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的戈壁之上,一个人在不徐不疾的走着,身上背着一个不大的行囊。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会被这片戈壁上扬起的尘沙随时湮没,并且看起来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出去。
没有人会想到,这样一个行走在戈壁中的人,曾经在隆帝国创造了怎样的辉煌。
许桃并没有立即离开帝国,而是用了半年时间将帝国走了一遍。现在是启元八年春夏之交。
许桃由萧州一路西来,只见沿途,许多废弃的房屋,依稀被风沙遮掩的古道。这条道路,曾经是隆帝国与西部列国,部族的商旅们,进行贸易的重要通道。随着隆帝国的战争连绵,这条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没想到会荒废如斯。
建立一个东西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血,但是毁掉一个东西总是很容易。
许桃一步步走过这条路,人迹稀少,只有零落的一些商旅依然在这条几近废弃的道路上行走。
在戈壁的边缘,就是浩瀚的瀚海沙漠,广袤无比。在戈壁与荒漠的接壤处,有一处边镇,边远到帝国甚至没有把它标入版图中,但它真实的存在着。既然如此,这里也就没有帝国的官员与兵士,谁的拳头更硬,谁就是这里的主宰。
所有经过这片沙漠通往西部国度去买卖东西的人们,都要在此落脚,为通过这片广袤的沙漠做最后的补给。多数情况下,还要找到一个熟知通过这片沙漠道路的向导,要不然,那流动的沙漠会随时要了人的命,迷了人的路。
随着贸易道路的荒芜,这里的人也少了很多。现在,只有最不畏惧艰险的亡命徒,为了最大的利益,才在这条危险的道路上跋涉。
奇特的是,边镇具有很大的规模,并且没有因为道路的荒芜而过于减少,除了少数外围的建筑们在顾影自怜,绝大多数地方都是人声鼎沸,充斥着各个邦族的人,有一些人的容貌,跟那天刺杀他的那八个人很像。
贸易道路的荒废完全挡不住那么一批人坚守此地的决心,以及对于一部分人的致命吸引。无论吃的用的如何,来到此地的人,早就习惯和喜欢上了这里粗犷,暴烈,没有约束的生活,在这里除了需要遵守边镇的公约之外,其他都是自由自在的,甚至杀人都不需要偿命,没什么比这种感觉更好,哪怕别处的美宅佳肴也不能替代。
杀人如此,被杀亦是如此,总是畅快!如此,是不是活着在这里反而并不是那么重要,其间的杀与争的乐趣显得尤为让人沉醉。
也正因此间的乐趣,来此之人的目的也就与贸易没有了必然的关联。这里,无法无天,无论你犯了多大的罪,只要你遵守镇上的基本公约,那就能够留下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然,镇上的公约之一就是,杀人可以,必须在镇子外。只要在镇子里,不管是谁,都决不许杀人。
唯一令许桃好奇的是,整个镇子的周边看不见一滴水,镇上长着稀疏的几十颗树,这么多人的用水来自于何处?
镇上的人像打量一只待宰的公鸡般将过往的人拔毛一遍。拿着一根笔直的磨破了边的竹子当拐杖用的许桃,看不出有什么油水可捞,但依然被街道两侧的人狠狠的盯着,那眼神分别在诉说着扑上去咬一口的冲动。
这种冲动在持续发酵,正在沉沦向魔域。
“铛,铛……”悠长的余音未绝,一声又起,悠长回荡,像极了千古寺里的磬音。
人们看向许桃的眼神终于逐渐的回到人间,只见街道前边,一个容貌明朗的老太婆,住着一根长长的黄色铜仗,慢慢走来。
那铜仗每落到地面上,便发出一道悠远的磬音。
老太婆面上几乎没有皱纹,身体很直,挺拔,皮肤也未见如何松弛,但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油然而生“老太婆”这个念头。这只说明了一件事:她很老,老到遮掩不住的老,而且她保养的很好!
这样的人,只有一个词形容:老妖精!
这是就是镇上的人对她私下里的称谓,据这里现存最早的居住者传言,二十年前她就如此模样。二十年来,她每天都在重复做着同一件事情:每日完全相同的时刻,绕着镇子的街道走一遍,以完全相同的路线,风暴烈日从未间断,甚至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她停下来分毫!当然,伴着她那拐杖敲击出来的磬音!
没有人规定老妖精就是这里的管事人,因为这里根本没有管事人。她也从不对这里的人言语,没人听过她的声音,她也从来不笑,不哭,不怒,永远都是这样一个琢磨不透的没有表情的表情。但是所有人都莫名的与她保持着距离,时间越久,甚至有些敬畏!
于是,她成为了可以在这个镇子里横着走的人,任何人都知道她将在某时某刻会出现在哪条线路上,并且自觉的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甚至有传言,十余年前,有一位名贯江湖的杀人不眨眼的凶徒,深受重伤,跑来了这里。据闻就在一年以后,看着老妖精走过的道,豁然顿悟,从而成了一代大德!
人们早就习惯性的避开了走中间这条道,已公认这是老妖精的专属道路!此时,许桃拿着长长的竹仗,正行走在老妖精的必经之路上。
于是,整条宽敞的街道在此刻形成了一个怪异的景象:路两侧都是人,中间一个年轻人拿着拐杖东来,另一头一个老太婆拿着铜仗东去。一来一去,一条线,他们早晚就要碰撞在一起!
有的赌徒已经在飞速的下注收注,人们当然并不是赌谁输谁赢,这个问题简直不容考虑,唯一的胜利者很确定。要赌的,是这个年轻人在距离老妖精多少步时离开主线!
被下注的年轻人显然没有这种自觉,笔直的连每一步的步伐距离都精确无比,此时才看清楚这一点的少数几个人变得有些凝重起来。这个世界最难的是什么?在这个时刻变化的世界里,对于人的动作而言,最难的就是精准无比,分毫不差!这意味着绝对的控制力,能做到绝对的控制力,那就几乎可以称之为自成天地,否则的话,就会受到天地外物的影响,绝难做到如一!
正当其他人还在计算他什么时候偏离主线时,这少数看清的几个人已经连呼吸都变的很沉重!有如不知何处丛生的一股巨力破面而来,压的喘不过气!而实际上,却并没有这股巨力!这时他们心里更明白,这是一种凭空而生的威压!明白的人明白,不明白的人连感受、承受这种威压的资格都没有!
这少数几个人旁边的人们听到他们的呼吸声,暗暗奇怪,很多人并不知道彼此的底细,他们只能认为这几人水准有些差,如此小事都承受不了!
老妖精的脚步同样精准无比,不差分毫,两个人就这样越走越近!
这少数几人越来越感到如同置身一个空旷的天空下,整个天空在疯狂的向下压迫而来,所谓目视着天塌了的感觉!两个人走的越近,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再有几息,天就要砸到了头上。再有几息,年轻人与老妖精就要相遇!
天已经堪堪压在了头发上,压在了头皮上,骨骼上。天太重,这几人的身体开始下陷,开始弯曲!再有一步,年轻人与老妖精的脚就要碰在一起!
就在这时,年轻人抬起的右脚,轻轻的落在了主线外,而老妖精的右脚,本应落在年轻人的右脚本该落下的位置,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老妖精的右脚一步踏在了主线外!
年轻人抬起左脚,落下,同样在主线外,与右脚平齐了站立。老妖精抬起左脚落下,竟然也是主线外,竟然也是落在了主线外,与右脚平齐站立。
这一刻,那坍塌了的天静止了,那数人沉重的喘了一口气!整个街道上,人们看着这一幕,全都惊呆了!
不知道走过了多少年岁,从来没有停下与偏离主线一步的老妖精,竟然走出了主线,停在了那里!
人们这时候忽然有种惊恐的感觉,即便是每日暴雨雷电,如果习惯了,人们也会觉得习以为常,觉得这才是正常的。反而若是哪一日雨雷忽然停止了,出现了一轮骄阳,人们不会欣喜,而是惊恐!恰如此时的感觉,因为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因为无知,所以恐惧!
坍塌的天忽然松动了,这数人骤然间感到一轻,然后就看到天倏然不见,再抬头,只见碧空如洗,天好好的还在天上!
这数人看到,老妖精笑了,是的,绝对是笑了,只是她笑的极其隐晦,极其不易察觉,但她肯定是笑了!这种笑,不是嘴角的弧度,也不是肌肉的改变,老妖精的面部什么都没变,众人就是能感受到她绝对是笑了!
老妖精忽然转过身,向着来时的方向,以同样的精准的步伐而去,人们惊奇的发现,老妖精的路线,与原本的主线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这是一条新的主线!
年轻人不置可否,拿着竹仗继续前行!
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这个赌注只能作废!
这个镇上的人们彼此之间保持着独立性,这条街道上发生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人去传播,没有人去说,也没有人喜欢听!因为这个镇本身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它的独立性!
只有这条街上亲眼见证过的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是日,那承受了天塌之压的数人,有人离开了这个镇子,有人一夜间破境精进,还有人,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