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奴,你明白了吗?”
道观正堂,清都子和百里寄相对而坐,中间桌案上放着一把木剑。
此时的木剑因为之前清都子疑似失败的“加工”,已变得如一根被烧焦的枯技般丑陋不堪,再没有了任何光泽,只有观其大致的轮廓才能识别出这是一个“剑状物”。
百里寄双手捧着木剑怔怔出神,自从牛家村铸剑回来,清都子便让百里寄自行参悟这木剑的用法,
“师父用剑时,没有将符纹全部激发,而是依次单独激发了一种兵器类型的符纹。”
百里寄右手握着剑柄,将木剑竖着立于眼前,认真回忆着师父之前的用剑之法,闭上双眼,慢慢将元气外放,再顺着神识的牵引在这无数属性的符纹群中找寻关于剑系的符纹。
虽然木剑被烧得不成样子,但其中的符纹线路不仅没有受损,反而流畅了许多,只是无论如何外放元气,也焕发不出一丝符光了。
但在清都子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百里寄外放的元气顺着剑锷直到剑锋,属于剑系符纹的蓝白之色逐渐亮起,小心翼翼地延伸着,防止触碰到其他类型的符纹。
然而百里寄终究是不熟悉,在单独激发一种符纹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同时触发了相邻的不同属性的符纹,使得本应纯粹符光掺杂了一些杂色。
但与最开始那五彩斑斓花里胡哨的情况相比,却又显得精纯太多了。
这样激发符纹就如同在无数乱麻中理出线头一般,所耗费的种识实在太大,百里寄不一会儿便脑门儿出汗,气息紊乱,眼见就要支持不住了。
终于,还未将所有剑系符纹都找出并激发,百里寄极力凝聚的神识一散,再难控制外放于剑的元气,剑身的符纹光芒也在清都子眼中逐渐消散了。
“师父,我坚持住了……”
以前他能在一瞬间就催动桃木剑上的所有符纹,看似华丽,实际上难度实在不大,神识只需催动吐纳之法运转周天即可,自然可以为桃木剑提供源源不断的元气。
但现在还要辨别各种类型的符纹,难度无疑陡然增大,神识自然需要一心二用,在区分剑类符纹注入元气的同时还得运转周天补充消耗的神识和元气。
百里寄虽然天生经脉畅通,运转元气的速度异于常人,但终究不过是处于先天境的十三岁少年而已,对外放元气的掌握程度还只是停留在基础阶段,支撑不住很正常。
但清都子很满意他的悟性,捻须微笑道:“很好,看来你已经知道这把剑的真正用法了。”
他拿过木剑,看着焦黑丑陋的剑身道:“虽然你刻的符纹都只是些基础的兵器符,类型也五花八门,但往往越是基础便越是实用。”
“而现在这把剑已经发不出符光了,所谓‘用晦不明’,既掩饰了用法,也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听了清都子的解释,百里寄恍然大悟,原来师父竟是如此的良苦用心……看来是他故意烧焦的!
清都子继续道:“这上面的各种符纹,中正如枪剑,霸道如斧刀,刚硬如锤锏,直刺如戈矛,飘逸如绫鞭,阴毒如钩镖,其实是可以优势互补的,”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呃……”百里寄闹了闹脑袋,为难道,“师父不会是,想要我把所有兵器的用法,都得学会吧?”
“不错。”
“我……”百里寄顿时整个人又不好了。
而就在百里寄准备回到书房和师兄一起愉快地看报纸时,清都子却又叫住了他。
“寄奴,你来山上多久了?”
百里寄翻了翻白眼,慢慢转过身来。
“师父,我才过了十三岁的生辰啊……”
清都子老脸一红,这才想起貌似自己因为忘准备生辰礼物而被两人抱怨了好久,尴尬道:“想不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转眼间你已来清都修行十二年了。”
“如今时机已到,也该让你下山了……”
还在腹诽师父记性差的百里寄猛然一愣:“下……下山?”
“是啊,你的父亲让你在清都修行十二年,现在依照约定……”
清都子之后说的话百里寄已经听不到了,他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无数回忆纷涌而至,充斥于神府。
想到这些年在清都山的欢乐时光,慈祥的师父,友善的师兄,热情的村民,总也抓不到的小兽……眼眶逐渐湿润了。
清都子当然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淡定的捂住了耳朵。
“太好啦!”百里寄兴奋地大声叫道,一蹦三尺高,强大的声浪在
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清都子见他高兴地有些忘形了,轻咳了一声,让他先冷静一下。
“你的父亲,是赵境信城百里家的家主,百里破军,你下山后就一路向西,先到兖州城完成修行品录登记,到时候自会有人来接你。”
说完清都子又从袖中拿出几样东西:“这是你的路引和盘缠,足够你等到来接你的人,还有,把这封信给你的父亲。”
百里寄瞬间将注意力转向了信封,一把抢了过来,只见信封上的锁信印极是玄奥难解,这……
“好了,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一早,便下山去吧。”
百里寄这时才从兴奋中缓过劲来,连忙问道:“那师兄呢。”
“呵呵,他也会下山的,但不是现在。”
……
次日清晨,清都子缓步来到正堂坐在竹椅上,拉了两下背后垂在神龛右边的一根绳穗。
绳子随着屋顶房梁和廊道木梁中的凹槽,穿过庭院进入两个徒弟的卧房,拉响了系在绳端另一头的铃铛。
两个躺在炕上,正扭曲身子摆着奇形怪状的姿势睡懒觉的孩童顿时惊醒,顿时手忙脚忙好一通折腾,待辨出铃声来自炕的右边,杨振业松了口气,急忙躺下,有气无力道:“师父叫你呢,快……快去……”说完便又睡了过去。
昨晚杨振业可没有睡好,昨天百里寄从正堂出来,大摇大摆的过来拍了拍他肩膀,老气横秋的来了句“我已经出师了,阿雕啊,你还得努力啊”,然后就拉着他到卧房里收拾起东西来。
但杨振业心中自然无法接受两人即将离别的现实:一直以来朝夕相处的小师弟,明天就要离开了?
于是昨天一天他都有些郁郁寡欢,直到晚上时百里寄拿出了那封信……
他发现信上面的锁信印看似复杂玄奥,但好像是可以参照《符阵集鉴》解开的,于是两人就一边追忆往事,一边瞎鼓捣了半宿。
最后他们终于破解了印记,取出信里的东西后,瞬间懵逼。
又是一个信封,而且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见都没见过的锁信印!
两人终于失望至极的沉沉睡去,耳畔仿佛响起清都子老不修的狂笑声……
百里寄睡眼惺忪地穿好衣服下了炕,瞟了一眼又睡成死猪的师兄,极力克制住去拉床左边那只铃铛的邪恶念头,提着那把焦黑的木剑,打着哈欠慢慢摇向了道观大堂。
他来刭清都子面前施施然行礼道:“徒儿拜见师……师父。”
“嗯?今天你就要下山了,阿雕不来送你么?”
百里寄的倦意顿时清醒!对啊,今天我才是主角!
而这时杨振业也匆匆赶来,原来他也想起来了。
“你们昨晚干什么去了?这么重要的事都记不住。”清都子见两人都顶着黑眼圈,强忍着笑意调侃道,当然得了两人大大的白眼。
“出发吧。”
清都山顶,晨风萧瑟。
高大的道宗山门依旧破败,朝阳升起,天地又一次铺满了红妆,桃源迷境中的桃花也依旧盛放着。
软红光里现清都,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
“寄奴,我且问你,《道藏》的第一句是什么?”山门之下,清都子负手而立,望着天外云霞,意味深长道。
百里寄一脸倦意,无精打采地背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运转日月,化育鬼神。寂兮寥兮,独立周行。强字曰道,以为其名。”
“不错,就连‘道’这个名字都是人们强加的,所以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绝对的真实,真正真实的,只有你自己。”
一旁的杨振业立刻来了精神,连忙竖起耳朵听着师父的谆谆教诲。
“你眼中看到的是你的世界,身体里流动着的是你的血,你,就是你的全部。”清都子一字一顿道。
师父的严肃令一向惫懒的百里寄也不由得认真起来。
“此去天涯路远,相见无期,这句话你一定要记住。”清都子沉吟良久,终于说出了这句远比道宗所有经典的总和还要深奥的话。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百里寄沉重的一点头,依周礼作辞行礼,道:“师父之恩,山高水长,师兄之德,永世难忘,寄奴,这便去了!”
他缓缓转身,青衫舞动,别在衣带边的木剑也划然一转。
天边朝霞将散,金红阳光又一次照在了清都山顶,但此时少年已不再是当年的怀中襁褓,他的眼中也不再是迷茫和盈盈笑意,而是坚定中闪着晶莹的泪光。
他迎着朝阳走下清都山,开始了下山打老虎的千里孤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