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寇找出信纸,思酌了片刻后,动笔开始给宋胥写信。
“当你看到这行字的时候,说明你已经收下了礼盒。那是我最喜欢的笔的套装,来自我母亲那边亲人的馈赠,它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之所以将它赠给你,是因为我将你视为我的朋友,它是一份没有价格的礼物,就如同你对我来说,千金难觅。它与之前的小礼物不一样,烧鸭是因为我拿走了你的书,为你增添了麻烦,那是一个小小的补偿。枣糕是因为你帮我找回了那枚珍贵的坠子,是一份你应得的报偿。而这一份礼物,我希望你收下,仅仅是一颗诚挚的友谊之心渴望得到回复。你的,唐昭寇。”
她将信纸封入牛皮纸信封,融化了印蜡,敲上一个鸽子和橄榄枝图案的火漆。塞入礼盒中,用缎带重新将礼盒扎好,即便到时候宋胥只愿意收下信,而不愿意收下礼物,他也要先拿上礼盒,然后再拆出里面的信。那时候,她早就丢下礼盒走了,宋胥即便想找她,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寻了。
宋胥回家的时候,比往日迟了一些,宋铁柱关切地问了问他,宋胥只轻描淡写地说在路上耽搁了些。宋铁柱连着“哦哦”两声,“胥啊,咱不急,有事我们就慢点,我和朗娃子都在家里等你。”宋胥点点头,“走吧,铁叔,小朗忙了一天,只怕是前心贴后背了,再迟点,饭都要凉了。”
宋朗看见宋胥回来,瞄了瞄他的手,确定是空的,贼笑一声,“哥,今个儿没带东西回来啊?”宋铁柱给了他一个爆栗,敲得他脑壳闷响一声,“就知道贫你哥,前两天带东西回来还填不住你的嘴?枣糕不还有?哪能天天有东西吃,你想得也忒美了。”
宋胥不吭声,只是去锅灶边给三人都盛了饭,又拿了筷子过来。宋铁柱粗头粗脑的,只当他是饿了,就赶紧招呼二人吃饭,宋胥坐下来吃,一直到碗中见底,才放下筷子,吐出一句“我吃好了”。宋朗要比宋铁柱精些,等宋胥去灶间的空当,宋朗忙探头问宋铁柱,“爹,你知道我哥这是怎么了吗?我咋瞧着他今天不大对劲呢?”宋铁柱给儿子这么一说,也品出点味儿来了,“好像是有点,难不成是今天在唐家叫先生给训了?”宋朗摇摇头,一副不大赞同的模样,“爹,你还不知道我哥,我哥什么人啊,哪里会轮到他被先生训。”宋铁柱不愿意想了,但心里头还挂着,“也是,那你待会儿去问问你哥。”他们怕再说下去宋胥回来了,也就止住了话题。
宋胥其实听见了几句,他就站在灶间通往正屋的这条道上听着,没挪步,他今天的情绪是有几分失控,连一惯迟钝的宋铁柱都察觉到了,足见他的表现是有多明显了。这是否也说明,唐昭寇对他的影响,在不知不觉间,过于强烈了些……宋胥轻轻摇了摇头,径直回到睡觉的屋子里,他觉得他或许需要看书静一静。
金桂拿着一碗鸡蛋来到宋家的时候,没看到宋胥。她将鸡蛋在灶间摆好,瞥了一眼笑呵呵的宋朗,若无其事地提了一句“怎么没看见宋胥哥?”宋朗挠了挠头,“我哥吃完饭就进屋里了,大概是在看书吧。今天看他也没怎么说话。”金桂“嗯”了一声,垂下头去,再抬起头时,满脸的忧色,“该不是人不舒服吧?这两日下过雨,天凉,要注意着点才是。”
宋朗一脸恍悟,“还是你想得周道,我和爹还在想我哥这是怎么了呢。我待会儿看看他去。”宋朗打算等金桂走了就进屋看看宋胥,但金桂催促他说:“你还是看看吧,离吃饭好一会儿了,别真出什么事。”
宋朗敲了敲屋门,拉开一道缝隙,“哥,我看你今天都没什么精神,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金桂猜你是不是人不舒服,我要不要去叫李大夫来看看?”
宋胥在屋里听到宋朗的声音,抬头就见着宋朗的半张脸,他说了声“我没事”,话音才落下,金桂的声音也响起来了,“宋胥哥,你还是小心点好,难受的话不要一个人捱着。”宋胥微挑眉,金桂不是奉金母的话来送个鸡蛋么,怎么还没走,但他还是谢绝了金桂的好意,“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还要看书,就不陪你们聊了。”宋朗听他这么说,就把门带上了,“我哥说没事,那准没事,他做事心里都是有数的,我们不必太操心了。昨日的枣糕还有,你要不要再吃一块?”
金桂有些害羞地谢过他,拈起一块枣糕,小口地咀嚼,宋朗也拿上一块枣糕嚼着,还不忘提醒金桂,“枣糕冷了,小心噎着。”宋铁柱不在屋里,他晚上习惯上村里转悠转悠,如果有哪家哪户缺人手,就顺带个帮忙。不一会儿,金桂说自己要走了,宋朗执意要送她,金桂没有拒绝,两人走在乡间泥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宋朗哥,宋胥哥现在跟着的那位先生是不是很厉害啊?”
宋朗有些奇怪地看了金桂一眼,“是啊,听说能跟在他门下的都有些关系。不过我哥靠的是自己的学问,不然你瞧我们这穷门穷户的,上哪儿攀关系去。”
“像宋胥哥这样的人,在学生中一定很受欢迎吧?”
“不知道,我哥没提过他那些同学。我只知道有个唐家小姐和他关系还不错,就是他先生的女儿,心地好,据说人长得也美。”宋朗望了望天上的月,又望了望沐浴在银辉里的金桂,“虽然我不知道她长得有多漂亮,大概,像你这般漂亮吧。”
金桂轻轻捶了捶他,有些羞意,“我哪里算得上漂亮,那些城里的大小姐,才个个都是天仙一样的人物呢。好了,不同你说了,就送到这儿吧,我进去了。”
宋朗看着眼底的金桂进了金家院子,消失在灯光昏暝的屋内,才有些不舍地迈开步子走了。
“姐,宋朗哥对你真好,还送你回来。”金小妹金梅看了看自己姐姐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她在惦着才离去没多久的宋朗,便对自己的姐姐如是说道。金桂嫂子朱小燕一边哄孩子一边插了一句,“宋朗就是这个脾性,和他爹一样,热心着呢。不像宋胥,礼貌是礼貌,就是冷冰冰的,总觉得少点人情味。”
“读书人都这样呗。”金梅浑不在意地说了一句,也拿起木头打的小玩意儿逗自己的侄子。
“村里读过书的也不少,没哪个像宋胥一样的。”朱小燕瞅着金桂的神色稍微有点不自在,想了想还是把话摊开了说,“金桂啊,你今年都十五了,也不小了,嫂子这个年纪都嫁给你哥了。嫂子是过来人,看得出来宋朗对你有意思,他跟着李大夫,也不算差。宋家又没有别的婆媳姐妹,就爷三个,轻省,我听说他们今年要盖新屋了呢。”
金桂也没否认,细声细气地回朱小燕的话,“就算宋家有意娶亲,那也是宋胥先的吧,哪里有哥哥未娶,弟弟先纳的道理呢?”
朱小燕挪了挪身子,挨近了金桂,“宋胥心高着呢,村里的寻常姑娘哪里入得了他的眼。他再差也会在涫城找一个吧?说不定得了哪家大小姐的亲眼,给大户人家做倒插门女婿去了呢。”金桂默默噤了声,私心里,她也觉得朱小燕说的是有几分道理的,更何况她今日从宋朗口中听说了一个唐家小姐,既然是宋胥先生家的女儿,想必也常常能见着宋胥,一来二去的,有些感情也说不定……哎,这些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金桂不说话了,朱小燕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在一边招呼自己儿子玩去了,金母催了她们一声,金桂也就起身去洗澡了。
唐昭寇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揉着惺忪睡眼,准备趁人少的时候去后屋等着宋胥,可她来到后屋的时候,没看到宋胥,倒是撞见了万辅与人在闲聊,又听了一耳朵与宋胥相关的话。
“瞧宋胥那穷酸样,笔坏了都换不起新的。”万辅脸上的嫌弃肉眼可见,揉进声音里也浓得化不开。
“小心他知道了找你算账。”和他说话的那学生这样讲道,唐昭寇竖起了耳朵,细细地去听下面的内容。
万辅不屑地嗤了一声,一侧嘴角微勾,牵出冷冷的笑意,“就算他知道,他又能拿我怎样。”他说道这儿,似乎有感觉似的往唐昭寇站的拐角处扫了一眼,唐昭寇怕被他们发现自己听墙角,拿着礼盒就离开了,心中已经将事情理得清清楚楚——宋胥的笔不是他自己而是万辅弄坏的。唐昭寇心中对这个为人不端,心胸狭隘的大少爷的观感败到了极点,她觉得自己一定不能就这样放任他逍遥自在,宋胥不能做的,她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