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沈渊垂下眸,有些沙哑地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离开……”
今天,他本是要回去的。只是没想到她自己先进城了。
昨日情形,实属无奈。但是,他要怎么与她说?
蛇君在这时打断了他的话,坐在飞雪旁边抱着手臂,不屑地哼道,“解释什么,不就是走了没回来!”
沈渊噎住。
无法辩驳,事实确实如此。
看着蛇君幸灾乐祸的表情,再看看飞雪忽而静默下来,神色淡淡地盯着桌面,沈渊握紧了茶杯,内心有些忐忑。
她是不是生气了?
如若生气,那他该怎么办……?
飞雪身侧的手紧握成了拳,心里,确实是恼的。
小蛇说的对,不管什么原因,他没回来。
她竟然,被一个凡人给甩了。她对他真心相待,万万没想过,他是会抛下她的。
夜雪天尊向来高高在上,胡作非为,只有她随心所欲的份,何时受过这委屈?心里怒得简直要炸开。飞雪越想越怒,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时,眉目冷厉如刀。
可一望进眼里的,是那紧张得微微泛白的脸。
只见沈渊碰到她的眼神,手止不住轻颤了一下,复低下头。
飞雪抿紧了唇角。才要说出的尖锐话语,就这么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沈渊默然轻叹。想着,她若是生气要走,他是没有资格拦的,一句挽留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或许,从此就天涯陌路。
……这些不是早就该想到了么?可如今,为什么心口如此沉闷。
想再看她几眼,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神,那般冰凉透骨……
——似乎随时会宣判他的罪刑。
飞雪眸光动了动,沉寂良久,终于慢慢悠悠开口道,“阿渊……我饿了。”
一直盘旋在空气中的低气压,随着这句话的吐出,片刻间消弭于无形。
沈渊愕然抬头,眼睛微微瞪大,不可置信地望着飞雪。
她,刚刚说的什么?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蛇君翻了翻白眼,心道,就这么原谅了,真没劲!
飞雪冷魅地勾了勾唇角,“你竟敢把本尊丢下……难道不该补偿一下么?”
沈渊怔怔地看了她许久,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被她邪气的样子惹得心神一荡,低咳一声,才讷讷地问,“那……你想吃些什么?”
“好吃的都要!”
飞雪想得随意,应得也简单随意。
倒是蛇君哼道,“怎能便宜了他?我来点!”
话音才落,小二适时从桌子底下冒了出来,露出七分热情三分含蓄的微笑,“客官要来点什么?小店这里有一品豆腐,糖醋鲤鱼,荷蒸粉肉,猪肚包鸡,香菇板栗,脆炒玉笋……样样好吃,包君满意!”
蛇君听他讲出了一大串他从未听过的名堂,淡淡的眉毛轻轻蹙了起来,脸色随之慢慢绷起。
飞雪撑着下巴,懒懒地问他,“小蛇,你会点菜么?”
据她所知,这是小蛇化形后第一次来人间城镇罢……
蛇君脸蛋微微涨红,转头瞪了她一眼,恼道,“不就是点菜,谁说吾不会了!”
“那就来个,一品豆腐,糖醋鲤鱼,荷蒸粉肉,猪肚包鸡,香菇板栗,脆炒玉笋吧!”
“噗。”
飞雪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小家伙,无非把小二说过的前面几个一一照搬念了遍……该夸他机智呢,还是可爱呢?
蛇君被她笑得不知不觉红透了脸,死要面子强撑着问,“怎么?吾念得不对么?”
飞雪好笑道,“不,你‘念’得太对了……!”
抢在蛇君发作之前,小二笑眯眯道,“得嘞。客官还需要点什么吗?”
沈渊温淡道,“时下季节正是秋浓菊香,蟹膏黄满之时,不如再点份酥香辣蟹罢。”
小二一拍脑袋,喜道,“这招牌蟹,我竟忘了说了,幸得公子提醒。说起来,小店昨日正好新捆了几只大螃蟹哩,如今还是鲜活的,做出来必定鲜美可口。客官们有口福了!”
沈渊温然道,“承借吉言,若能加上酒醋,再好不过。”
“自然!自然!”小二满口答应,对他们又说了一通好话,便去忙活了。
“呵……!”蛇君听着小二对沈渊狂吹怒捧,心里不爽,冷冷地哼笑一声。
他点六个菜,这小子才点一道菜,有什么好吹嘘的。
飞雪笑了笑,问沈渊,“螃蟹长什么样子?很好吃吗?阿渊吃过许多么?”
沈渊淡淡一笑,“有诗言,‘介甲尽为香玉软,脂膏犹作紫霞坚’,亦曰,‘九月金风降,三秋明月光。但得阳澄蟹,不看菊花香’……总之,你吃过便知。我幼小时,每逢秋日,家中常开宴持蟹……”
话说到这里,他便停住了,嘴边的笑渐而散去。
飞雪并未察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僵色,还颇有兴致地问,“是么?那看来阿渊家里还挺懂吃的嘛!对了,阿渊,你今年和你家人吃过蟹了吗?”
“我也想去吃……!”
“他们……不在了。”沈渊低垂了眸,艰涩地吐出这几个字。
飞雪愣了愣,诧异地问,“为何……?”
她知道凡人寿命很短,可也不该这么短才是。
蛇君目光微闪了闪,看了看沈渊,没说话。
沈渊沉默了一会,才淡淡地道,“因为,我没保护好他们。”说完,抬起眼,重新扬起一抹淡然微笑来,“……不过,你想吃蟹,我如今也可陪你吃。”
……
三盘素,三盘荤,还有一盘酥香辣蟹,两碟酒醋,很快便盛了上来。
珍馐美味,令人食指大动。飞雪和蛇君吃得如饿狼扑食一般,形象全无。沈渊自斟自酌,饮了一碗接一碗清酒。
飞雪问他怎么不多吃的时候,他只是摇头轻笑,“既为赔罪,岂可贪食。”
飞雪眉尖微挑,不赞同道,“我还能怪你不成?”
“嗝。”才说完,便打了个响亮的饱嗝。飞雪脸上不由微微染红。
似乎,形象丢得有些过头了……
沈渊轻轻笑了笑,清雅芝兰,如莲似雪,不染纤尘,悄然盛放,清冷而惊艳。不知是否喝了酒的缘故,温润眼眸含情,却如冬日暖阳,将那一点凛然冷意也悄然融释。
他并未言语,飞雪却已觉得,那双眼眸里,似藏有着无尽愉悦、无奈、温柔,还有一些,她说不清意味的东西。
不会是在嘲笑她罢……
飞雪觉得两颊有些热,忙低下头,拿起酒碗学着他吸溜了一口。
结果,自然就被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