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后的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愣，步青衣不明所以，正想询问时，姜太后却又自顾开口。
“论身份，她是那个什么阁的阁主，你是副阁主；论地位，她是圣上册封的青襄郡主，而你，原为东阳王世子，倒也配得上，可如今你没了这重身份就只是个布丁白衣，又如何与她相衬？”
步青衣眉头一皱，颇有几分不悦。
她怎么也没想到，开明大度的姜太后竟也执着于门当户对一说，而且还是这种要命的特殊时候。
既然有意见，那么自然要说出来，她步青衣可不是什么话都藏在肚子里的憋屈人物。
“太后娘娘的意见青衣不敢苟同。”迎着那道近乎苛刻的目光，步青衣不卑不亢反驳道，“我从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但自打广陵王将我带出皇陵那天至今，墨归给我的保护和帮助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的确，按理说他是我的部下，如今又没有任何荣耀煊赫的身份地位；可是平心而论，如果没有他的话就没有现在的我。又何况……何况他并非无能之人，不过一直屈居幕后甘愿无闻相助罢了，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迁就我、衬托我，为了让我这个阁主当得名正言顺。我不觉得这样的他有什么配不上我的地方，而且……喜欢一个人这种事，根本无关配不配得上吧？”
步青衣不得不承认，话说到最后她越来越激动，甚而有几分无礼。然而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那句句肺腑之言，是她一直以来不曾说出口的，心中却格外清楚的话。
没有高低之分，没有能力之别，纵使二人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他和墨归之间只是简单的一种关系。
互相喜欢，想在一起。
仅此而已。
墨归看着步青衣因为为愤怒而起伏的胸膛，轻叹口气摇摇头，将她的手包裹在温热掌心里。
“太后娘娘在跟你开玩笑，你还真生气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些话还蛮中听的，下次想说的时候私下说给我自己一个人就好。”墨归捏了下步青衣的手，望着她的目光说不上款款深情，却也有种勾魂摄魄的力量。
步青衣这才发觉，姜太后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仿佛刚才那些严苛表象都是装出来的。
“试探下你们这两个后生罢了。要是连对身边人的坚定都没有，我又如何敢放心地把西平社稷大业托付给你们？”姜太后一抬手，转瞬又恢复严肃表情，“步青衣，墨归，本宫现在以西平太后身份向你们传达两条命令！”
步青衣和墨归对视一眼，面对姜太后恭恭敬敬拱手躬身。
姜太后表情肃穆，朗声道：“步青衣听命——不管昔日乱雪阁与圣上有何恩怨，还望你此时能以西平之名身份一致对敌，辅佐缙王铲除奸臣夺回皇位。本宫代圣上手里圣旨一份，准你在必要条件下斩杀图谋不轨之皇亲国戚，事后不追究任何责任，且会对当年之事还你和乱雪阁一个公道。你看，这样你可满意？”
步青衣毫不犹豫点点头：“甚好，反正就算太后娘娘不说我也是要帮缙王的，现在相当于白赚了一个公道。”
“该给你个公道早晚会给，便是圣上犯了错也要与庶民同罪。”姜太后对步青衣的态度十分满意，目光又转向墨归，“墨归，你协助青襄郡主护缙王有功，又为反抗奸臣裴赞做出了巨大贡献，不惜放弃东阳王世子的显赫身份。本宫代表圣上册封你为陈留郡王，赐调兵虎符一块，陈留郡四万兵马可任由你调遣。你觉得如何？可还有什么其他要求？”
墨归稍作犹豫，意外地拒绝了姜太后的封赏：“太后娘娘的好意墨归心领，不过郡王就免了，好不容易才跳出争权夺势的火坑，我更喜欢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这可由不得你。”一阵爽朗笑声，将太后的目光多了几分戏谑之意，“步青衣好歹是我西平的青襄郡主，又是十分重要的功臣，日后她的婚事我是打算亲自指婚的。我知道你们不在乎什么门当户对，但也不能太难看不是？你若没有个炫赫的头衔，到时候让我这太皇太后怎么介绍你？要不这样吧，你还是当你的世子，这陈留郡王的封号转给你父亲好了。”
步青衣瞠目结舌——郡王的封号难道是小孩玩具，随随便便就可以转送别人吗？这太后也太任性了吧？！
而更让她无言以对的是，墨归竟然痛快的接受了这个建议：“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太后娘娘的好意了，这么好的坑爹机会属实难得。”
步青衣已经无话可说，只好略过这一道奇葩旨意，直接询问姜太后下一步计划。
“宫中的女眷们都已经慌了神，朝中还有这么多忠心耿耿的大臣等待着机会，我必须坐镇宫中伺机而动。至于你们，暂且按照你们的计划行动吧，陈留郡的四万精兵都是当年卫老将军训练出来的，应该能够给你们很大助力。”稍作停顿，再开口时，一向给人以雷厉风行印象的姜太后竟也多了几分慈祥柔情，“再替我给景弈那孩子带句话吧。我知道他心里有很多委屈，以他的善良，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选择兄弟阋墙。圣上和景年对他亏欠太多，如今他仍能以大局为重说明他的确具有成为一名明君的资格，所以……所以务必让那孩子保重自己，也请你们多费心帮帮他，除了卫钰，他能相信的人也就只有你们了。”
步青衣下意识点点头，心口一阵憋闷。
陆景弈是个好人吗？当然是。可就是这么一个考虑别人多过自己的好人，只因生在皇家，竟连真心实意的朋友都得不到几个。姜太后说她是陆景弈的好友，其实她是有些心虚的，他自认对陆景弈的了解不如卫钰，信任也是时有时无，这样的她，恐怕并不是那么值得托付。
不过……
既然接下了这副担子，那就不惜一切去完成吧，毕竟无论是陆景弈还是姜太后，甚至是卫钰，都给了她绝对的信任。
这一次谈话的时间并不长，步青衣却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不会为混乱的时局感到焦躁心烦，反而隐隐期待着，期待着在这乱世之中能够尽一份力，能够看到她所期待的盛世重临。
“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我们得赶快去侯府找那个孩子了。”静下心来的步青衣向姜太后等人道别，匆匆离开主导着西平未来命运的那间破旧宅邸，和墨归一起直奔侯府而去。
无论是步青衣还是墨归，对守卫森严的侯府都不陌生，可是这一次站在侯府门前，二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曾经光耀的门楣如今破败不堪，掉落在地的牌匾明显被人用脚踩踏过，朱漆斑驳的大门上还有被人踢踹的痕迹，显然遭到过暴力入侵。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院落中，昔日的灯火通明已然不在，只剩下黑漆漆的屋子，悄无声息的院落，以及遍地狼藉。
“看来裴赞也没有放过卫钰的家人。”墨归四处打量一圈，微末一声叹息，“这幅景象……恐怕那孩子也已经被抓走了。”
“虽然只是捡来的流浪儿，可是卫钰好像十分在乎的孩子。如果只是简单的被抓还好，倘若裴赞知道这些，用那孩子来要挟卫钰，那时才是真的麻烦。”步青衣有些沮丧，一屁股坐在院落中的花坛边，用力抓了抓头发，“连那孩子的下落都不知道，这让我怎么跟卫钰解释？”
正说话时，步青衣眼角余光瞥见杂乱堆放的水桶后面似乎有只小脚缩了回去。她心头一动，赶忙向墨归使了个眼色。
墨归会意，足尖点地一跃而起，眨眼间便无声地落在堆积至半人高的水桶之上。
“呀——！”
一声急促尖锐的惊叫之后，一道瘦弱的身影从后面跑出，惊恐眼神不停朝后看着高高站在水桶之上的墨归，一个不小心撞进步青衣怀里。
穿着剪裁精致却脏兮兮衣衫的小姑娘拼命尖叫，闭着眼睛用一双小拳头不停拍打面前的步青衣，泪花不停从眼眶里滚落，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步青衣仔细看看，的确是那天夜市偶遇时被卫钰抱在怀中的小女孩。
“别怕，我不是坏人。”步青衣舍不得用力攥住小女孩的双手，只好用力把她拥进怀中，努力表示善意，“乖，你不认识我了吗？你记不记得，那天侯爷带你去夜市的时候我们见过面？”
小女孩挣扎片刻，见步青衣毫无敌意又颇为温柔，这才慢慢安静下来。她推开步青衣独自站着，用一双沾满泥土的手擦去眼角的泪水，歪头对着步青衣仔细端详半天，而后双眼放出光芒，轻轻点了下头。
“没事了，我带你去见侯爷好不好？他很想你，在很远的地方等着你。”步青衣把小女孩托在手臂上抱起，心中暗暗惊叹小女孩竟是如此的轻，枯瘦得像是一根柴火。
“天快亮了，先去与慕容苏会合吧。”墨归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顶，回头又看了一眼荣光不再的侯府。
盛世将倾，安有完巢？
若不能阻止裴赞和陆景年的疯狂，那么整个西平，甚至整个中州，都将为其陪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