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宝在宿舍里一字一句地背，宿舍熄灯了，他把自己关在厕所里，只有那里还有灯，借着微光，他继续背诵。厕所的味道自然不会怎么好闻，蚊子也多，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到凌晨两点，他还蹲在厕所里背诵，实在困了，爬上床还念念有词，早上起来，跟夜游神一样，嘴里叽里咕噜，搞得同事们纷纷好奇而赞许地看着他说：
“不疯魔，不成活！”
“这位同志很靠谱！”
吃完早点，方宝刚一进公司，就看到令他惊讶的一幕。
马经理在会议室台子上，其他的业务员在台下站了一排又一排，他们的目光焦点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双膝跪在地上，死死抱着马经理的双腿，不让他走。
“经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次我一定好好做，绝不偷懒，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他哭着哀求，仿佛如果把他赶出公司，天都要塌下来一般。
“小张，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马经理有些无奈，今天早上，他宣布了开除小张的决定，原因是，按照公司的规定，业务员业绩三天打零单就要走人的，而他已经连着一周没有卖出一件东西了。再留下去，耗费公司的人力物力，对他来说也是浪费时间。
“不，经理，您先答应我，您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能干好，请您相信我。”小伙子依然不松手，怕一松手，经理就要赶他走。
“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小张，你三天没卖出去东西的时候，就给了你机会，但是现在一周了，你依然没有努力，按照公司规定，不得不将你辞退。这既是对公司负责，也是对你负责，我们是小商品，稍微用点心都不难出货，你一周没出一件，说明你不热爱这份工作，或者是不适合，与其在这里耗时间，不如赶快找一份适合你的其他工作，这样也能早点挣到钱，不是很好吗？”马经理很诚恳地实话实说。
“马经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知道咱们公司很好，我真的很想在这儿发展，求你了，最后给我一次机会。”小张仍抱着一丝希望。
“对不起，公司是有规定的，我真的不能留你了。”经理说着使了个眼色，台下两个业务员走上来，将小伙的手掰开，他反抗不过，只得被拉走了。
“好了，大家把练习做起来。”
“练习做起来，练习做起来。”一个个小组长招呼队员开始做练习。
在早会上，罗畅特意考察了一下方宝的状态，广告词背得很熟，说话比昨天顺畅很多，整个人精神状态已经不同了，他笑着说：
“今天你应该可以破零了。”
“真的吗？师父怎么知道的？您能给我算命？”
“呵呵，不光是你，他们我都能算。”
罗畅一脸认真地说：“你过来看。”
有一个小组会的组长给大家分享着激励人的语句：
“若不给自己设限，人生中就没有限制你发挥的藩篱。”
他昂着头慷慨激昂地说，“我们做推销也是一样，你要想自己今天可能卖不好，那就卖不好，你要想着，我今天会打钟、打鼓甚至打雷，你就有可能做到。真正限制你的只有你自己，你自己才是你最大的对手和敌人，战胜了自己的恐惧心、羞涩心、怯懦心，认为自己能够征服市场，赢得客户对你的信任和喜爱，你就能够做到。要是抱着他会不会怀疑我，他会不会拒绝我，他会不会厌烦我这种心态，这种给自己设置的限制和障碍的心态，它就会束缚了你的发展，阻碍你成功，阻碍你超越自我。所以，告诉自己我们应该怎么做？”
“不设限！”其中一个队员说。
“告诉自己能够征服任何顾客。”一个女队员很有志气地说。
“嗯，告诉我，今天谁打钟？”
“我！”队员们一起高呼。
“谁打鼓？”
“我！”
“谁打雷？”
“我！”一声高过一声。
“谁是最棒的？”
“我！”队员们心情激动，一个个跃跃欲试。
“好，我们的口号是？”
“征服市场，展现最棒的自我，yeah！”
“好！出发！”
罗畅让方宝在旁边观察走出去的业务员。
他指着其中一个低着脑袋，走得很慢的业务员说：“他今天的业绩一定不好，你看他没精打采，畏缩不前，见到顾客一定会发憷，一定卖不好的。”
他又指着另一个挺胸抬头大步走的业务员，说：“他今天一定会打钟打锣，你看他非常自信，而且有干劲儿，他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说服顾客买他的产品。”
方宝似有所悟地点点头，罗畅继续说：“做业务最重要的不是技巧，而是心态，只要你想做成，你就会通过千方百计的努力来达成，幸运之神也会帮助你；反之，如果自己退却，那么还指望老天眷顾，什么都不能做好的，天助自助者，你要记住！”
方宝点点头，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师父接着说：
“我之所以看好你，是你今天又展现出来的状态，就是要成功的气势，所以，好好干吧！”
事实证明罗畅是对的，当天晚上，第一个人只卖出了两个，第二个人卖出了40个。而方宝的第一次成功，竟然简单得让他自己都始料未及。
师父给他一天时间，没有人带，但是有分组，赛普公司松岗分公司将推销员分成五个小分队，他的领队是田长贵，此人三十多岁，长着一张如黄牛般憨厚的脸，嘴巴和眼睛拉得很开，鼻子反而在脑袋的二分之一处，这完全不符合审美的长相，倒让人过目不忘；说话瓮声瓮气，就像老黄牛在喘息，又像是得了鼻炎不通气。他不笑的时候，就像在发愁，眉头微皱，三道皱纹深深地划进额头的皮肤里。表情僵硬而冷峻，乍一看，就像有人欠他钱没还一样。
这个小组就两个人，方宝不加入，田长贵就是一光杆司令。
他们作业的区域叫甜水围，是一个拆迁区。一边的房子被夷为平地，依稀能看到当初的地基，遍地砖头瓦砾，几个女人戴着草帽不知道在翻拣什么东西，几栋挺立的楼房上面，写着一些大大的“拆”字，不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接着，飞扬起的尘土，足有楼房那么高，形成一片黄色的浓雾，再随风吹过来，顿时一股土腥味儿直逼喉咙，方宝感到呼吸困难，吞了吞口水，嗓子涩得让人难受。田长贵说甜水围正拆迁，房子里住的都是施工队，施工队里都是男人，男人谁不要把剃须刀？用他的话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
楼房一共有八层，按规定，方宝得从最上面一层开始敲门。他一遍遍地回想师父罗畅和人打招呼时的笑容、表情和手势。在敲门前，他清了清嗓子，然后郑重其事地敲门，“咚咚咚”，没人应门，再敲了三下，又三下，然后才向下一家走去。整个八层空无一人，除了走廊里的衣服在空中随风摆动，他沿着楼梯往下走。七层也是空荡荡的，各家门前都挂着一把将军锁。六楼总算敲开了一扇门，一个女人抱着婴儿出来了，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方宝笑着说：“您好，我是赛普公司的推销员方宝。”
“你卖什么？”女人斜了一眼方宝，一边还哄着婴儿。
“我们是做广告宣传的，您看这是一把剃须刀……”他笑着将一把剃须刀递过去。
女人双手抱着婴儿，看了一眼剃须刀，说：“多少钱？”
“35块。”
“不要了。”女人一转身，砰的关上门，方宝懊悔地砸了一下脑袋，“我怎么就直接报价呢？”
方宝就在她关门的一瞬间忽然想起师父说的：通常顾客在询问价格时，推销员不应该直接说出价格，而是先塑造产品价值，等到最后再报价，那时候顾客就会欣喜得狂跳，“这东西太便宜了！”觉得买下来很划算。方宝就能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师父通常不直接回答，而是赞美女主人长得漂亮或者贤惠，婴儿有多可爱，男主人多么有福气，而那把剃须刀呢，简直就是她贤惠的唯一佐证。这个时候，女主人就会露出幸福而开心的微笑，赶紧掏出钱包打开从里面拿钱。
罗畅推销时的场面，就像放电影一样，不断在方宝脑海里浮现，但师父说的那些话，方宝一点儿也记不住，罗畅表演得那么逼真、贴切、自然，动作恰如其分，说话自如体贴，笑容宽心舒畅，顾客说不买真的很难。罗畅在收钱的时候，也不说话，而是脉脉含情地望着对方，女人往往手忙脚乱地翻找钱包，脸上飞起一片红霞，男人则会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声好小子！一个人具备这样的魅力，剃须刀就成了道具，当它被送到另一只手上时，已经没有机会再退回来了。
方宝一边走一边反复找着这样的感觉，面前出现一棵枝叶繁密的大红树，在赤日炎炎的中午，树下的绿荫成了路人乘凉歇脚的宝地。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站在树下愁眉不展，这让方宝放松脚步，随意跟她攀谈起来：
“小妹妹你好！”
她看了笑容诚恳的方宝一眼，没说话，只是眉头舒展了一秒钟，然后又锁上了。
“看你这么漂亮，为什么这么愁眉不展呢？”
“你是干吗的哦？管这么多事？”
“我是做推销的，卖这个！”
说着拍了一下货包，露出里面的剃须刀。
“那你说，我男朋友过生日，给他送剃须刀当礼物，他会喜欢吗？”
“哎呀太会了，你还能想到更好的礼物吗？”方宝看到成功的希望，一颗心在胸口扑通扑通地跳。
小姑娘忽然就眉头舒展，笑了出来：
“那太好了，我正发愁给他买什么他会喜欢呢！”
小姑娘听到他的话心花怒放，他看着她递来的钱，兴奋地不敢接，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小姑娘开心地走了，方宝发现对面大楼的后面是一片枝叶繁密的绿色丛林，绿树的缝隙间，是一片碧蓝的海，海的后面，是一脉青黛的远山。这是个神奇的地方。这桩买卖对于方宝而言有着天大的意义，这次成交，就像一根救命稻草，给他这个饱受摧残的脆弱心灵，注入了一股力量，让方宝觉得：我也是能行的！
多年后方宝对那个不知名的小姑娘仍铭刻于心，毕竟，她是他的第一个上帝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