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不小,可他们也只是进了桑衣特意提前留下的一处暖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铜金色的小香炉里香烟袅袅,里面摆放的设施处处能看出主人的有条不絮。
很显然,这里并不是准备来让他谈闲事的。外面有逐渐聚积起来的各方领主,还有本应该商议的正事没谈。
他望了望谢幺幺,眸中带上的爱怜并非作假,带上点儿无可奈何的祈求:“我知道这时找你办这件事几乎是无理取闹了,可这毕竟是要进入识海的事情,我没有这项本事,除了你我交给旁人也实在不放心。”
桑衣问道:“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来找我?”谢温酒苦笑着,却少有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低声又对着桑衣求了一遍:“桑衣,帮帮我吧。”
谢温酒开口,桑衣不可能不帮的。
这边两个人突如其来的气氛变化,谢幺幺是可以清晰的感受到的。她面向着谢温酒,沉默又安静的站在那里。
卧榻是木制的,桑衣偶尔会在这里小憩,长久的触碰抚摸已经让它的边缘变得光滑。
桑衣拉着谢幺幺在软垫上坐下,试着一点点引导:“别紧张,幺幺,就问几个问题,想到什么告诉我就可以了,要是觉得被冒犯到=就摇摇头。没关系的。”
谢幺幺对于旁人的话,第一反应还是目光向谢温酒划过去
。桑衣一同看过去,谢温酒轻轻点了点头。
桑衣温和地摸摸她的头:
“幺幺,看着我的眼睛,全心全意的接受我,我不会让你受伤的。”她的视线与小姑娘相对。
琥珀色的重瞳深深浅浅,偏于外侧的哪一轮萦绕起淡淡的光晕,缓缓旋转起来。谢幺幺周身紧绷,眼神却不受控制的涣散下去。她与谢幺幺地识海差距太大,桑衣慢慢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探出一丝神识。那一丝神识能量微乎其微,轻易地被谢幺幺自身的识海卷进去。里面旋转的“气团”似乎凝滞了一下,判断着这是自身不同寻常的一丝气息,还是外来的入侵者。
桑衣从从容容的等着。“气团”活物一般犹疑着,能看到它如烟雾一般不断变换。裹挟着她自身气息的神识骗过了识海,没发现那一丝异样的气息得寸进尺的继续向内探去。如一根飘逸的细线,松松的向其中不断落下去。
极致而漫长的黑暗过后,渐渐有了光亮和人影,周围飞速变换。桑衣依附在谢幺幺记忆中的自己身上,借着她的眼走马观花的看过了谢幺幺短短的前半生。
生在旁系,天赋出众。平平淡淡,却也算是幸福。忽有一日,嘈杂声铺天盖地而来,眼前摇摇晃晃尽是人影与灵流。年幼的女孩并不懂这飞来横祸,却有温热的鲜血溅上脸颊。有人呼啸而过,懵懵懂懂地被一个大人塞进瓦砾。
视线被局限在缝|隙里,人脸是模糊的,叫喊,哭泣,混乱成一片;有人从她身上踩过去,却没发现她。
记忆中断。再看见时,已经被挖了出来。一个满是血腥气的怀抱,尚不算宽厚,她就在这里面醒来。夜色里的少年握着武器,身上鲜血滴落,走过一望无际的满地尸体,沉默如一匹孤绝而叛逆的狼。
接下来的事桑衣却是知道的。休养生息过后,他重新聚集起一支自己的势力。
依旧是谢氏的祇门。
骄傲孤绝。
反杀了曾将他满门几近杀绝的势力。桑衣却看见那个少年无数次把头脆弱的挨在谢幺幺的肩上。这一点透过来的温度,却陪他挨过了无数次蛊术反噬的痛苦。借着这一点温暖,他守在善良与道德的边缘,没有滑进残暴的那一端。
然后他遇见了桑衣。桑衣借给他一把火,那渺茫的火星却飞快蔓延燎原,万丈大厦平地而起。
他却没有了行动。逗逗谢幺幺,不声不响地修炼到君境,帮泣鬼尊主扫清她不便出手的障碍。
眼前飞移,却又撞进了一片人影与杂乱中。桑衣几乎以为她又退了回去。只是这一次只有谢幺幺在勉强抵抗,周围是一片围攻的人。
直到一片阴影把她笼罩在里面。桑衣猛然注意起来。
对方很高,有些长发从他的兜帽中散落出来,被风轻轻扬了起来。周围尽是模糊的人脸,桑衣眯起眼睛,神识往那个人影身上探去,正想看个仔细,却猛然被弹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失重又落地。
桑衣愣了愣。瞳术溯源有时限,没想到她在里面入了迷,竟然没发现时间到了。
谢温酒反应比她还大,整个人似乎被她这一点儿细微的表情吓了一跳。他极为紧张的一把握住她的手:“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表情可太少见了。桑衣心中偷笑,眯着眼欣赏了一会儿紧张的美男子,才在对方快要炸了的反应中软绵绵的伸了个懒腰。
“……”
“哦,”桑衣看着他的眼神像是明白了,伸手在谢幺幺眉心点了一下。小姑娘意识逐渐回笼,冷着的小脸一时之间有点茫然的可爱。封桑衣笑眯眯的:“看,你家活蹦乱跳的幺幺。”
——大概这辈子谢幺幺都不会展现出她活蹦乱跳的一面。
谢温酒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和平时无异,问道:“你怎么回事?”
行为幼稚的泣鬼尊主拒不承认,理由十分简单:“我没注意时间,直接被弹出来了。”
急乱了阵脚的谢温酒大脑飞速运转过度,还没反应过来:“就是时间吗,没可能是……”
……没可能是对方比你强,把你震出来了吗?
智商回笼,后半句他自己也发觉是废话,默默咽了回去。可该懂得自然懂,桑衣乐不可支。
她是个洒脱性子,坏脾气从来存不过一盏茶;又看了一部分谢温酒的过去,心头对他更是软了几分。
发觉上当的谢温酒:“……”
坑人无数次的桑衣一副无辜样子:“真没事。”
谢温酒上上下下扫过完好无损的封桑衣,磨着牙很想以下犯上一次,狠狠揍她一次。
然后他们之间的视线被一个东西晃了一下。长久警惕已成本能,谢温酒下意识排除危险,视线被那东西引了一下。
……然后他就错失了在桑衣脑袋上扇一巴掌的机会。
桑衣轻笑:“域外年轻的公子说来的确不少,但照着严苛一点儿的标准来找,也不会太多,大不了我们一个个排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