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杜永泽就拖着一个旧箱子到了。还是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一看到他，方宝满心欢喜，让他填了员工登记表。
杜永泽乐颠颠地四处转悠，坐到方宝的办公椅上不停地转啊转。
“你小子发大财啦？”
“没有，就是帮别人管管公司而已。”方宝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喜悦和骄傲。
“还而已呢，升官了就升官了，发财了就发财了，说说给我的是什么差事啊？”
这小子不会以为过来打秋风的吧，方宝得赶紧扑灭他这个念头。“跟我一起干推销吧。”
“好。”他不假思索就同意了，回头看见整理文件的王新月礼貌地冲他笑了一下，不由心头一动。
第二天方宝带他扫大街，一路上也跟他说自己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这个光屁股一起长到大的老乡，似乎很难理解这半年他的变化，他好像受了天大的冤屈，气鼓鼓地说：“你就让我做这破事儿？”
方宝诚恳地说：“我也干这个啊。”
挨家挨户敲门，一个上午东西卖了一大半，方宝拉开背包让他看，对他说，“你看，这个好做吧，你要做成我这样，一月能挣好几千呢。”
最后那句话调动了他的神经，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激情澎湃，“那我跟你干！”
三天后方宝没带他，让他跟别人跑，晚上一回到公司他就大倒苦水。
“这是什么狗屁工作？把我骗到东莞来，我还以你狗日的当经理，能给个一官半职，我还得和那帮小子东跑西颠，到处看人家脸色。”
杜永泽怨气冲天，像机关枪一样呯呯扫个不停。
“你先别这么生气，我也是这么熬过来的，你看现在不挺好吗？”方宝看着杜永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笑着宽慰他。
“你真是这么干出来的？”杜永泽半信半疑地问道。
“那你以为这经理是我爹给我的？给你看一样东西。”方宝脱下鞋袜，光出一双脚给杜永泽看。脚趾头上指甲全部脱落，原来长指甲的地方变作灰白色，小脚趾头弯曲得像秤钩。
“天哪，你这还是脚吗？”杜永泽惊呼。
“你知道我每天要走多少里路吗？”
杜永泽茫然地摇摇头。
方宝伸出四个手指头，“40.”
“你知道要拜访多少个人吗？”
“300个”，杜永泽说，“昨天例会上你这么说。”
“我的最高纪录是474个，比公司要求的还要多，至今公司还没人破我这个纪录。”方宝得意地说，“我们推销员个个都是这么熬出来的。工资高我没有骗你，是实打实地干出来的。”
“可这工作也太寒碜了。”杜永泽叹一口气。
“每天猴在工厂就体面啦，每月领180块你就体面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没有理由不帮你，让你过来就是想你也能过上好日子。”
“唉！”老杜未老先衰的脸上露出一种心不在焉的表情。
“相信我，你看到咱公司的推销员，个个能说会道的，见一个卖一个，见两个卖一双，那可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
“这么厉害！”他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那当然！哈哈，你不是还没女朋友嘛。拼上一年，有钱了要好房有好房，要美女有美女，怎么样？”方宝对此深信不疑。
“那你呢？嫂子现在有着落没？”杜永泽顺势问了一句。
“嗐，别提了。”方宝只有这一个说私房话的老乡，忍不住跟他说了酒店巧遇的事。
老杜也摇头，叹了口气，说：“变了，人一到大城市都会变的呀！”
“什么都在变，问题是往哪里变？是变好还是变坏？这是自己说了算的。”方宝认真地说。
老杜咳咳了两声，没言语。
方宝带的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个月打钟空包，两个月直冲领队，但这次他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杜永泽。一个人如果没有真正的热爱，如来佛祖也帮不了他。而这个道理，是方宝后来才知道的。杜永泽经过这番鼓动，心里燃起一团火。方宝铁了心要把杜永泽调教成推销之才，决定亲自带他，手把手地教。
出去作业，方宝在后面看着他，他只能硬着头皮一家家敲门，当然方宝也不能总看着他，也要卖货。吃午饭时方宝三下两下扒完饭，杜永泽不慌不忙地嚼着食物，方宝不得不催他，“快点吃，我们还要抓紧工作。”
他本来想磨蹭一下，见其他几个队员都吃完饭，每个人都看着他，也不好意思磨蹭，往嘴里胡塞几口。他碗筷刚放下，其他人就已经走了出去。方宝让他赶紧跟上，一齐拐进一个巷口。
“我今天的任务就是监督你。”
方宝不含糊，看他磨洋工，不当监工是不行了，逼得他不得不加快脚步往前走，想磨驴都不行。这是一户独门小院，几个脑袋圆圆的人在院子里大榕树下围在一起品茶聊天。茶几上放着茶壶，茶杯，闻香杯，茶托，茶盘一应俱全的功夫茶具，一水儿的宜兴紫砂，茶香飘出门外，清爽扑鼻。茶几旁边立着一个茶色的暖水瓶，矮墙上是几株奇形怪状的盆栽。来不及赞叹这神仙洞府的逍遥日子，方宝冲杜永泽使了使眼色，他不乐意地说：“人家正玩得高兴，咱去卖东西，会不太好吧？”
“不漏一人是我们的推销原则，你赶紧去！”
方宝低声但是坚决地督促着，但是看杜永泽还是站着不动，只好自己走上前，兴冲冲地和人打招呼：
“几位神仙，好悠闲的日子啊！”方宝一只脚就踏到茶几边上。
“哦，呵呵，你有何贵干？”一个主人模样的大头哥仰脸问到，然后忽然变色，“小心暖瓶！”
“我是——哎哟！”
只听咣当一声，方宝还没说完自我介绍，暖水瓶已经被踢翻在地，热水从活塞弹出的壶口喷溅出来，方宝刹那间感到脚上火辣辣地痛，脚背好像被千万只毛毛虫蜇过，又觉得像一只狮子正啃他的肉。他赶紧脱下袜子，脚背瞬间膨胀起来，形成一个透明的大水泡，看起来触目惊心。几位茶友拿毛巾的拿毛巾，递凉水的递凉水，方宝强忍灼痛，让杜永泽扶着他用毛巾蘸了凉水，轻轻地敷上，感觉好些后，他一瘸一拐地回到桌边，继续介绍产品，一个中年妇女使劲摆着手说不要，要轰他走，她老公开口了：“你看这小伙子多敬业，脚都烫成这样了也不去医院看，我看还是买一套吧。”
从院子里一瘸一拐走出来，他让杜永泽扶着他找门诊。水泡已经磨破了，表皮就像吹破了的气球，蔫巴在皮肤上。医生涂了药水和消炎膏，一再叮嘱方宝不能多走路。一出小门诊，方宝又拔腿就跑，抓紧时间，一瘸一拐地朝下一户人家走去，杜永泽只好跟着，老老实实地一家一家敲门。这一天，一包货空了一大半，这是杜永泽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坐在回公司的公交车上，方宝说：“今天要不是脚伤，走得慢，咱们可以卖得更多。”老杜频频点头。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方宝就不信老杜成不了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