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种族千千万,随之匹配的修炼方式亦是千奇百怪,但也有一些东西可以被各个种族通用,符文和炼器便是里面顶尖的一类。但这两样对天赋的要求亦是极高,已让无数人被拒之门外。加之精通并愿意传授的师傅凤毛麟角,修习的材料昂贵,一些小型势力倾其全力都未必能供养一位修者,大多数人一生都未接触过这两种职业。
三样条件摆在那,成了许多人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造成了如今势力中相关方面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局面。
但在域外庞大的人口基数下,亦不乏符合条件的天才。当年巅峰状态的栖都,五子俱是其中的佼佼者,封重更是一人便独占两个首位。
桑衣站在他的侧前方,带着封重的动作。两人的手上带着露指的幻器,掌心一翻,白色的炽焰翻涌跳跃,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欢呼雀跃,灵性而顽皮。
桑衣微微一笑,反手握住送进空中悬浮的裹甲内,封重看见那裹甲便如明莲一般层层绽放融化。这材料当真是极好,若是寻常矿物只消沾上一点便能融化个彻底,封重也很少能看到这“千莲”之态。
她略眯了眯眼,那团熔融的矿物透出第一丝金木色时即被她从火焰的中心抽离,手法精妙无双。
指尖翻飞如白鸟掠空,灵识融进,一个精致的裹甲便逐渐成型。桑衣隔空一折,那团火忽的向上抛飞而起,展翅幻化为飞鸟,环绕着裹甲,尖喙在上面雕琢出古拙而繁复大气的花纹。
那火焰鸟透出暗红的黑,附上了裹甲。
所有外放的光与热倒逆回幻器里,安静而低调的躺在那里。
器成。
灵性不损而品阶拔高,那裹甲还能隐隐看出当初的样子。未加一种杂物,未有一丝损耗,单靠这一双手一团火,便将一团矿物赋予了灵魂。
封重拿着桑衣递来的幻器,低声感叹:“桑衣的技艺永远让人受益匪浅。我以为这些年我已经有了很大改变,原来还是只能望其项背。”
这火太难引,桑衣损耗过大有些虚弱,却还笑着说:“你太焦躁,总想快点往前赶,有时候就错过了它最好的熔炼期。”
“我没办法不焦躁,”封重低低道,却垂眸把目光转向她,“太多眼睛盯着我了,桑衣,我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他的语气不像历经千帆的九重大君,反而像极了栖都里那个受了委屈的少年,近乎撒娇的求助寻求慰藉。
桑衣微微一顿,招手让他半蹲下来,然后温柔地抱住了他。她说:“抱歉,小重,是我的过错。明明知道真相,却还是平白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冤枉委屈。”
两万年过去,当年的恣睢少年已经长成了沉稳的青年,桑衣知道,有些东西真的错过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封重把面庞埋进她的肩头。少年形态的桑衣肩头纤细,但却丝毫不会影响他给予人的安心之感。仿佛她站在那里,便能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墙,把所有让人不安的因素都阻挡在外。
封重幼时被她訢妖口中救下,带回栖都抚养长大,从对她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依恋与信赖。
她强大无比,她无所不能。
这是所有人对她的印象。
封重没有再贪恋这个怀抱,小心地退出站起来,又成了那个顶天立地的九重大君。
桑衣的目光随着他移动,笑叹:“小重真是长大了。”
封重整理好外衣,似乎轻松很多,唇角笑意晕开,摄人心魄。
那笑容太夺目了,桑衣几乎要被他晃花了眼睛,捂住心口感叹:“当年一声‘盛世美人’也真不是空穴来风,当年要是让你多出去晃两圈,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拜倒。”
一旦放松,桑衣的正经从来持续不到三句话,当即得到封重施施然一记白眼。
当年域外只知重三公子世间绝色,不知其天赋修为;而如今九重大君的惊世之才被人津津乐道,倒没人注意他的外貌了。封重从不过分自傲于外表,当年桑衣与凤娑封锁了封重的全数讯息,知道封重真容的人并不多;后又有澹台清河不断在制造噱头吸引目光,曾经的无暇美玉也渐渐淡出记忆。
封重对这个玩笑并不觉得有趣:“招引一群狂蜂浪蝶有什么好,平白被他们困扰,遭人窥探。”
桑衣大笑。
“倒是你,和澹台清河牵扯不清。是认真是玩笑,也把握好一个度,别真的被他吸引。”
桑衣被他的话说的眼眸弯弯,反问道:“小重觉得我会喜欢上他?清河虽俊美无俦,但我见过轩昂男儿何止千万,单凭外貌吸引不了我。况且也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若给不了我契合感,我没有耐性的。”
“是不是见色起意我可不知道,不过这风言风语传的你猜猜看有了多少个版本?况且有关你的另一件事,现在各族也是闻风而动。”他的语气收敛了玩笑的意味,认真下来:“关于后嗣和继承人的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这可真是戳了桑衣的心头血,她痛苦道:“小重你怎么也关心到这个问题上来了。你知道这几天有多少人纠缠过这个问题吗?”
“域外最强势力的继承人之位,自然是人人觊觎,”封重淡淡道,“不只是我,现在排上名的势力怕是都因为你一个命令焦头烂额。尤其你下达的这个扩大选举范围的命令,域外怕是要疯一阵。”
桑衣不是不知道。
现在端容的脉主们怕是要被其他的势力的巴结淹掉了。若是他们攀附的这位脉主的后嗣选上了继承人,对自己的好处不言而喻,实力绝对是要攀上一个台阶。
“你要是早早培养出一个继承人,也不会有这些麻烦。”
桑衣默默地看了封重一眼,一时无言。
其实倒也不是没培养,就是跑了。
桑衣苦笑:“这也没办法,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者需要的时间和精力太多了,域外这么乱,我哪里分的出这份精力?通透又出众的孩子不少,但能达到我要求的至今也未遇上几个,并且身份上都不合适。”
桑衣功法独特,相生相冲两系相交修炼,天赋不到,怕是直接爆体。她可没想过去这么作践人家孩子。
十万年来,她也只见到了三个能让她心动的后辈——封重,澹台清河,以及疯尊主澹台姝。
这三个人,前后两个都不可能,第二个她前不久才被拒绝。
桑衣只觉得莫名头痛。
封重沉吟一会儿,也无奈的摇了头:“我这里怕是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就算去当个卧底,也不一定能保证赢得过你培养出的那群小辈。”
桑衣想,要不干脆她换个形态混进去参赛算了。和苏策说的是一回事,但要从全局考虑,不太可能真的收下銮黎牙的女儿。就算以后事发打脸,也总比毁了四镜端容来的好。
封重想到了什么:“你之前被奴隶场上带回的一个小辈引得血器暴动?”桑衣不轻不重的应了声,神色恹恹。
“那你觉得那个小辈如何?”封重忽然道:“她既然与你的血器能产生共鸣,说不定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你的功法。”
这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桑衣惊觉:“小嘉儿!”
她的反应似乎对了,封重目光闪动。
桑衣似乎很兴奋,一圈圈的在封重面前打转:“没错,还有这个孩子。心性绝佳,天赋上次我粗看了下,稍稍炼化下,绝对可以达到要求。而且,她没有杂乱的背景牵扯,少了许多后续的麻烦。”
她眸光都亮了起来。封重轻轻呼出一口气,只是这口气只喘了一半,就被桑衣一个猛定卡住了。
桑衣呆呆道:“……还有点问题,我忽然想起我看不出她的种族啊。”
封重:“……”
封重:“域外还有你不认识的种族?”
纵横域外十万年,桑衣的能力地位不是吹出来的。借着眸中贮藏的血器,所有种族的原身原本都应无所遁形。
桑衣回忆着当时的情况,略感不对:“而且她的长相……和我有些相似。”
封重的唇角微微抽动,低头看着她,更加无语了。
这个身高差不太好,显得有些弱势。
桑衣无奈的走到离他远一点的地方,让两个人之间的身高差距不那么明显:“不是那种相像,应该说,与域外的大多数人比起来她的五官过于立体了……”倒是和她之前熟识的面相接近。
这句话在桑衣的心头转了一圈,吞了下去,终究是没有告诉他。
封重的眼神随着她换了个方向,年岁虽小,心里却比大多人都澄明:“你怀疑她来自另一界吗?”
桑衣蹙眉,半晌还是摇了头。她的语气低沉:“几率不大。那孩子的修为不高,不足以穿过两界之间的裂隙。即使是当年的我,来到这里也是九死一生,这么个还未正式修炼的孩子,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封重却不放心:“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有很多东西不能按常理看。若是他本身的血脉肉身等级远超常人,加上幻器,硬闯过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别忘了,我还在帝阶时,你不是一样带我在域外边界如履平地。”
桑衣瞅着边上那位,似乎觉得往事无法回首,痛苦地按上自己的额头:“小祖宗,当年你是个什么样子自己还不清楚吗?仰仗着我和凤娑,简直骄纵的没了边,想起一出是一出。你那次出门,开口就要去极险之地,听的凤娑脸都黑了,转头磨了我大半个月,回来我可是被凤娑追着打了大半个栖都。”
那时候的封重刚刚进了五子,正是风头正盛时候。天赋卓绝,俊美无双,又未经世事,难免生出些少年盛气。
偏偏整个栖都都还宝贝的不行。
封重谈及往事,也不自觉的露出点笑意,眸光闪动,盈了漫天碎光。
桑衣瞪他:“笑,还笑。那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还敢不知天高地厚往外溜。”
封重偏着头笑,倒显得颇有把握:“反正不管怎么样,桑衣都会追上来不是吗?”
“这算是恃宠而骄?”
封重仰起头笑而不答,露出些少年的顽皮感。
“其实域外存在让你看不出破绽的人,也不奇怪。毕竟这么些年,总得出几个怪胎。”
桑衣横了他一眼,“比如?”
“比如澹台清河啊。”
桑衣:“……”
拐来拐去怎么又回到澹台清河身上了?
怪胎?清河?
桑衣无力的看着他,道:“,臭小子,你今天就跟他卯上了是吧?”
封重微笑:“我就是横竖看他不顺眼,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你刚刚不是还说要跟他继续交易?”
“我看他不顺眼和我和他继续交易有冲突吗?总不能因为我个人的原因,损失整个九重的利益。”
桑衣被他噎了个半死不活。
理由正当,逻辑清晰。
好吧,没毛病。
桑衣哭笑不得:“他到底哪得罪你了?”除了之前的一次交易,他们之间应该没有接触才对啊。
说起来,小重和清河还有点像——天纵奇才,本该一世安闲,却在过小的年纪里担负起了过大的责任。
封重哼了声,自顾自转身去收自己的战舰。桑衣伸手飞快地拦住了他,身量虽减,却依旧保持着成年女子的嗓音,自带时间打磨出的那份从容沉稳的气度:“先等等,你的战舰有些漏洞。”
桑衣的手指顺着上面凸起的暗纹滑动,边修改边回头讲解给封重听。一片金光浮动。
封重道:“你是不是也交给澹台清河符文?”桑衣莫名其妙,十分不理解今天这孩子为什么总在清河身上死磕。
她回答道:“偶尔会。我们之间的交易有关于指导他修炼的内容。清河在符文上颇有造诣,多一个人把这项功法继承传播下去总是好的。”桑衣想了想,又对封重道:“其实我有考虑过派一批人专程去给那些从师无门的孩子教习符文。但现在这项功法近乎被各大势力垄断,我有点担心会造成混乱。”
封重睨了她一眼,哼笑:“怎么,刚刚不是还说他颇有造诣,不担心他学会之后顶了你的地位?”
桑衣大笑,眸眼一阖倏忽又睁得半开,头微微偏仰着。谈笑间真显出几分大气旷达:
“若是他能在这个年龄修炼到在我之上的阶级,那我让位又如何?”
类似的言论,不是没有人说过。或为拉拢人心,或为得到利益,甚至只是单纯为了显得自己德行高尚;但封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栖都落成,族长之位毫无疑义的落在功劳最大的桑衣头上。但这位战神却在加冕时忽然把头冠转手戴在了凤娑头上,留下一句“她比我更合适”,便潇洒的在众人面前消失。再回来,毫无芥蒂的做了栖都的五子,成了凤娑的下手。她将栖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却把所有功劳推得一点不剩。
封重口中轻慢,心头却一向是对桑衣极为敬重的。
他思索了一会儿,抬头道:“桑衣,你的谋划实施到第几步了?”桑衣的眼睛很美,在封重面前也丝毫不落下风。他浸在那弯眸光中,听它的主人轻而缓地开了口:“啊,预备结束了。”
这一句话说的平静随意,里面却是惊雷涌动。
封重从里面嗅到了点风雨欲来的味道。
他沉默,忽然一撩外袍,竟是单膝跪在了她面前。桑衣震惊不已,完全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当即伸手去拉他。
玄黑的长发如云墨披散,他仰望着桑衣。
眸光固执又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说:“桑衣,以前我被你所保护而不自知;出了栖都,离开你,我才知道你为我挡了多少危险。·现在,我是九重的大君,有了守护的能力。”他看着桑衣愣怔,接着说:“我想追随你,以九重大君的身份也好,单单只是封重也好,我想完成你的念想。”
桑衣半晌无言。
九重大君也就这样跪在她面前。
她的嗓子染了些沙哑,映着蚀骨的痛:“小重,如果当初我不顾一切,不顾这些利益牵扯,把你带走,好好带在身边长大……你是不是、是不是现在会开心很多。”
桑衣的目光落寞而忧伤,却又在浅笑着。
是寂寥,亦是悔恨。
封重迎着她的目光,缓慢而坚定:“不会。”他说:“跟在你身边,我只会更懂得责任,而不会成为折翼的飞鸟。”他轻轻道:“这些年,摧残了封重,但成就了九重大君。”
微笑在他的唇角旋开,他轻轻用额头点触上她的手背,“所以,桑衣,你不该自责。”
桑衣就这样看着他。
封重笑到:“那么,这一次,桑衣需要我做什么?”
桑衣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只说了句:“这一次,保护好自己。”我承受不了你再一次疯魔了。
她把封重扶起来,认真的帮他整理好仪容,忽然道:“小重,我给你一朵骨生花吧。”
骨生花生于她的身体,汲取魂息而开,是她压箱底的绝杀之技。拿着它,在域外的范围里,几乎是多了一条生命。
那双手看上去纤细柔软,捏着皮肉却是紧的,蕴着力道,带着细细一层薄茧。她的掌心绕出一朵镂空的金莲,在两人中间半开。
封重接了花,微笑:“我倒是还记得你第一次动用这金莲作战的样子。英姿飒爽,光华灼灼,端的是风华无双。”
这一句话,却如春冰乍破,带出了桑衣大段大段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