙子和银杏续缘什么的……”飞雪抓了抓头发,不得其解。
“那你究竟求的是什么?”
如若她孙子确实是被妖精害了,怎么还想继续让孙子跟妖精在一起呢?这不合理啊。
蒋氏盯住飞雪,浑浊的眼慢慢透出亮光,豁然从蒲团上站起,但因长久跪坐而双腿生软……飞雪及时扶住了她,蒋氏于是用形容枯槁的手紧紧攥住了飞雪的手臂,激动地问,“你是谁?你是不是有办法救醒我孙儿?”
飞雪“呃”了一声,被她这样用力拧着,手臂有些生疼,不过还是耐心地道,“办法应该有的,但是要看看你孙子什么情况才行……”
沈渊目光落在蒋氏抓住飞雪的手上,长眉轻蹙。
蒋氏这时哪里还管得了许多,一听飞雪有办法,就全身激动得颤抖,两眼放出精光,手也牢牢地紧箍住了她,生怕她给跑了似的。
这时候的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声音发颤地问,“那你能不能,给我孙儿看看……?”
“……只要能救醒他,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你。”
飞雪心里轻轻一叹。忍着疼说,“可以。不过……我还要等一个人。得麻烦你陪着等一会。”
蒋氏眼睛露出狂喜之色,忙道,“不敢麻烦!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会。”说罢,总算放开了她。
飞雪默默揉了揉自己手臂,沈渊轻轻撇开了眼。
……
日渐西垂,数只飞鸟在树林上盘旋,长长地嘶鸣一声。
飞雪坐在山庙门口的青阶上,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山下望眼欲穿。沈渊站在一旁,蒋氏站在他们身后,垂眉低目,默然不语。
“唉……”不知是第几次叹气,飞雪幽幽地道,“小蛇怎么还不来?”
“这也太慢了!”
大约等了半日,可是连蛇君一丝影子也没等到。
飞雪都有些怀疑,他是迷路了,还是不想找她了?
这样不确定下,等得也越来越心焦。
偏偏这时,肚子还跟着“咕咕噜噜……”闹起来。
饿了。
蒋氏忍不住道,“天色已晚,不知那位小友,什么时候能来?”
飞雪摇头叹息,“不知道。”
蒋氏劝道,“不如在此留下书信,先去老身家中暂时安顿,次日再来?”
飞雪正想说不用,她可以继续等,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飞雪:“……”脸上有一点点窘。
沈渊轻道,“先下山罢。用别的办法寻他。”
飞雪侧过头,仰着脸看他,歪头问,“什么办法?”
沈渊低头与她对视,淡淡道,“我替你寻便好。”
……
回到垂星城,蒋氏把他们带进了家中,一壶茶都来不及煮,匆匆领他们进了房间。
房间十分朴素,但胜在整洁,一尘不染。室内是暗灰格调,书架上摆满了画卷,桌上工整地一字排开数只狼毫笔,空白的宣纸在桌上铺开着,似乎随时等待着有人落笔作画。
墙上,挂着一幅长画,被人珍重地摆放在正中间,画上是一株缀满金色叶子的银杏树,金色的落日在它后面垂入西山,温暖的橘黄光芒显得每一片银杏叶都烨烨生辉。
这几乎是房间内唯一一抹亮色。
飞雪稍稍打量了一会,待蒋氏在里面卷起了帘子,她才收回视线,抬步进去。沈渊自然随在她身侧。
只见床上,安静地躺着一位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男子,面容隽秀,但双眉在沉睡中仍旧紧锁,令他笼上了一层缠绵不去的哀愁。
蒋氏站在床边,抬手轻轻地抚了抚他的脸,神情是无与伦比的温柔。又将他一缕干燥的鬓发放在脑后顺了顺,做完这些,她才退开了身,恭恭敬敬地对飞雪道,“姑娘,请你看看小孙……阮怀山。”
飞雪点点头,注视着床上男子,缓缓踱步过去。
她略微感应,就能得知,男子已处在了濒死状态。他的胸中有一股郁气,积压太重,终使成疾。
飞雪沉吟着问道,“你可知道,他是为什么会陷入昏睡?”
蒋氏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微闪,缓缓才道,“此事,说来话长……”
……
阮怀山自有记忆起,就经常被他母亲抱上山。
女人一边温柔地用手指逗弄着他,一边指着面前的银杏树对他道,“孩子,你看到了吗?这棵树,是娘亲亲手栽下的。那一年,你爹出征去了。”
“现在,银杏树都长这么高了。不知道你爹,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时候,他只是个小小的孩子,不能理解女人眉目中隐约透出的忧伤,只是喜欢用手指拨弄着那些一片片金色的小扇似的叶子。
女人很喜欢带着他坐在银杏树下,看着山坡下茂密的林海,看天边飞鸟飞过,看夕阳携带着云彩从西方落下。渐渐的,他意识到,这颗银杏,寄托着母亲对父亲无尽的思念。银杏,仿佛吸收着她的思念一般,快速生长。
直到有一年,关外传来了他父亲的死讯。女人随之生了一场大病,咽气前只有一个请求——将她葬在银杏树下。
祖母念及她多年来坚贞不移,完成了她的遗愿。从此,他就与祖母相依为命了。
……没有爹娘的孩子,似乎总免不了被人欺负。那些同龄少年拿石头砸他,在他书卷上画王八,聚起来讽笑他是煞星,克死了自己父母,并且警告他离他们远一点。
他受到欺负,却不敢告诉祖母,因为害怕祖母伤心。不知怎么,他闷头冲到了山上,跑累了,跪倒在银杏树前。
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只有在这里,他才敢放声大哭。
银杏树,不知何时又长高了许多。宽大的树冠托起厚重的杏叶,像一柄巨大的金伞。
树下有着他娘亲的墓碑,地下埋着他娘亲的尸骨,还有他父亲的衣冠冢。他俯在地上,大张着手,似乎这样,就可以感受到和他的父母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