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阿诺公主并没有扭伤脚，她只是为了制造机会想与你说话？”
客栈内，墨归带着将信将疑的目光，尾音稍稍高挑。
步青衣用力点点头：“听起来有些荒唐，但事实的确如此。仔细想想阿诺对我说的那些话，似乎是在暗示我，那几位皇子并没有绑架缙王的嫌疑。特别是最后那句，就好像他知道我正在暗中调查那几位皇子一样。”
墨归摸了摸鼻翼：“阿诺公主只有九岁，可能有如此深沉的城府吗？”
“我不知道。无法确定这些是阿诺自己的想法，还是那位容嫔或者其他什么人告诉她的。但不管怎么说，阿诺肯定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幼稚简单，如果可能，我想找机会再与阿诺接触一下，看看能不能试探出更多的线索。”
墨归摆了摆手：“打住，现在我们要做的事实在太多，暂时没有时间去管阿诺公主那条线。”
步青衣想了想，无可奈何一声轻叹。
如今能够自主行动的人只有她和墨归，两个人既要周旋于朝廷势力之间，又要暗中摸索寻找陆景弈的下落，还要想办法找到裴赞，拿到挟命之毒的解药，的确分神不暇。
“皇帝那边试探下来的结果也不容乐观。”步青衣皱着眉头，揉着微微胀痛的额角，“前后两次交谈他的态度差别极大，说明心中有鬼。在寝殿时，我刻意做出狂妄姿态，皇帝也一反常态没有表现出愤怒或者不悦。我觉得，他应该很明确我的来意，并且早有准备。”
“圣上本就是个多疑的人，如果他真的是站在裴赞身后的指使者，那么经过你这么一闹，他极有可能因为害怕招来报复，想尽一切办法对你下手。”
墨归的提醒根本无法阻止步青衣。她一摊手，满脸无所谓：“他对我下手更好，直接落定了是他指使裴赞背叛阁主这件事。”
“你脑子里光想着怎么查明当年的真相，就丝毫不为自己的安全担心吗？”
墨归走到步青衣身边，抬手想要在她眉心中间一弹，见她一脸倔强瞪圆眼睛，最终指尖化作温柔一抹，和叹息一起落在她额头上。
“你太不了解皇子天家的手段。如果圣上真的想对付你，他完全不需要亲自出面，甚至可以做得天衣无缝，让人根本联想不到与他有关。当年圣上与顾阁主合作，不就是为了假借江湖门派之手除掉庙堂之敌吗？皇权有多大，蛊惑就有多深，人心就有多可怕。”
墨归曾是东阳王世子，与庙堂接触颇多，前朝后宫明里暗里的事，江湖上怕是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步青衣一向看重他的意见和建议，但在这件事上，她并不打算遵循墨归一贯的谨慎小心。
“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但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风险不得不承担。”稍作犹豫，步青衣身子微倾，额头轻靠在墨归胸口。她闭上眼，语气中藏着几分疲惫：“你也说了，皇帝是个多疑的人。昔日那场针对阁主的阴谋若是真的与他有关，那么就算我不对他出手，他也会想尽办法要我的命以绝后患。你死我亡的关系，不容我后退，只能义无反顾走下去。”
对墨归而言，说服步青衣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而步青衣三言两语说服他，这种场面已经频繁到屡见不鲜。
“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早知如此，当年我应该阻止广陵王去修缮皇陵，让你继续沉睡下去，直至再没有报仇的机会。”墨归微微低头，嗅着她发丝间的桂花清香，无声叹息。
“我若是一直睡下去，你也就没有机会见到我了。舍得吗？”
步青衣带着一丝俏皮的狡黠抬起头，恰好与他目光相遇。四目交对，他眼中的宠溺与妥协无处可藏，依稀还带着几许无可奈何。
“是，舍不得，但总比眼看着你一次又一次以身涉险好。”墨归捏住她下颌，故意板起脸，“我还是个单身汉啊，就已经过起了操心老父亲的生活。你再这么折腾几年，我就要老得像我爹一样了。”
“有什么关系呢？长亭哥看着还很年轻。”
“叫叔。长亭哥这个称呼以后彻底废掉，不然就差辈儿了。”
“没差啊，以前我都是这么叫的，凭什么现在就随你叫？”步青衣撇嘴。
“嫁夫随夫，你说凭什么？”
“要点脸成吗？谁嫁给你了？聘礼你下了吗？彩礼你给了吗？”
墨归眯起狭长眼眸：“我穷，没钱。也许我该考虑下铅华的建议，什么时候来个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这样的话能省下一大笔钱，可以多养几个儿子。”
步青衣倒吸口气，眼珠子就快瞪出眼眶：“你们两个究竟背着我说了多少坏话？还霸王硬上弓……你就不怕我把你这把破弓给拆了？”
还不等墨归回答，一道满含怨念的幽怨嗓音在门口响起：“你拆个试试，信不信我把你挫骨扬灰？”
步青衣一把推开墨归，端正肃立，郑重其事朝铅华一拱手：“林大夫息怒，不劳您动手，放着我来！”
铅华的路过打断了二人的争辩，墨归只能再一次对她的固执妥协，不过眼下二人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完成。
“雍王府我已经探了一遍，偏房之下的确有一排密室，两个入口共有八人看守，早晚有人送饭到下面。但今天恰逢雍王在府中设宴，入口处往来行人过多，我找不到机会下去；府中的下人也都有府兵看守，很难与其搭话。”
步青衣稍作沉吟：“也就是说，雍王府的地下密室，确有人被关押其中。”
“是不是缙王还很难说，再加上阿诺公主那番话，我越发怀疑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墨归的担心不无道理，在与阿诺接触过后，连步青衣也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警告她想要就陆景弈就得回到帝都的幕后黑手，并没有在她回到帝都之后主动联系，其中包含着什么阴谋诡计是难以猜测的。
往深处想，敌在暗，她的任何选择、任何举动都有可能是敌人预先设计好的陷阱。
只是……
“选择很多，甚至我们可以坐等，以不变应万变。但是缙王等不了那么久，如果我回到都城就是幕后主使的目的，那么目的达成之后，谁也无法保证他是否会留缙王的性命。”步青衣用力拍了下墨归手臂，“明天，明天我和你一起去雍王府，这次务必探个究竟。”
“是，遵命。”
墨归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在想方设法营救缙王这件事上，他与步青衣是绝对一致的，虽然理由不一定相同。尽管步青衣没有接受缙王的追求，甚至曾经冷起脸将缙王呵斥一顿，但她心里还是将缙王视为朋友，所以才会不惜一切相助。
然而对于墨归来说，同意步青衣回到都城并与他一同冒险， 他有着看起来冠冕堂皇，却是真心实意的想法。
“优先解救缙王，之后有些事情，我们得好好谈一谈。”墨归突然下手，赶在步青衣反应之前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而后迅速抽身而退，“我看用不着明天，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趁时辰还早，你稍稍休息一会儿，子时过后我们一起去雍王府。”
步青衣目瞪口呆，伸手摸了摸眉心，还能感受到他唇瓣留下的残余温度。
回过神时，房间里就只剩下她自己。
“这个臭不要脸的……”步青衣无力地倒在床上，一声低低哀嚎。
与墨归的关系似乎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拉近，也不像之前那般总是云里雾里的有种隔阂感，之前的约定是否该延续，与他的感情终将走向何处，这是她逃不开的问题。不过现在她没时间考虑这些，重要的是先睡个好觉，然后准备夜探雍王府。
步青衣并不打算叫上卫钰，她可不希望本该秘密进行的行动却多了一堆皂衣玄甲走路叮当响的跟屁虫，这和直接敲门笑着告诉雍王“我要搜查你家地下密室寻找缙王”有什么区别？
她唯一的担心是，卫钰会不会恰好也查到雍王府，扰乱了她的计划。
事实上，这种担忧完全是多虑的。
之前一直紧锣密鼓进行搜索工作的白衣侯，这几天放慢了寻找缙王的速度，倒不是因为他放弃了对好友的寻找，而是被人缠上，一时脱不开身。
“侯爷，那孩子说什么都不肯吃药，好像是在等你过去。”
“侯爷，那孩子还没睡呢，要不您过去看看？”
“侯爷，那孩子一天没吃饭了，看样子还得您亲自去喂。”
“侯爷，那孩子……”
不吃不睡不喝药，无论是容貌秀美如同仙女的凤栖，还是阳光俊朗温柔可亲的江玉枕，任何人都无法说服那个被卫钰不小心撞伤的孩子。
能让那孩子露出欣喜表情，听话地服从命令的，就只有卫钰。
“别总那孩子那孩子的叫，她又不是没有名字。”卫钰对江玉枕的无奈表情视而不见，反而表达出些许不满。
江玉枕只能苦笑：“不然该怎么称呼她啊？侯爷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吧？要不是医官说明，侯爷甚至不知道她是个女孩子。”
卫钰假装没听见，臭着一张脸推门进入房间。
“又不肯喝药吗？”看着蜷缩在棉被里抱成一团的小女孩，卫钰故意板起面孔。
小女孩摇摇头，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盯着卫钰，眼眶微红，一圈泪水在里面打转。
江玉枕窃笑，对身后的凤栖小声嘟囔道：“看到没？就是这副表情，把侯爷吃得死死的，凤栖姑娘也应该学一学。”
“我学它做什么？”凤栖勾了勾嘴角，自信满满，“没有这副表情，我一样能把他吃得死死的。”
卫钰距离二人不过一步之远，他们所谓的“悄悄话”一字不落听入他耳中，却也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悄然叹口气，他向小女孩走去，板起的表情里，流露出一丝甜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