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位于东宫之北,虽占地不大,亦没有坤宁宫的庄重大气和储秀宫的亭台错落,但要论精致秀美,钟粹宫在整个内城诸多宫殿楼宇中可算得上是独树一帜。雕栏画柱未饰神佛,反倒是花鸟鱼虫雕刻得活灵活现。殿后寝阁之前的正殿三面镂空,宛若一方偌大的戏台,只是在镂空的三面饰以轻纱随风拂动,倒有几分玉宫朔月阁二层的情致。虽是月初,如牙的新月高悬夜空,天气晴好,月光便不受掩饰的挥洒而下,熠熠白月光笼罩着钟粹宫前殿,仿佛仙境般如梦如幻。
幽子期、靳安与拜月长老鲁修明以令牌自景阳门入宫,一路顺畅,竟未遇到丝毫阻拦,一路过来,所见之处尽皆平静如常。幽子期不以为意,靳安与鲁修明却疑惑重重。待来到景泰宫之后钟粹宫之前时,疑惑才堪堪解开,眼前的钟粹宫早已被上千宫中禁军围得水泄不通,临近前殿的雕栏画柱之外,竟是上百黑袍罩身的拜月教众。鲁修明暗自心惊,幽子期归来得消息早已散布出去,嵇子虚竟然还有这么多从者,想来恐怕早已开始布局了。
前殿之上的玉案之后,嵇子虚亦是黑袍罩身,一如他的性子,正不紧不慢的自斟自酌,似乎对幽子期的归来并没有觉得丝毫慌乱。殿后的寝阁之门紧闭着,透过窗纸犹可见其内微微摇曳的灯光。
不顾靳安与鲁修明劝阻,幽子期默不作声,只是移步向前,缓缓走向重重阵列的禁军面前,白日诏狱门前之事已散播开来,此刻禁军阵中已是一阵慌乱,前排不住后退,挤得原本整齐的后排一阵嘈杂慌乱。前殿厅中自顾饮酒的嵇子虚终是坐不住了,飘身下来,只是几个呼吸便已来到了慌乱不已的禁军阵前。
“见过师兄。”嵇子虚微微躬身,拱手施礼。
“是不是该称呼师弟为嵇掌教了?”幽子期不见发怒,反倒是轻笑道。
“师尊遗命,师弟不敢不从。”嵇子虚仍旧是那幅淡漠的模样。
“临走前义父多有相嘱,我怎么就没听到一句以你继任掌教之位的言语?”
“师尊仙去之时师兄尚不在身边,又怎知师尊安排?”
“掌教令牌可有相传?”幽子期不怒反笑。
嵇子虚讷然不语,幽子期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静立不语。半晌,嵇子虚道:“师尊仙去时走得匆忙,尚未来得及交待……”不待嵇子虚说完,幽子期伸出右手,待打开时,赫然是那方前为拜月后为尊的白玉掌教令牌。
“师弟以为如何?”幽子期缓缓说道:“不若将眼前这些零碎散了,你我坐下好好谈谈,也省得这么多人枉死,不是吗?”幽子期提着令牌上的玉线,自顾看着下方的令牌左右摇摆,夜幕中夺目刺眼的血光已是缓缓萦绕而上。嵇子虚身后的禁军众人慌乱更甚,恨不能立马离开这是非之地。
“师兄还是这般不羁放纵啊。”嵇子虚垂首,依旧那般云淡风轻丝毫没有脾气道:“师兄深夜造访宫中,可知已是犯了大忌?”
“哦?可是也要将我关进诏狱?”幽子期抬眼看向不远处钟粹宫后殿寝阁,脸上一抹不耐烦已缓缓浮现。
嵇子虚闻言脸色却是微变:“小师弟不懂事,为兄代为惩戒有何不妥?师兄难道也要那般不懂事?”
幽子期胸中怒火陡然腾起,原本还以为洛子冲被关诏狱有别的因由,眼下见嵇子虚道出这等可笑的理由,怒极反笑,收掌将掌教令牌握于手中,倏然踏前几步,血色红光自掌心出喷薄而出,红光犹如一轮血月,须臾间便至嵇子虚眼前。嵇子虚赶忙后撤一步,御力立掌为盾,淡红色法盾方起,血月便迎头撞上,法盾瞬间破碎,血月微微一顿继续向前,嵇子虚慌乱间横起手臂格挡,下一须臾便如遭万钧巨力撞击,身子被撞得腾空而起,带倒身后数人之后方才狠狠砸在殿前白玉石阶上,将石阶撞得粉碎。殿前上百黑袍教中急忙上前团团围上。待烟尘散去,嵇子虚已缓缓站起,左手紧紧握着耷拉着的右臂,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已是一片散乱,唇角沁血亦是殷红一片,面色狰狞双目赤红,狠狠嘶吼了一句:“杀!”便在两人搀扶下往后急急退去。所退去的方向正是殿后亮着灯光的寝阁。
幽子期看着心急如焚,欲提步上前奈何周围禁军与那上百教众已团团围上,刚击倒眼前数人,便见数十道红光倏然而来。幽子期急忙立掌为盾,数十道红光与血色法盾甫一相撞便轰然炸开,周遭的禁军众人被巨力冲击之下如秋风中的落叶般翻飞四散,待落地时已是一片哀嚎之声,饶是幽子期也被震得后退数步方才堪堪止住。
身后的靳安与鲁修明见状早已冲入那上百教众之中,只是双拳难敌四手,苦苦支撑着,那上百教众能联合一起击退幽子期,自不是寻常教众。幽子期身周禁军众人又是一拥而上,看着离寝阁门越来越近的嵇子虚,愤怒与不安如江水决堤般涌上幽子期心头,双目已然赤红一片的幽子期再不顾同门情谊,提掌御力劈翻眼前禁军之后便往那上百黑袍教众处腾身而去。
那上千禁军自是如炮灰一般,或是被三人所杀,或是被术法波及而死,天上新月缓缓挪入云层之中,四射而起的血色红光却将殿前映得血红诡异一片。幽子期三人已然杀红了双眼,那上百教众在幽子期加入战团之后也已是死伤一片,细看之下,还能尽力抵挡着的已不过十数人而已。幽子期闪身到一人面前刚欲提掌击下,殿前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却是之前搀扶嵇子虚离去二人中的一人。
“住手!住手!”那人喊得声嘶力竭,却也将殿前争斗的十数人喝住。幽子期停手抬头正待看去,却不料刚从他掌下逃脱升天的那人一掌击来,看向殿前毫无防备的幽子期被一击之下倒退数步,再抬头时鲜血已渗出唇角,遭受重创的幽子期却不还手,只是愣神怔怔看着殿前宫灯之下的数人。
苏姮依旧那般美貌动人,宫灯之下,不见丝毫血色的精致小脸上已满是泪水。新月渐渐从云层中钻出,天地之间又是一片皎白,月光下的苏姮身着素袍,便是宽松异常的素袍也遮挡不住高高隆起的肚子。身侧,满目狰狞的嵇子虚左手扼在苏姮颈间,咬着牙狠狠盯着殿前台阶下目光涣散已怔然失神的幽子期。
再看到心中苦思近两年的苏姮,竟是眼前这般景象。幽子期只觉心寸寸碎裂,脑中已是空白一片,微抖的双唇间,鲜血已然慢慢溢出。嵇子虚一方剩余的十数人已渐渐围拢而上,靳安与鲁修明已被制住,看着怔怔失神的幽子期记得怒吼数声,即便这样也没能将此刻已然神魂失据的幽子期唤醒。鲁修明已被重创瘫倒于地,身上犹被脚重重地踩着,口中仍对着殿前的嵇子虚怒斥“卑鄙!”却被提脚重重踩下昏厥过去。
“师兄。”扼着苏姮的嵇子虚控制苏姮上前几步,面色依旧狰狞,与其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师兄,这就是害死了师尊的人,师兄可要亲手了结了她?”
幽子期闻言,眼中已恢复几分清明,缓缓上前几步,围着的十数人竟不敢动手,亦是随着幽子期往前移步。
“放了她。”幽子期抬手拭去唇角的鲜血道:“堂堂拜月掌教也要以妇人相挟?”
“放了她?我留着她就是特意给你亲手杀的!”嵇子虚不复刚刚的平淡满目狰狞吼道:“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与这贱人先天之体相克,师尊为了让你离开不惜引动旧疾,而后这贱人自尽,师尊为救她又被禁月之体重创!”
“师尊就是死于你二人之手!你还有脸回来!你还要我放了她!”嵇子虚犹如疯魔了般吼道:“你不觉得可笑吗?”
幽子期狠狠咬着牙,心窍积蓄的月力心神失守之下已是紊乱汹涌翻腾不止,看着仍自垂泪不语,双手护在腹前的苏姮,却似乞求般说道:“放了她!掌教之位从此便是你的!”说罢将怀中掌教令牌取出抛向嵇子虚。
嵇子虚身侧之人赶紧上前一步探手取过,递至嵇子虚面前待细细看过之后便在嵇子虚示意之下将之放入嵇子虚怀中。
“要我放了她?可以!”嵇子虚已不再掩饰:“只是师兄如今术法这般超绝,我就算得了掌教令牌也不敢安心搬入太阴阁中啊。”
“那你待如何?”
“不若师兄自废修为,我也放心将这贱人放了,从此与之做对苦命鸳鸯也好。”嵇子虚狰狞笑道,却又语气一转说道:“哦不对,师兄修为可废,朔月之体又不可废去,便是苦命鸳鸯恐怕也做不长,还是我来代劳将她杀了吧,哪怕师兄再将我杀了,我也算是为我拜月除一大害了。”说罢左手便待用力。苏姮泪如雨下的看着幽子期,张口欲言,却被扼住喉咙不得出声。
“住手!”幽子期竟是凄声吼道。
嵇子虚满目讥笑地看向失魂落魄的幽子期,只见幽子期已是缓缓抬起右手,被反剪双手摁于地上的靳安刚待开口相阻,幽子期已闭眼狠狠一掌拍向心窍之上。转眼间,心窍处红光隐现,不待周围站着的数人反应,幽子期心窍处血色红光激射而出,如平静的河水中丢入一颗石子,涟漪漾出,再看去,周遭十数人尽皆瘫倒于地,口吐鲜血瞠目而亡,远处尚存的禁军众人更如同割麦一般偏偏倒下。幽子期亦是一口鲜血喷出,瞬间委顿下来,双膝跪地,一手捂着心窍,一手兀自强撑着不至倒下。
嵇子虚犹自心悸地缓缓松手,被他抓至身前的心腹兀自双目圆瞪着气绝倒地。苏姮幸得与幽子期之间尚隔着数人不至被波及,嵇子虚赶紧再次扼住苏姮,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台阶之下的幽子期终于支撑不住,手捂着心窍颓然倒下,嵇子虚终于放下心来,松手提掌,缓缓走下台阶。淡淡的红光在掌心凝聚,下一瞬便要拍至幽子期头顶,却见幽子期捂于心窍处的右手猛然一握,嵇子虚怀中红光大作,罩于嵇子虚全身,须臾间红光一敛,嵇子虚仿佛被抽干了浑身血气一般瞬间变得如同包着一层皮的枯骨一般,眼中犹自带着万分不可思议,直直倒下。
月光照着殿前地上,泛着微微血光。苏姮瘫坐于殿前,背靠着玉柱,口中痛呼出声,身下鲜血已慢慢染红素袍,自腿下缓缓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