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万民山被一个姓沙的男人承包了。
之前说过，万民山是一座荒山，山上山下有很多坟头。承包势必需要起坟。虽然万民山上的坟头全部都属于违章乱造，但是随便处理绝对没人答应。迁坟这事比拆迁都难办，不仅耗费人力物力，许多家属后辈更是担心迁坟之后会影响到自家的风水运势。最终，经过一段时间的拉锯战后，万民山山脚下的有主坟头全部迁移，山上的有主坟头迁移过半，剩下小部分实在无法迁移的留在原地。而那些无主的，或者家属没有及时认领的，全部都直接挖掘出来，统一火葬。
我读小学的时候，同班的同学们都刚刚有点性别意识，男生跟女生不大说话。当年我的老师就利用了这一点，所有学生的位置都按照一男一女安排，我的同桌是一个整天鼻涕邋遢的小矮个男孩，叫王虎。王虎的家离万民山很近，离我姥姥家走路几分钟的距离。这个人真的是人如其名，虎了吧唧的。
万民山山脚下动工挖坟是挖掘机过去作业的，小时候挖掘机还很稀奇，听说之后，我还专门借口到姥姥家然后找小婷一起去现场看过，只是在工地外围看，工地里面有人管理，不准闲人进入。看了一会，新鲜劲过去想要离开的时候，远远的居然看到王虎那货在离挖掘机很近的地方跑来跑去。本想喊他带我们也进去，碍于男女有别，没好意思，最后还是决定不看，回去跳皮筋去了。
第二天到学校，因为对于王虎可以跑到工地里面有些好奇，于是忍不住问他。这一问就像点了一长串炮仗，噼里啪啦一通炸，实际上总结起来也就一句话：挖机师傅是他二舅……
听到他有这么硬的关系，我心里就有点活络起来，问他下次能不能也带我进去看看，那货腆着脸皮说：“不行，小孩子进去很危险的，万一挖掘机的铲兜子掉下来砸到你咋办！”
“那我肯定会离的远一点的啊，我又不是傻子。”我说。
“那也不行，那边很多老坟，你会掉坑里的”王虎一脸正经的说。
“那你咋可以进去呢，你咋不会被砸到不会掉坑里呢”
“因为开挖机的是我二舅啊”王虎一脸骄傲的说。
这货说来说去就是不肯带我，还要跟我炫耀，索性我也不再理他。见我不理他，王虎反而凑过来用一脸得意且略带神秘的语气说：
“哎，你进不去太可惜了，对了，你见过死人骨头没？”
听他这样一问，我忽的打了个冷颤，然后转过头给了他一个疑问的表情。
王虎接着用得意的神情得意的语气说：“我当时在旁边玩，看到有一个坑边上有白色的棒子，然后我就捡起来了，大概有这么长”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大概三十多里面的长度，“这棒子用起来很顺手，跟我一起进去的朋友也捡了一根，我们还打着玩呢~”
刚问过我有没有见过死人骨头，马上就说白色棒子，再迟钝我也知道他说的白色棒子就是人的骨头。当时我也没顾得上想想他是否说谎吹牛，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他似乎觉得这样说还不足以表现自己的勇敢无畏，于是接着吹嘘：
“告诉你，我还踢球了呢，那里面真的超好玩，我们捡到了一个头骨，像球一样，我们就对打一会，踢球一会，可好玩了。”王虎顿了一下，接着压低声音说：“我还捡了一个好东西，一个圆形的玉，你别跟别人说啊。”
听王虎说这些，我惊呆了。一般人们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对于亡人的尸骨，也是充满了敬畏的，王虎所说，不仅亵渎亡人尸骨，还拿亡人东西，对于这样的事，惊恐过后，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只好选择无视他了。
王虎这人学习中等，上课时间经常开小差，但是还没有胆子上课睡觉。可是接下来的几天他几乎每天都是在学校睡觉，我自然不会主动叫他，一般等待他的就是老师的书本当头拍下，直接打醒。
连着好几天，王虎的精神看上去也差了很多。有天他带着疲惫的神色跟我说：
“我跟你说，你千万别跟别人说啊。”王虎也不等我下保证就接着说：“这个星期不知道咋回事，在家里睡觉的时候总是感觉有人趴我身上，压的我喘不过来气，我想叫也叫不出声。今天早上我妈喊我起床，我都听到了，想爬起来就是爬不动，眼睛也睁不开，我还清楚的感觉到我妈走进来，脸上带着生气的表情，顺手操了鸡毛掸子，我拼命的说我起来了起来了，就是发不出声音，直到被鸡毛掸子揍了好几下我才能动能喊！还有，这几天上课我老是睡觉，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睡，可是一趴在桌子上就感觉被人压倒似的，虽然我闭着眼睛，但是我看到有个灰蒙蒙的影子在过道里走来走去，还能看到老师走过来揍我……”
“真的假的？”我满脸的不信。
“骗你不是人！”王虎一脸郑重的说。“这几天我还总是头晕，跟被人摇晃一样，腿也总是莫名其妙的疼，你看！”说着王虎把裤腿拉开，腿上赫然出现一块块淤青。
原本我心里是不信的，我觉得这淤青一定是他自己摔的，可是配上他那信誓旦旦的神情，加上不是人的赌咒，我居然信了，冷静片刻，咽了口口水，艰难的对他说了句：“你有没有跟你爸妈说啊？”
“没说啊，我要是说了，他们肯定认为我又跑哪疯野了、打架了啥的。”
“我觉得你还是跟你爸妈说一下吧，别是得什么病了”我一脸正经的说。
王虎听我说完，似乎思考了一下，不置可否。
接下来大概有五六天王虎没来上学了。后来他来上学了，但是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我问他怎么没来上学，是不是生病了，王虎无精打采的说：“跟你说，你肯定不信！”王虎似乎有点疲惫，缓了一会接着说：
“上次跟你说我捡了一块玉你还记得吧”
“记得啊，万民山捡的。”我答。
“那是死人身上的东西。”
“我知道啊，你连死人骨头都敢玩，死人头骨都敢踢，死人的玉你拿了有啥稀奇的？”我满不在乎的回答。
王虎似乎打了一个冷颤，说：“以后我再也不玩了。我前几天放学回家跟我妈说了，晚上我妈带我去了一个地方，你应该也知道”王虎看了我一眼，接着说：“就是我们家后面那个小卖店那。”
“你那边的小店？哦，我知道，你接着说。”我催促道。
“那小店后面有间屋子，里面有个黑布帘子，黑布帘子后面黑漆马虎的，还都是烟气，我一进去里面就有一个人对我大喊大叫，喊的啥我也听不清楚，后来店老板给了我妈一大一小两包东西，又跟我妈说了好一会话，回到家，我妈就把我之前捡的那块玉包起来带出去了，说这玉不吉利，她要给请回去。等我妈回来，她就跟我跪在我的屋门口，让我烧小店带回来的烧纸，她嘴里念着啥话，我没听清楚”王虎清了清嗓子，接着说：“等烧完纸了，我的房间里都是乌烟瘴气的，这还不算完，我妈又给我喝了一杯不知道加了啥的水，像土似的，喝完了一擦嘴嘴上都是灰不溜秋的粉末。”
小时候从来也没听说过生病这样治的，不禁愕然。王虎又说：
“最可怕的是我妈说要这样一星期，那个难喝的水也要喝一星期！”
“那你现在好了么？还有没有人压着你了？头和腿还疼么？”我问。
“你看，”王虎卷起裤脚，腿上的淤青居然都几乎散去了。“我感觉好了，可能那个药效果比较好吧，就是难喝了一点，每次一喝我都觉得全身疼，我妈要逼着我我才能喝。”
“你好了就行了啊，难喝也值当的。那你以后别去万民山去玩了。”我发自内心的说。
“嗯，我妈也说让我不要去了，也没啥好玩的，我才不去了呢。对了，上次你不是想去挖掘机边上看么，我可以跟我二舅说，让他带你进去看？”
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