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刁,我好难受。”
老叶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脑袋靠着我的肩膀,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两只眼睛紧闭着,表情很是煎熬。
我拍了拍他的背,说:“再坚持坚持,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
“啊?还有一个小时啊!”
他都快哭了,只好继续闭眼,整个人蜷缩起来,这样可能会让他好受点。我以前也不知道这家伙居然晕车,他跟我解释他对大巴车都晕,公交车开快了也会晕。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来大学这一年多,他出门素来都是滴滴,从来不坐公交,偶尔会坐坐地铁。
“你睡一觉吧,睡着了就好了。”
“要是睡得着,我早就睡了。”他干呕了两下,还好没吐出什么东西来。
也不能全怪他,车上都是人,而且路况不太好,摇摇晃晃的,我都有点不舒服,更何况他这副身体。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不断地给他打气,让他坚持,不要吐出来。他这要是吐出来,我在旁边就遭罪了,难闻死啊!
我在精神上给足了支持,终于在到达终点站时,车猛地一停,售票员的提醒声和他的呕吐声混在了一起,最为关键的是他没有来得及吐到塑料袋里,他吐到了我的裤子上。
吐完之后还来了一句:爽!
我实在是没有话说了,下了车急忙在街上上找了个网吧,在厕所换了条裤子。
他一脸委屈地向我道歉,还许诺回到学校会赔一条裤子给我。
我愤懑地伸出两根手指,两条。
两条就两条!
裤子的问题商量好了,我就带他在街上称了两斤猪肉,街是十里八村里的唯一一条,不怎么长,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需要的东西大多能买到。
两斤肉,一些蔬菜,还有些水果,大概就买了这么些东西,放在我的背包里。
一切准备好了,我就带他往进山,一边走一边聊,我给他讲我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是没有这条水泥路的,从村子里到街上的路很不好,一到下雨天,原本三十多分钟的教程要走一个多小时,而且整个鞋子都会被黄泥覆盖。
小时候村里也比现在热闹很多,那个时候村子里还是有不少年轻人的,后来大多数都出去打工了,村里就只有老人和小孩,再过几年,小孩也被带走了,村里就只剩下老人了。
老叶疑问,这么好的景色为什么都要往外跑?
我说,再好的景色,只要跟穷沾上关系,那就不叫景色了。
老叶又问为什么不发展旅游业。
我说,已经穷到没办法想什么发展了。
老叶缄默了,过了一会儿又换了个问题。
“你对大别山是种怎样的感觉,怎样的情感?”
“没啥感觉,我小时候吧喜欢往山上跑,我家后面就是一座山,不怎么高,翻过去,可以看到几户人家,还有山,再翻一座,还是这样,几户人家和一座山。绵延不断的山,有多少山就有多少人家!”
大别山,其实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别山嘛,这年头山里人都想告别大山走向城市,有人成功了,有人失败了,但不管是失败还是成功,回来的人寥寥无几,宁可在外面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愿意回来停留片刻,享受一丝宁静。
其实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这才顺着水泥路走到半山腰,人就喘得不行,当初跟着一群小伙伴在山上跑一下午都没有觉得累。
老叶递给我一瓶水,笑我身体不行。
我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懒得反驳他,也反驳不了。自从被爸妈带到了县城住,我的身体素质每况日下,上了大学,锻炼的时间就更少了。相对而言,老叶在健身上花的时间的确比我多,他是有事没事就去健身房转悠转悠的那种人,学校附近最顶配的健身房,年卡将近两万块钱。
“还有多远?”他问。
“过了这座山就到了!”我擦了一下汗,我和老叶现在的位置是在山腰,公路在这里陡然转了方向,不再往上,而是沿着山腰转了半圈,再往山下去。站在山腰的公路上可以看见这座山旁边的大水库,广阔的水面上星星点点分布着几艘小渔船
我指着水库给老叶介绍其来历,这个存世快七十年的、面积十二多平方千米的水库,其堤坝是由人力修建的,我早已过世的爷爷当年参与了修建。
老叶听得入神,看着水面叹息那个年代的不易,没有什么重型机器。说着,他从背包里拿出单反,蹲下来对着水库拍了一张。
“有山有水,天然的风景就是好看!”他用手遮挡着阳光,看着刚拍的图片傻笑。
单反已经拿出来了,他就索性不放进去了,挂在脖子上,一路走一路拍,还没有彻底痊愈的脚腕在走了二十分钟左右之后,开始有些发痛,为了舒服,他不得不走得一瘸一拐。
到了另一面山腰就能看到山下的村子了,房子的分布很有特点,三五家聚集在一块儿地方,形成一个小聚集地,而小聚集地和小聚集地之间又隔了很远。村子整体看上去是没有什么活力感的,一大片的梯田里只能看到几小块金黄,大部分的田地荒废很多年了。
村子看起来近在眼前,要下山走进村子实际上还是要走不短的距离。我正担忧老叶的脚能不能走下山的这段路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车鸣声,我拉着老叶往旁边靠,这条水泥公路只有三米多点的宽度,每年过年总会碰到从两面开过来的车互相堵住对方不知道怎么是好。
那车从我身边开过,一直行驶到前面那段平坦的路段,然后停在了那里。
我扶着老叶往下走,下山的路是一段下坡,然后一段平路,平路过后又是一段下坡。第一段下坡花了我们三分多钟,我们到平路的时候,那车还停在那里。在我快走到车尾那里的时候,车窗摇了下来,从里面伸出一个脑袋。
“陈刁!”那颗脑袋喊了我一句。
我定眼仔细一看,这个发际线偏高,梳着斜刘海的小子好像是我发小二蛋子。
“二蛋子?”我不确定地喊。
“对,是我,你小子还不认识我了?”
我笑着摸了摸头发。
“上车吧,你是回去吧,我送你一程。”他说完就把脑袋缩回去了,我也懒得客气啥,扶着老叶就上车了。
老叶上车后就开始揉脚,我向二蛋子介绍了一下老叶,又跟老叶介绍了一下二蛋子,让他们俩有个最简单的了解。
“二蛋子,混得可以呀,都开上车了!”
“又不是我买的,这不是我爸急着让我结婚嘛,就先把车给我买了。”
人的路就是这么各不相同,当年跟我漫山遍野跑的二蛋子读完初中就跟他爸出去打工了,现在我跟他都是刚刚二十的年纪,我还在读大学,他却要开始准备结婚的事宜了。
“你女朋友呢,咋没带着,是怕被我拐跑了?”我打趣道。
“吵架了,因为结婚的事情,她妈有点太愿意。”
二蛋子女朋友我前见过一次,长相一般,不过年纪不大,似乎才十八岁。
路没多远,还没聊两句就到了通向我家的小路口前。
“有空了再聊聊!”
“一定!”我扶着老叶,笑着冲他挥了挥手,他点了点头,摇上了车窗往前开了。
几分钟的车程,我跟他都没有问对方“回来干嘛”、“待多久”这之类的问题,有种东西叫心照不宣,回来了就行,干什么、待多久,这不是一个归乡游子该提的。
剩下的路就是黄泥小路了,一百多米的距离,路的两旁是田地,尽头处坐落着四栋灰旧的二楼小屋和一个土砖泥瓦的平房,五户人家,那个平房就是林大爷的屋子,在最右边。其左边就是我的老屋,再往左这三户人家是没人的。这三户人家里的老人都去世了,对于年轻一辈来说,这倒少了不少负担,以前过年的时候还会看到他们回来,自从家里老人都过世之后,连过年都看不到三户人家开门了。
我远远地就看见坐在我家门口摇椅上的祖母,还有林大爷家进进出出的一男一女。林大爷去世了,这一男一女应该是他的儿子和他的儿媳妇了,对于林大爷的儿子儿媳妇,我大多时候只是耳闻,实际上没有见过几面。
最后这段路老叶不让我扶了,非要自己走。祖母眼睛不好,我快走到门口她才看到我,急忙起身。
祖母问我吃没吃午饭,我说没有,她就赶忙往厨房跑。我把肉和菜拿出来,跟祖母说下顿肉面就行了,顺带给祖母介绍了一下老叶。
“奶奶好!”老叶叫道。
祖母笑着说好,好啊!
祖母不会普通话,说的是方言,我只好当翻译了。
老家用的是灶台,烧的是柴火,煮出来的面锅香味很浓,老叶直说好吃。
吃过饭,我和老叶就进了房间,旧制木床,被褥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
祖母进来,端了一碗枣子。
“三(山)上大(打)蛤(下)来的!”祖母把碗放在了桌子上,我给老叶翻译了一下,他立刻拿了一个放嘴里。
我问祖母,林大爷的儿子和儿媳妇回来了是吗?
她说:是的,你一说我想起来了,老林头留了一份啥遗书,他儿子跟我说里面提到了你,我告诉他你过两天回来,他说你要是回来了去他家一趟。你下午空了去他家一趟问问吧!
我感到心脏骤得缩了一下,有种不详的预感笼罩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