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之前听说渔阳公主已经转醒，只是太过虚弱还无法说话，今天大概不会开始会审。不过以渔阳公主恢复速度，想来明日也就差不多了。”凤落一只手伸进铁栅，掌心里是一颗药丸，“如果郡主还没有办法自救，那么，就只能冒险一试我的安排了。”
“什么意思？”步青衣没有动，眉梢微挑。
凤落轻道：“郡主不必担心，我绝对没有害您的意思。这是太医署一位朋友配制的药，会让人在一段时间内突发红疹。郡主服下药后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发作，到时候大理寺肯定要请太医署来人诊察。太医署那边我已经打点好，届时会以红疹传染为理由将郡主接入太医署，路上则会有可靠之人接应，制造郡主被外人劫走的假象。”
“所以，你是来劝我逃跑的？”步青衣盘膝而坐，托着腮，似笑非笑盯着凤落，“凤落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眼下形势还不至于落荒而逃——说起来，这是墨归安排的？”
省去姓氏的称呼让凤落微微一愣，似是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她才摇头道：“不，不是，我有些日子没见到世子殿下了。”
“那他知不知道我被带到这里？”
凤落继续摇头：“应该不知道。圣上的吩咐，对外是要封锁消息的。”
“那就好。”出乎凤落意料，步青衣听说墨归或许不知道她的处境，反而松了口气，还正色叮嘱，“千万别告诉他，一个字都不能告诉。”
按凤落原来的猜想，步青衣应该是很期望墨归想办法救她的，这种时候任何一个人的帮助都有可能是带她逃离逼死境地的救命稻草。可为什么……
“郡主真的没有什么计划自救吗？或者……其他人有在活动？”凤落明知不该多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步青衣一耸肩：“我这人呢，做事一向没什么计划，走一步算一步。至于谁会来救我，这不是我能预料得到的呀！就像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第一个跑来想要把我捞出去的人会是你。”
凤落叹口气：“我与郡主虽没什么交往，却知道郡主不是那样喜欢暗中下毒手的人，相信渔阳公主行刺一案定然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只是我能力有限，除了这种馊主意外，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帮忙了。”
那你怎么不直接去找满肚子歪主意的那位世子？
步青衣想这么问，话到嘴边却又忍住——她刚才就注意到，一旦提及墨归，凤落的眼眸里就会流出藏不住的低落黯然。
什么情况？吵架？闹别扭？始乱终弃？
“喂，陪我聊聊天吧，我在这里快闷死了。”步青衣根本不给凤落反应时间，跳到铁栅前，一把抓住凤落伸出的手。她靠着铁栅盘膝而坐，把凤落的手夹在胳膊下，微微侧头朝凤落一眨眼：“凤落，你喜欢你们家世子殿下，是吗？”
“郡主胡说什么呢？”凤落连忙否认，脸色却忍不住染上两团嫣红。
“别藏了，就你这点儿小姑娘家家的神态，谁看不出来？”步青衣一声嗤笑，“你觉得喜欢他是很丢脸的事吗？不是的话，你干嘛不敢承认？”
“我……我只是……”
面对步青衣过于开门见山又无从反驳的逼问，凤落很快被她的气势击败，想逃走又抽不回手，一时间窘迫得快要哭出来。
“行了行了，逗你玩呢，瞧把你委屈的。”松开凤落的手，步青衣稍稍正色，“我见你与他颇为亲近，他的那些小秘密，你应该都知道吧？”
凤落一点头，声音小得有如蚊讷：“世子殿下说什么、做什么从不避着我，顾阁主的事也好，郡主您的事也好，还有秦大叔的事……我应该算是都知道。”
如果连秦川都不提防凤落，那么可以确定，这个姑娘的确是可信之人。步青衣暗暗松口气，却又感到不解：“那墨归和皇帝，你真正效忠的，到底是哪一个？”
根据墨归所说，凤落是隶属长门司的，而长门司是由皇帝亲自选任，只听从圣命的特殊组织。凤落明面上以教习女官的名义被派到东阳王府，实际上应该是皇帝安插在裴赞身边的耳目，那么她又是怎么跟墨归混到一起的？
这些问题步青衣早就思考过，但因干系不大，是而并没有过多在意。
今时，却有不同于往日了。
凤落不安地频频看向牢房入口，语气近乎哀求：“郡主放我走吧，我只打点了一炷香的功夫，等下若是徐卿来了看见我，怕是不好交代。”
“徐卿？你不用在意他，只要我不闹事，他可以容忍我的任何要求。”为了证明自己的“狂妄”，步青衣突然提高嗓门，朝着外面高喊，“外面的兄弟，我和凤落妹子多聊一会儿，你们别着急进来，听到没？”
片刻安静后，外面传来两声极不情愿的“喏”。
凤落看着有趣，忍不住轻声感慨：“郡主果然手眼通天，连大理寺都被你降住了，难怪世子殿下如此中意于郡主。”
“可别逗了，你们家那位世子殿下恨不得天天损我。”步青衣换了个姿势，面对凤落抱膝坐地，“现在不怕有人打扰，是不是可以跟我好好聊聊了？”
凤落无可奈何，柔柔一声叹，软得连作为女人的步青衣都有那么几分心动了。
不过待凤落所有追述独白下来，她又觉着，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女子，却有一颗不输男子汉的心。
凤家三兄妹一直把皇帝当恩人看待，成年后进入长门司也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为皇帝效命尽忠职守更如与生俱来的同使命一般。凭借这份忠诚与热忱，能力上毫不逊色的凤家三姐妹很快就在长门司有了一席之地，皇帝也把更加重要，更加秘密的任务摊派到他们头上。
在皇帝授意下，对医药有所了解的凤栖以医者身份进入禁军府，频繁接触中得到卫钰的信任，转而补了军职进入侯府。
三兄妹中唯一没有一技之长的凤落被皇帝派到东阳王府，本意是让她做个耳目；令凤落没想到的是，狡猾的裴赞又转手把她派到墨归身边，同样是做监视的任务。
“东阳王知道圣上派我到王府的真正目的，他这么做一方面能把我从身边支离，另一方面也算找到个合适的人来监视世子殿下——我毕竟是宫里派来的，东阳王觉得世子不敢对我怎么样，即便发觉我是个暗桩，那也只能忍着。”
步青衣皱了皱眉，像是嗅到了什么恶臭味道：“阁主当初真是瞎了眼，竟然没看出裴赞肚子里有这么多弯弯绕。”
“东阳王常说圣上多疑，可他何尝不是？他提防着我也就罢了，连秦大叔和世子殿下他也要整日怀疑，有时候还会加诸许多荒唐猜测在他们身上。我伴在世子殿下身边的时间不算长，却看到多次他因为东阳王的怀疑尽力交瘁的模样，我……”
心疼他，偏偏无计可施，只能做个沉默的旁观者。
看着凤落那幅纠结模样，步青衣勾起嘴角调笑：“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墨归他对你如此信任、毫不设防了。像你这么善良又懂事的姑娘，换作我是男人，也会想要娶回家当媳妇的。”
“郡主怎么又取笑我？我真的，真的对世子殿下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凤落脸色红得快要滴血，声音里已然有了几分哭腔。
步青衣摆摆手，不以为然：“干嘛没有非分之想？你这么维护他、帮助他，可是冒着被皇帝和裴赞两方面责罚的危险，管他要什么报酬都不为过。再说了，他对你有多温柔我可是亲眼所见，许是你所谓的非分之想，在他心里却是求之不得的结果呢！”
凤落瞠目结舌，竟是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步青衣自顾淡淡笑着，避开凤落视线，空落落目光停留在裙角上。
以墨归的才情能力，配凤落自然绰绰有余；可是也只有凤落这般娇俏可爱、善解人意，为了他可以不惜一切的女子，才适合陪在他身边吧？
自古才子佳人成双对，佳话漫天飞，戏文话本里可没有女杀手的爱情传说。
“凤落，”步青衣突然开口，眸子里闪动着光泽，“为什么躲着他？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凤落身子微微一震，低头不语，那种难过悲伤的气息却从她微微颤抖的双肩传递扩散，根本无从遮掩。
她是那么在乎墨归，心里想的念的都是他，怎么会长时间不去见他？她本可以日日夜夜陪在他身边的。
除非……
她在躲避什么，不想让墨归知道。
“说出来吧。不管是什么麻烦，总有办法应对，不该你自己扛着。”
步青衣纤长手掌越过铁栅，轻轻落在凤落脑后。她稍稍用力，隔着铁栅，将凤落的头贴靠向自己肩头。
她的语气，前所未有地温柔。
“倘若是为了他，那就更该好好保护自己。你要知道，他是在乎你的，很在乎，很在乎。如果你有什么不幸，没有人会比他更加痛苦。”
上元节之夜，熙攘人群中看到墨归温柔轻笑，她便知道，凤落在他心中必是无人可以取代的重要存在。
他满腹算计也好，身负重任也罢，却终有一块内心柔软之地，为凤落而存在。
夜色又要降临了，喧嚣随着太阳落去，静谧随着月光升起。守在牢房外的狱卒依然困倦，昏昏欲睡，却被牢房内陡然发出的一阵哭泣声惊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