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哲享誉华人世界，此次来郑州演讲，业界震动，几乎所有的行业精英都悉数到场，因此方宝和赛普公司的名字随着他著名的演讲蜚声全国。郑州分公司的业务也稳步提升，开拓展中原市场，方宝就让王东接手，自己定期飞往全国各地巡视，然后以深圳东莞惠州为重心主持全局工作。
罗畅在北京给方宝打来电话，说：
“方宝，你演讲的视频我看到了，你现在在全国的WWI系统可是人尽皆知啊。”
“这还不是师父培养得好嘛！”
从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因为就贴在耳朵上，所以其实比当面说话感受更加亲密，得到师父这么含蓄而高度的夸赞，方宝高兴得有点脸红。
“变化真大，和刚进公司那会简直天壤之别，那会你就是个二愣子。”
“干推销，人不知不觉就变了。”方宝稳定了情绪，认真地说。
“听说你现在每天还都出门工作？”
“我闲不住，就爱往外跑，喜欢和别人打交道，一天不卖点什么东西，我全身上下不舒服，骨头痒痒的。”
“我现在有点懒喽，没以前那么有斗志了。”罗畅的声音有点倦怠。
“人又不是机器，哪能时时刻刻激情四射呢。”方宝安慰师父道。
“你记不记得，你刚进公司我问过你一个问题：推销员卖的是什么？”
“记得，我回答是产品。”
“其实推销员卖的是自己。同样的产品，甲和乙卖的结果完全不一样，你和老杜去卖，结果也不一样，为什么呢？产品是一样的，价格是一样的，甚至面对同一个顾客，对方的反应都是一样的，所以优秀的推销员卖的都是人：信心、魅力和影响力。”
“这句话我有同感。记得一次下大雨，我在一户院子门前推销，那家女主人一看我淋得跟个落汤鸡一样，赶紧让我进她家躲雨，后来还痛快地买了三包产品，我知道她买的不是产品，而是我的敬业精神。”
“好，现在呢，你还是要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团队的管理，这也是一门大学问呢！我现在在人大学习MBA的课，越学越发现自己无知，以后我们见面多多切磋啊！”
“我很期待，到时候我要向师父多多学习。在北方气候干燥，要多注意身体啊！”
“放心方宝，我们跑业务出身的，没有什么环境适应不了！”
“那您保重！”
“你可也要注意身体哟！”
跟师父结束了通话，方宝憧憬着未来跟师父一起征战推销界的壮阔场面，不由得心潮起伏，闯荡江湖，历尽磨难，功成名就，万人传颂，此生不虚此行，大丈夫当如是也！他跳动的思绪忽然勾出了小时候看过的武侠小说上的字眼儿，一时心潮澎湃。刚念及此，忽然听见隔壁文员办公室传出一男一女的笑声，是王新月和杜永泽，刹那间，方宝不由得心灰意懒。他感到自己压抑了太多东西了，但是他不知道怎么疏泄。一方面，自己还是个已婚之人，一方面，自己一心扑在工作上，他知道在老杜来之前，他们是有那么点意思，但是因为公司明令禁止新人在公司谈恋爱，更主要的是自己吃饭还是问题当然无暇顾及其他，所以跟王新月也只是保持同事关系——好吧，比同事近那么一点点。但是不知深浅的老杜，现在竟然捷足先登，这让他很不舒服，但是又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权利说，要说，就是用公司的规定阻止他们，但这就等于是公器私用，为了暧昧不明的感情吃干醋，拿公司制度冠冕堂皇地这么对待自己的好兄弟，方宝怎么都觉得，既不值得，也太下作。于是，他此时能做的，只是顺便了解一下王新月的心思。
他想，现在终于可以有时间，郑重其事地请王新月吃顿饭了。
晚上，在一家海鲜酒楼，酒楼装饰得金碧辉煌，门前的停车场豪车云集，两个模特儿身材的礼仪小姐亭亭玉立，巧笑倩兮，美目流转，仪态万方。
大堂左侧是海鲜区，各种鱼类在水箱里游来游去，几只通体红色的大龙虾龟缩在玻璃箱里，不耐烦地挥动它长长的螯爪和触角，再看价格牌：298元/斤，以前方宝曾经从这家酒楼的外面走过，那时候看见这个价格会吓一跳，心里盘算吃这么一顿饭得花多少钱。但是现在的方宝对此并不关心，他明白在哪里吃饭，只是意味着主人对客人的重视程度；而若是亲密如家人，反倒在哪里都无所谓的。方宝跟王新月曾经如家人一般默契，所以才可以在办公室用语言铺陈一桌梦想大餐，而如今，他已不确定，在不确定之前，只能以客人之道，给予尊贵的招待。
他们选了一个雅间，双方落座，方宝看着对面的王新月，她脸上的表情也模棱两可，似笑非笑，似嗔非嗔，接到方宝的邀请，既不惊喜，也不拒绝，只是说好，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就跟随方宝来了。这丫头，在这儿时间久了，也神鬼莫测，方宝心想，纵使我明察秋毫可以瞬间判断客户的心情而施以手段完成销售，此刻竟然也无用武之地。事实上，当一个人心中被情感干扰的时候，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还是开口问吧，打定主意，叫了几个菜，也让王新月自己点了两个。然后方宝等服务员端来一瓶红葡萄酒，给彼此各斟了半杯，服务员关门出去，方宝举杯问候：
“新月，来，你为公司服务这么久，辛苦了！”印象中，这是方宝第一次这么称呼王新月，既亲切，又陌生。而她的回答也滴水不漏：
“谢谢，这是我的工作，应该的。”
第一个回合，不分胜负。方宝只好奋起直追：
“你觉得我兄弟杜永泽怎么样？”
“他做得很好，大家不是都在进步吗？”
“最近你好像很忙？”
“公司业务多了，我们的工作也会相应多起来，你不是也很忙吗？”
“我是说，我们聊得比以前少了。”
方宝尽量把话往明里说。
“是啊，你没时间，我也不能追着你吧？以前我觉得我可以帮到你，现在你是大忙人了，再去打搅，就是不知趣了。”王新月还是一脸的淡定，只是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光洁白净的脸颊上，久违的酒窝再次隐约浮现。
方宝愣了，他从来没想到，王新月会这么想。她在他最艰难的时候给他支持，在他受挫折的时候给他信心，在他丧失斗志的时候给他鼓励，可是现在他小有成就，她竟然认为跟他一起变成攀附了？方宝忽然觉得自己疏忽了很多东西，但是他从来没有觉得在她面前，自己有什么改变，他鼻子一酸，有点感动了，忽然想起什么来，问：
“那老杜呢，他现在也是需要你的帮助对吗？”
“他是你老乡，到公司不久，他来找我帮忙，我没有理由拒绝。”
方宝忽然不知说什么好，这时服务员敲门上菜，一盘一盘端上来，他们谁也不知道上的是什么菜。
打包带菜，交接走人，他们保持着经理跟文员的距离，走出雅间。而此时的方宝心里已经很踏实了。他只是想，阿蓉那边应该做一个了断。想什么来什么，王新月拎着打包饭盒的塑料袋等在门外，方宝说去趟洗手间，出来时经过盥洗处洗手，无意中看见对面女厕镜子里反射在这边镜子的一个熟悉的身影——阿蓉！她半弯腰，对着镜子好像在补妆，原本乌亮的长发如今染成了金咖色，显得更加华贵，发尾处向内卷起来，略带些俏皮而有女人味。一袭昂贵的晚装，将她的身段包裹得凹凸有致。在方宝发现她的时候，她似乎也发现对面镜子里有个男人在关注她，而她的动作和腰肢忽然僵硬起来！呆住不动了。
方宝烘干了手，走出洗手间的走廊，此时王新月正在门外，眼光闪烁，等他出来；他想，应该告诉阿蓉，他可以还钱了，于是站在走廊对面的小花丛旁边一个大理石茶几前。
实际上只有大约一分钟，而方宝感觉有半小时，阿蓉终于迎面走来，白皙滑嫩的面颊不像以前素面朝天，而是略施粉黛，显得精致而庄重，细长的手指柔嫩依旧，只是指甲盖上涂了粉红色的指甲油。方宝甚至看见了那指甲上精描细绘的樱花。晚装是V字形领口，当胸坠着一颗小钻石。而那一双多情善变的大眼睛依旧顾盼生辉。她朝大堂人声嘈杂之处张望，然后迅速看了一眼方宝，小声说：
“回头再说。”
“不用回头，告诉我银行卡号，我把三万块连本带息还你！”
阿蓉睁大眼吃惊地看了西装笔挺的方宝一眼，似乎面前这个小个子男人的确已经跟从前的那个穷光蛋方宝判若天渊，只是她欲言又止，急匆匆赶过去，跟那帮吆五喝六的人热络地打招呼，方宝只好稳定情绪往门口走，王新月正在玻璃门外朝她微笑示意，他准备推门出去。正此时，那帮人里面有人站起来，大声说：
“你们看，那不是上次金哲课上分享亲身经历的那个搞推销的方宝吗？”
“嗯，好像是，问问他，老婆跟人跑了这事儿，是瞎编的还是真的？”
“是啊，方老师，方老师留步！”
另外几个都站起来，其中一个接着说：
“方总，您忘了，那天您还给我签名儿呢，你看我笔记本还带着呢！”
阿蓉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在那群人里面愣愣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她似乎没有看懂是怎么回事。
此时的方宝被一群人围在中央，他们重新开了一桌，要茶要水，请方老师详细说说，而门外的王新月，大堂的阿蓉，都似乎已不在方宝的视线之内。
今天，阿蓉只是陪酒，而那个南山区饭店老板早已是上世纪的事，她经历无数次的抛弃与背叛，她也面临无数次的重新选择，但是每一次的选择，都将穷光蛋方宝排除在外，她誓死不回陶瓷厂了！直到那次她被那老板软磨硬泡逼着以贿赂的方式去酒店陪一位领导，巧遇方宝，才知道方宝也已经不在那里，她曾经有一刻想到要了解现在方宝的生活，可是苦于音信杳无，而这次在这里看见西装革履神采奕奕的方宝，刚才在花丛的茶几前听他说了那句话，现在又听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谈论，然后这一桌子的人都围过去找方宝聊天，她忽然琢磨明白了自己该怎么选择了！
她安静地坐着，等着他们凑热闹起哄闲聊，而门外的王新月也手拎饭盒，耐心地等着。
方宝虽然乐于跟人分享自己的经历，但是这种时候，他明白分寸，尽量用简短的语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并告知他们，欢迎大家去赛普公司参观指导，也希望大家多支持推销行业。闹了半小时，人群才算陆续散去。阿蓉在最后一个人推门出去的时候酝酿了足够的情绪，赶了上去。
“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阿蓉抹了抹眼泪，粉底、眼影、睫毛膏被泪水洇得满脸都是，“他有钱，他说他爱我，我以为我们会结婚，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他有老婆、有孩子的。后来我才知道他有家有室，我跟他闹，可我听儿子生病了，等钱救命，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吗？我问他要了三万块。你以为我容易吗我？”
“对不起，是我没用，连儿子也照顾不了。”方宝本想狠狠骂她一顿，好好发泄一下这么多的日子以来的绝望，艰难和孤独，但是他看见这个结发妻子楚楚可怜的样子，话音也哽咽了。
“现在呢，我可以帮你把钱还上。”
“不用了，我跟他已经分手了。那次酒店真的是他逼着我去的，也是为了还那三万块，你要相信我啊！为了我们儿子的将来，我现在只能靠自己，还能靠谁呢？”
方宝的心已经软了一大半，刚才在雅间里想好的事，忽然又如梦影飘飞。他偷眼看了看玻璃门外表情诧异的王新月，阿蓉也顺着方宝的视线看过去，大体明白了，但还是追问方宝：
“你现在过得好吗？”
“我……”方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再看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圆圆现在应该长大了，我们回去看看吧！”
方宝没有理由拒绝孩子母亲的提议，他甚至一直想的都是能跟阿蓉和好如初，带圆圆在身边，所以经阿蓉这么一说，一家人和和美美，恢复往日幸福的渴望占据了方宝内心绝对的主宰地位。彷徨无定的心从刚刚停靠的王新月忽然飘移向失而复得的阿蓉。他知道这样对王新月很不公平，但是事出无奈，他只能跟王新月说抱歉。
很快，阿蓉那边传来消息，要来惠州。方宝以前空闲时总喜欢和王新月聊天，但阿蓉即将来惠州，他觉得还是避嫌为好，他刻意让自己忙个不停。以前如果不外出，中午就会和王新月光顾楼下的大排档，但是现在他借故不和王新月一起吃饭，而王新月也默默无言，知趣地离开。方宝只能疏远王新月，她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给了他很多帮助，他也知道她喜欢他，但圆圆不能没有妈妈，爹娘不能没有儿媳妇，更何况，方宝还爱着她，以后他可以堂而皇之给儿子打电话，不怕爹娘和儿子问起阿蓉。
对，找房子，得找到一所干净的房子，一个人挤宿舍没问题，但阿蓉来了得有个住的地方，因为以前找宿舍订酒店之类的，方宝都交由王新月办理，他习惯性地叫来王新月，对她说，“帮我找个房子好吗？两个人住的。”
她咬咬嘴唇，断然说道：“这是你的私事，又不是公事，凭什么让我做！”一扭头，她转身快速跑出办公室。
方宝忽然觉得，是自己疏忽了，看到她冲出办公室，跑到电梯口，拼命摁着电梯，嘤嘤哭泣。而杜永泽恰逢其时地出现在楼梯口。
一个星期后阿蓉拖着大大小小七八个行李箱来到惠州，为了迎接她，方宝特意将新租的房子彻底打扫了一遍，到花店买了一束红玫瑰，穿上刚买的衬衣，光顾了街上最贵的一家理发店，镜子中的方宝容光焕发。
方宝到车站把阿蓉接回来，老杜作为一起从小玩到大又同时来深圳打工的老乡，也出席了给阿蓉接风洗尘的晚餐。在餐桌上，杜永泽也西装革履，白衬衫，蓝领带，看上去比以前也精神多了，阿蓉挑着眉梢瞧着杜永泽，笑嘻嘻地说：
“你别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乡下的大老粗一出来，都捯饬得跟大款似的，呵呵！”
“谢谢嫂子夸奖！还是大哥带我出来的，这个我要敬方宝一杯！”
杜永泽知道话里多少有些揶揄的味道，但是他并不生气，因为毕竟还是能感受到赞扬的意思。能让阿蓉这么评价他，他已经很满足了。更重要的是，现在他希望方宝跟阿蓉和好，真心希望。往事的记忆中对阿蓉残存的一点幻想，如今已经被王新月取代，而朋友妻不可欺的古训也天经地义地让他将一腔热情毫无意外地抛向王新月。杜永泽保持着对这对患难夫妻千回百转幸福路的见证者的适度感慨，然后举杯祝福他们地久天长，然后陪着他们共诉离情，把酒言欢。
吃完晚饭送走老杜，方宝和阿蓉回到住处，阿蓉带着久别重逢的雀跃心情，加上美满安定的家庭生活忽然而至，她情不自禁地跟自己的丈夫聊起乡下的生活，谈分手后的际遇，哭一会儿，笑一会儿，互相擦着眼泪，安抚着彼此，奇怪的是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她蜷缩在他怀里，唤醒沉睡已久的激情。早上起来，阿蓉熬好粥，买来油条早点，笑吟吟等方宝醒来。方宝揉了揉眼睛，又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疼。多少年了，这样的梦时不时就出现在脑海，没想到，今天居然成真。可是真的发生了，时时刻刻发生的当下的幸福，又那么虚幻，像梦境。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从手中飞走。方宝乐颠颠地吃完早餐，在阿蓉额上深深一吻，恋恋不舍地揽着她的腰，她笑着推他出门，你侬我侬，好像回到热恋时。
方宝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找了个空闲时间，带阿蓉回乡，把二老接到深圳安享晚年，圆圆终于回到爸妈身边，在深圳找了一所学校，一家五口甜甜蜜蜜地过日子。半年后，家里盖起了三间冬暖夏凉的新瓦房，爹娘在深圳住了一段，还是习惯老家，就回去住了。
幸福像长着翅膀的峰鸟，倏尔飞过，但人们却总喜欢坐在窗台上无比神往地望着夕阳，将瑰丽绚烂却无法触及的梦当做幸福，在渴望幸福中错过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