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素峰头,风云骤乱。极北神僧,酒狂鸿儒,玄素剑仙,三人分立三端,而在当中的,正是精神困于阴阳天卷的狂人问长空。而气息纷乱的根源,便是剑仙震撼一言。
赋兵销全身光华闪耀,令人难以直视,光华明灭中,冰冷的声音使人禁不住偏体生寒:“老贼头,你是因何作此假设?始朝始帝功震神州,也曾发兵灭我儒门,大小十余战,死伤数万,对始帝记载尤多。始帝修有雷劲不假,但是用雷劲换一身修为,实是令人不敢相信。你可有确凿的证据?”
玉佛尊声音响自四面八方:“然也,修内力,任何等深湛,改型容,质殊难变。能以雷劲换去一身修为实难置信。”
倚剑秋一声长叹,阴阳天卷笼罩的半空,云雾再化万千。赋兵销、玉佛尊二人,只见一人足不点尘,仪态潇洒,腰间配一口细窄长剑,三缕长髯胸前飘洒,发髻盘九龙团金扣,身穿黑白二色登仙飞羽袍,足踏皂面白底登仙靴,玉带拦腰,正是倚剑秋游历人间的装束。人形渐小,环境愈发细致,原来倚剑秋正在登一座无比巍峨的高山。山高千丈,其中颇多猿猴难攀的绝壁,倚剑秋如是踏波而行,大袖飘摆,当真无愧一个‘仙’字。只听倚剑秋道:“你们也听此子言说,自己在大空山参悟武道。我事后想到,大空山方圆数十里人迹皆无,山中虎豹熊罴颇多,又不产药材鲜菌,虽然坐忘峰、普化台我不知是什么所在,但是大空山自山腰始,常年殃云笼罩雷暴频频,慢说人迹,飞鸟走兽亦不入内,若真有人在大空山悟武,即非一无所获,武道中也必是死气横生,绝无可能是这么一派精神。于是我登大空山,却发现,山上的雷云唯有到峰头接天之处,才隐含雷气,之下的不过是湿【审核之故,特此间隔】雾而已。且雾中世界,越是向上生机越少,边缘部分几乎已和外界无异。我便想到了始帝。于是星夜兼程,奔赴泰山,以阴阳天卷,演化四十九日,终于让我知道了始帝和周天雷劲的大秘密。”说着,倚剑秋一挥手,泰山景象顿生,边上还有一巨大的人像,周身经络暗含红光,倚剑秋续道:“故老相传,泰山是盘古首级所化,故尔东岳为五岳之首。盘古死后,口吐风云,眼成日月,声成雷霆。阴阳天卷向古演化到千年时,那泰山,原来就和大空山一模一样。”
赋兵销问道:“何以故?”
倚剑秋道:“自然生生奥妙,你我终归肉【审核之故,特此间隔】体凡胎,怎可能真识破大道。但是当我用阴阳卷探知时,却发现泰山四周,什么雷霆之气都干干净净,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存在。紧接着我又探知了几处。穷酸,你猜是哪里?”
“哪里?”赋兵销问道。
“芒砀山、范阳、苗疆......”柔美的声音传上玄素峰,空灵如九天玄女。云卷云舒之间,一道人影,出现在众人眼中。只见身形婀娜的人,如同风摆荷叶。款步轻移间,好似雨润芭蕉。三千乌云也似的青丝高绾,盘成斜髻,两道柳眉纤细。狭长的凤目眸子漆黑,却亮的摄人心魄,饱满的面颊就像一只熟透的苹果,微扬的唇角,永远挂着微微的笑意,看着那丰腴的红唇,那笑容,似是怜悯,似是惋惜,似是羞怯,似是愉悦,似是对芸芸众生言之不尽的慈悲,又如同对种种自称强者之人的讥嘲。云雾及人影三尺而散,淡青色纱衣内,赫然也是儒生装束。翠绸文生履落足无声,却引得赋兵销浑身光华剧颤,清冷的声音不在,颤言道:“霞......斋...斋主...”
“亏你竟然不跑。”人登玄素峰,细剑腰间横,手扣酒狂剑。来者正是!
“芙蓉如面剑登峰,点化江山俱大同。敢教须眉欣颔首,谁道红颜非真龙。”清亮的诗号,如黄莺出谷。是对自己无穷的自信。女子一步踏至登峰路口,粲然一笑,阴阳天卷豁然亮了几分。如此完美的容颜,如此完美的仪态,嗜好华美的赋兵销竟如遇洪水猛兽,遮挡面容的光华剧颤同时,随着‘啵’的一声轻响,耀光飞散,一身褴褛装束的书生尴尬一笑,双手托诗礼神剑,面色似是写着‘听天由命’四字。
朱唇轻启,轻柔的声音令人心旷神怡:“玉佛常新,得见尊颜不胜之喜,小女子拜上前辈。”说罢敛衽行礼,姿势之曼妙当真无以复加。玉佛尊双手合十道:“寥星斋主过谦了,贫僧不敢受此大礼。”女子温言道:“小女子自幼便听闻三教先天乃是正道砥柱。”说着又向倚剑秋一福:“玄素剑仙江湖垂名三百载,虽我执掌寥星门户,却不敢在二位前辈面前造次。”寥星斋说是一学庐,然则实是整个儒门的总部,相传乃是夫子年迈后治学之地。一斋之主,便是天下儒生领袖,即便齿幼,身份也不在倚剑秋或玉佛尊之下。倚剑秋也正色,打稽首还礼道:“不敢,老夫非出家之人,只因师门嘱托,不敢脱道门重任。斋主是天下儒子宗主,我与玉佛尊不敢自认长辈,斋主与兵销......”看见赋兵销发青的脸色,倚剑秋略一迟疑,仰天打个哈哈,言道:“便也与我等平辈相称可好?”
女子掩面一笑,言道:“二位确是天下贤人,剑仙所言成理。今后我叫二位大哥可好?小女子霞飞觞先在二位面前谢过不敬之罪。”说罢纳头便拜,玉佛尊与倚剑秋忙跪倒还礼,一旁的赋兵销见三人相谈甚欢,忙伸手上前,欲拉霞飞觞的手。霞飞觞面容稍稍一冷,虽然仍是一副笑容,却带着十二万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赋兵销容色尴尬,不敢再伸手向前。只见霞飞觞上下打量了赋兵销一眼,正色道:“赋老师,好久不见。”
赋兵销忙上前一步,垂首道:“霞...斋主,一向可好...”玉佛尊禅定深湛,虽多年参修枯禅,殊少凡人喜怒哀乐,见一向不羁的老朋友如此形容,也不由面露哂笑。只听赋兵销续道:“你...你...我,你又清减了些。”听赋兵销口齿不清,好久才说出一句词不达意的话来,霞飞觞眉宇间愠色倏然褪去,愠道:“放肆。当着各家前辈,说的什么风话。”赋兵销猛然惊觉,眼前这年龄不及自己零头的如花少女,眼下可是寥星斋斋主,儒门领袖霞飞觞。自己一时心急,竟然丢丑,不由得面上发窘。忙道:“霞...斋主说的是,赋兵销一时失言,斋主莫怪。”偷眼望去,倚剑秋手【审核之故,特此间隔】操【审核之故,特此间隔】法决倒也罢了,玉佛尊斜眼带笑,满面鄙夷,只觉面上发窘。只听霞飞觞言道:“兵销,你我之事可缓,先听剑秋大哥罢。”说着挽住了赋兵销手。赋兵销心头狂喜,只觉得眼前发黑,如在云中雾里,只觉得天下事不一而足,俱在脚下应道:“正是,要听剑老儿胡诌。”
倚剑秋闻言苦笑道:“穷酸说老夫胡诌就当老夫胡诌吧。”说罢法诀一变,演化成了周天经脉图续道:“炼气,多以任脉入手,修自气海,上通阴交、神阙、水分、下脘、建里、中脘、上脘、巨阙、鸠尾、中庭、膻中、玉堂、紫宫、华盖、璇玑、天突、廉泉、承浆,再自上而下,过石门、关元、曲骨、会阴成一小周天。再修督脉。以灵台为要冲,上至神道、身柱、陶道、大椎、哑门、风府、脑户、强间、后顶、百会、前顶、颅会、上星、神庭、素髎、水沟、兑端、龈交,反而向下,过至阳、筋缩、中枢、脊中、悬枢、命门、腰阳关、腰俞、长强最终打通会阴。如此任督交汇,成一大周天。此合天地阴阳之成法。任脉督脉,只要各自略有小成,便可以分修功体所需之经络,或是手厥阴心包经,或是手少阳三焦经,皆是习修剑法者所先选择的经脉。然而也有异数,如修外功者,或能以足厥阴肝经或是手太阳小肠经入任脉或督脉,唯损寿数。儒门讲求齐家治国平谈下,故而以隐入显,自带脉入任督,不知此法是否夫子所遗留,带脉隐涩,竟能想通关隘甚至进一步修行,真叫后人望尘莫及。然而令人赞叹者,更要说贼秃所修易筋经。初祖达摩,真令我心驰神往,四肢百骸,奇经八脉,不分彼此,同修共持。虽进境缓慢,然而如玉佛这般修至大成,内里沛然如海,渊深如狱。论根基深厚,实非我等所及啊。”
倚剑秋回首看向三人,又望向问长空道:“然而不论如何修法,内功气劲终归是以气海作为归处。功法以气海为聚,生生不息,流向周身,再回转气海,以为积聚。虽有奇门之术能散气海内劲,或强一时之力,或传后辈弟子,亦或宋时,有奇功能夺他人为己用。但是毕竟都是以气海为根基。功在人在,功销人亡,乃是武学最根本认识。而我所猜度,始帝武学不仅于此。”
霞飞觞闭目问道:“大哥所说,适才小妹亦有所思。”
倚剑秋问道:“贤妹不妨讲来。”
霞飞觞点头,右手抬起,凝气聚力,向身前巨石连点三指。石屑纷飞间,石上已留下三个指印。以三教先天功力,慢说凌空在石上点出三个指印,便是戳出三个透明大窟窿也不在话下。玉佛尊看着霞飞觞的指印一时怔住,倚剑秋更是有所动容,只见赋兵销挤眉弄眼,洋洋得意,便知他明白其中关键,开言问道:“这三指,虽然皆是出于儒门内劲,然而第一指我尚能辨识,清雅淡泊,乃是八佾剑中的宁俭所化。第二指必是微子剑中的接舆式,这是穷酸的得意作啊。只是一门之学,即便贤妹劲力不同,老夫还有可解,可我观这指印去势一往无前,余劲不绝,层层堆叠后沛然而至,尤强于去势,正是往者与来者的意境,只是出手之势,竟能如此不动声色,暗合天地大道的出手不当如此啊?第三指便有些令老夫汗颜了,乃是老夫的秋水时至,虽力稍弱,但必是秋水时至这一招无疑。”说着倚剑秋抬头,正看到赋兵销满脸急不可耐,不觉失笑,知他有意卖弄,自己不张口,怕立时便有言语挤兑。只得言道:“穷酸,你来解一解吧。”
赋兵销洋洋得意,暗运神功,令自己衣袂飘飘,虽是破衣烂衫,但清隽飘然的风度,真令见者心折,言道:“老儿有所不知,这便是我师父留给门主专门制衡我...我们儒门弟子的儒门第一奇功,神照古今。正所谓丹青难写是精神,这神照古今,乃是以神打扶乩一类意念上的力量,贯于内劲之中,起到一些......”言还未尽,霞飞觞便打断话头续道:“师尊在世时,悟出王道天下的武学。儒门讲求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内息而言,诸经脉所修之气,莫不凝与膻中,膻中之气莫不源于气海。反之,无论何种功法,皆是由气海而生劲力,汇膻中而散百骸。但是,如果气海之气,不经由膻中,直接送至周天运使呢?”话头一顿,倚剑秋凝神思想。半晌言道:“膻中乃心包经之募穴,诸法会膻中,乃是求运使功法之时,气随心念而动。可以说各门各派,便是由膻中之后,才分辨出门派功法之差异......”倚剑秋话锋一顿,但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不由蹙眉凝思。霞飞觞续道:“大哥所言不差,功法出手的劲力、威势、气度,乃至表象,自膻中后,才真正有所分别。若是所行之气跳开膻中,直冲奇经八脉,那么......”
倚剑秋双目如电,骤然洞张,面现狂喜之色,仰天长啸,声振寰宇,大吼道:“哈哈哈!原来是这样,气海之气只要避开膻中,就可以脱离一切功法的外相桎梏,化身一切功法,臭穷酸,你踏遍九州,教化无数,为生民而立命,以众生为铸炉,所以儒门之气精纯无匹。然而万法一相,那便是你的本相。这神照古今,乃是化本相为万相,大音希声,大象希形万相尽头,乃是无相。用无相破本相,妙啊!!!少一分灵动,却化身一切,这正是无字诀的身化气势之真相。原来如此,原来始帝遗留雷劲修行之法,便是以雷劫......”
“大哥小心!”“剑老头!”“老友!”
霞飞觞、赋兵销、玉佛尊同声大喊,倚剑秋背心一凉,已是利剑穿胸之厄。恶毒笑声轻轻响自耳边:“吾之武道,你倒是猜出了十之一二。可惜,玄素剑仙悟道悟得不是时候啊。”
倚剑秋艰难回首望去,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