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次见到卫钰，屈指算算，应该不超过两个月。于驿站之内再次见到他，步青衣着实吓了一大跳。
他满身刚刚干涸的血迹倒没什么可说的，整整瘦了一圈还万分憔悴的脸是怎么回事？难道江玉枕说他这两个月来几乎没有好好睡觉不是夸张言辞，而是事实？
步青衣知道卫钰和陆景弈是至交好友，却没想到他们关系如此深厚，至少对卫钰来说，好友突然失踪值得他消耗心血拼命地四处寻找，而不是像皇宫里坐着的那些人一样，只会动动嘴巴，派出一些与陆景弈无甚关系的人慢悠悠搜寻。
“抓到的人在哪里？”
“你也不知道他的消息？”
甫一见面，步青衣和卫钰同时开口，问的问题南辕北辙。两人面面相觑愣了半天，结果又是异口同声。
“在后面马房。”
“知道的话我就不这么着急了。”
江玉枕叹口气，端来一壶热茶为二人倒上：“侯爷和郡主慢慢聊，这么一大团乱糟糟的事情，哪里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眼看天就要黑了，也没什么时间继续赶路，不如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
步青衣本打算一路疾行，以最快速度带秦川到达帝都寻找解药，不过既然卫钰抓到了神秘杀手的活口，这计划就不妨打乱一小下了。
“先让铅华和川哥下车休息吧。这几天日夜赶路，铅华着实累坏了，该让她好好睡一晚。”步青衣朝墨归一点头，而后回看卫钰，“侯爷可有审过那人了？没有的话，这个任务交给我如何？”
卫钰坐在椅中，左手衣袖挽起，小臂上包扎的白布渗出一大块血迹，看样子伤口不浅，尚未止血。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卫钰面色如常，只是嗓音略比平常嘶哑：“其他人都逃走了，只留下这一个活口，正是为了交给你审问，我才让玉枕赶去迎你的。”
步青衣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在江玉枕引路下直奔驿站后院的马房。
这些杀手都是被下过毒的，且与狭命之毒有异曲同工之妙，若是超出时间没能服下解药就会暴毙身亡。步青衣不知道毒药的时效是多久，她必须抓紧时间从那被俘的杀手尽可能获取有用消息。
为了防止被俘的杀手逃走，小小马房居然安排了十几人看守，那杀手被五花大绑捆在柱子上，口中塞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馒头，以防止他咬舌自尽。
有了审问上一个杀手的经验，这一次步青衣多了几分底气。她站定在杀手面前，直截了当道：“我知道你是被人威胁的，为了家人和自己的性命，你不得不这么做。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能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不仅会放过你，还会尽可能救出你的家人。你若是接受的话就点点头。”
那杀手显然知道步青衣是谁，也知道她的能耐，稍作犹豫后轻轻点了下头。
步青衣让人取出他口中的馒头，又喂他喝了几口水，这才悠悠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我叫丁祖山，怀州人。”那杀手老老实实回答道，看样子是个敦厚的人。
“你们这一趟的目的是什么？给你们下达任务的人是谁？”
丁祖山有些犹豫，倒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是有些困惑：“来的时候说是要拦住一些不听话的人，好像是东阳王那边的。至于下达命令的人是谁我也不太清楚，我们一组人马里有一个小头头，都是他负责传达命令的。”
这群神秘杀手没有阻拦步青衣前往帝都的路途，反而除掉了想要半路拦截的裴赞手下，就好像是在保护步青衣一样。虽然根本目的与卫钰一行人有所不同，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冲突。
步青衣想了想，又问道：“你是怎么加入他们的？既然不情不愿，当初何必选择这个身份，何必受人威胁？”
“倘若早知道情况如此，我说什么也不会进来这里啊！”丁祖山一脸苦相，言语中隐约带着几分哭腔，“我虽然没有什么名门望族的出身，但祖上好歹也是出过名人的，我就是想找个靠得住的门派学学功夫，以后闯荡江湖努力积攒点名气，不辜负爹娘对我的期望。三年前，神门教派人主动来找我，说了一堆哄鬼的阿谀奉承，我脑子一昏就信了他们的邪……”
对于处于最底层的这些杀手来说，神门教是他们唯一知道的确切的名字，至于神门教的教主是谁，又有哪些人在背后实际掌控，他们对此一无所知。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人都如丁祖山一样是被诓骗来的，那些甜美的诱饵在他们跟随神门教到达帝都之后，立刻变成了狰狞的恶兽；在父母妻儿被当作人质的威胁之下，他们只能听命于神门教，拼命训练，不顾一切完成任务，只为能护住家人老小的性命。
“像你这样的杀手，神门教内总共有多少？”步青衣越听越心惊，眉头也渐渐蹙起。
丁祖山咳了两声，脸色有些苍白：“很多，怕是人数在千人之上。我们被分为很多组，每组约有二三十人，各组之间不允许互相联系，即便是同组内也不允许以姓名相称，只能叫对方的代号，我的代号是丁甲六。若是有人在执行任务中死了，很快就会有人补上来，还是用他的代号。”
“这摆明了是没有把你们当人看，只是在训练一批杀人工具。”步青衣眼眸中隐隐透出几分怒火，“即便是在乱雪阁，每个人也都是有其尊严和意义的，这种毫无人性的宗派究竟是谁创造的？”
“步阁主，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没有任何隐瞒。我不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只求您发发善心，救救我的一家老小……”丁祖山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眼眸和唇角隐约有血丝渗出，看样子毒药已经开始发作。他起初只是哽咽，后来便泣不成声，在他身上已经找不到任何作为男人的尊严。
说到底，他也是受人胁迫才沦落至此。步青衣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既然已经答应过你，我自然会尽力。但你要先告诉我，你的家人被关在哪里，是不是也如你们一样被下了毒受到胁迫？”
“不知道，我、我只知道他们被软禁在都城某个地方……每隔三个月他们便给我一封信……我妻子的……她写的信……步阁主，求你……救救他们……”
没有药物的抑制，丁祖山从毒发到死亡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拼了命想要求步青衣去救他的家人，可是家人具体关在哪里、处于什么状态，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最终还是带着不甘与思念，睁着眼睛和人世作别。
“找个地方埋了吧，不用立碑，记住位置就行。日后找到了他的家人，也好告诉他们这人葬在哪里。”
步青衣让人把丁祖山的尸体解绑带走，她独自站在马房里呆呆望着地上那滩即将干涸的血迹，回味着与丁祖山的每一句对话。
看似简短的对话，其实藏了不少线索在其中。
早早结束的审问让卫钰有些意外，待步青衣说明之后，他若有所悟，眉宇间多了几分霜冷：“如此草菅人命的教派，不斩草除根不足以平民愤。”
“现在说斩草除根早了些，毕竟除了名字，我们对这个神门教一无所知。”步青衣看了眼驿站外面浓重夜色，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侯爷来得正是时候，我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过觉了，今天总算能枕着枕头睡上一晚。明天咱们早些起来，就在驿站那吃些早饭再赶路如何？嗯，我看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定了。”
步青衣自说自话，不止定下了自己一方的行程，还顺带把卫钰这一群人的路程也给计划好了，自然得理直气壮。
卫钰拖着受伤的手臂站起，拧着眉头沉沉道：“你先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这趟回都城，是为了救缙王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那我就老老实实告诉你——我之前连缙王出了什么事都不清楚，说是为他而来，你信吗？”步青衣一耸肩，直言不讳道，“我只能说，救缙王是我的目的之一；而且目前看来，缙王就是被这群杀手抓走的，至于为什么要抓走缙王……嗯，不排除是因为我的可能。”
卫钰看起来十分不悦：“我早跟他说过，不该跟你有太多纠葛。”
“侯爷说得好，侯爷说得对，问题是侯爷说的话缙王没听进耳啊！闹到现在这地步，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步青衣老气横秋长叹口气，拍了拍卫钰肩膀，“侯爷放心，如果真是我捅的娄子，那我肯定不会让缙王替我吃不了兜着走。如今对神门教我已经有了些想法，等回到都城之后好好查证一番，应该会有收获。”
卫钰眸子一动：“你有什么想法？”
“现在说出来太早些，等到都城再说吧。”步青衣俏皮一眨眼，难得一副好心情。
遇到问题不可怕，遇到问题却找不到根源才可怕。先前步青衣一直处于这种混沌之中，摸不到方向，找不到头绪，仿佛是在与一个隐身的敌人对抗，那种无力之感难免让她感到烦躁。
可现在，借由丁祖山透露的线索，那种烦躁之感烟消云散。
她已然确定，敌人就在帝都之中，并且是地位极高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