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在高楼上一眼望去，全城只剩寥寥的几家灯火，在夜幕下闪烁着惨淡的黄色光芒。
啪嗒…
江陵县中心医院楼顶，一簇橙红色火花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红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此时此刻，在楼顶待了一个多小时的孟凡就像一尊雕塑，脚下已散落了三十多根烟头，一个中华空盒子落在其中，崭新的。
呼…
孟凡缓缓吐出一口白气，不知道是呼出的冷气还是吐出的白烟，也或许是这两种东西的混合物。
天早已入秋，夜晚的风带着透骨的寒意。
一分钟不到，火星子再次消失，他的手摸向裤兜，翻了几下，丢出一个空盒子，啐了一口。
“…”
沉默几秒之后，孟凡摸了摸上衣，从内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子，取出一根泛黄的烟，向前方递了递，像是跟某人立誓一般决绝道，“最后一根。”
楼顶风声呜咽，没人回应。
孟凡的眼神一暗，把皱巴巴的烟盒子随手一扔，动作流畅的将烟刁在嘴里，正欲点燃。
火星子闪了一下就熄了，仿佛被人掐灭了一般。
他拿着火机，又尝试了三次，次次如此。
“唉。”
多半是放太久了。
“快三年了吧。”
孟凡叹了口气，收起打火机，习惯性的刁着那根烟，慢慢走到天台边缘，吸了吸已经满是雾霾的空气，随即身体猛的一躬。
下一秒，他就剧烈的咳嗽起来，等到他直起身子的时候，掐着烟的手上已经沾满了血。
烟也被浸湿了一半，看样子是点不着了。
孟凡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他把那只烟刁在嘴里，左手刚扶着围栏站稳，随即右手一拍，以右手为支点，整个人悬空一翻，动作敏捷的越过一米五的墙，有惊无险的在楼边坐下来。
他背靠着围栏，在半米宽的楼檐上坐着，双脚悬空。
望着漆黑的天幕，孟凡微微仰起了头，风吹起了他略长的头发，从住院开始，已经半年没有修整过了。
满脸胡渣的脸上，本该嵌着一双深邃的眼睛，现在却只剩下一只左眼，从额头到右脸，竖着一道十厘米左右的伤疤。
他抿着嘴唇，从贴身马甲内搜出了一张照片，很是珍重的放在了手上，看到这张照片的瞬间，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随即抬手轻轻抚过这张黑白照片，仿佛这照片里的女子在对着他笑一般，他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一抹笑容，只不过，这被风吹的僵硬的笑，比哭还难看，再加上他苍白的脸色，显的有点狰狞。
“你知道吗，”孟凡叼着烟，声音沙哑，哽咽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早点见到你。”
“可是，我大仇未报。”
孟凡自嘲一笑，轻轻咳嗽了几声，他拿出嘴里的烟，“十年，十年了，老妈下落不明，兄弟惨死，我任务失败，一步步变成这个样子，谈什么报仇，拿什么报仇，咳咳…”
本该宣泄一腔愤怒，说出口却成了无力的平静。
“如你所见，我废了。”
他不愿意说出这三个字，他孟凡，华夏国数一数二的顶级杀手，曾经上过杀手排行榜第一的男人，怎么会说自己废了，只是如今，他确实废了。
风声依旧，没有人回应。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孟凡拿出打火机，举起手中的照片，打着了火。
他的眼神在火焰的印衬下显得飘忽不定，看不出情绪。
等到火焰快要烧到手了，孟凡将照片放开，恰一眼瞥到了那即将烧着的名字，“杨古月。”
孟凡愣了一下，随即闭上了眼睛，任由那照片慢慢飘落，燃烧成灰烬。
他笑了，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孟凡几乎歇斯底里，他几乎是想立即从楼顶一跃而下。
她还活着。
这是他得出的唯一结论。
可是，他现在已经病入膏肓，就算不作贱自己，也活不过半月。
肺癌晚期，无药可医。
所以他才做出今晚的决定，抽完偷偷存的两包烟，一次抽过瘾。
他最后的骄傲，是绝对不病死在病床上，要让他在床上瘫着等死，他宁愿立刻去死。
“兄弟，你的嫂子还活着，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她。”
孟凡再次拿起那根都快断裂的烟，这是他从兄弟的尸体上搜出来的烟。
兄弟不抽烟，是给他带的，因为他是个大烟鬼，总有烟不够的时候，所以，无论是执行任务还是旅行，兄弟总是会带着烟。
杜恒，是孟凡最铁的兄弟。
两年前，杜恒替孟凡出一个C级任务，就那么死了。
尸体是孟凡在一处废弃工地上发现的，几乎被打成筛子，脸都被打烂了，他的兜里，还放着那包只剩一根的中华烟，孟凡留存至今。
他从来不会只留一根烟，这是第一次反常，也成了最后一次。
“今生的债，如有来生，我孟凡，必还。”
孟凡强忍着喉咙不断涌起的腥甜。
“这根烟，我可能没机会抽了，我想去见你嫂子最后一面，如你泉下有知，就佑我能活到那一天。”
“来！”
说着，孟凡就拿出了火机，只听着啪嗒一声，手里那只烟还真的就点着了。
孟凡眼里瞬间就有了光彩，他抬起手，本想搭在墙头上，一个漂亮的翻身回到天台上去。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他的手搭在了他之前吐了血的地方，黏糊糊的十分滑腻。
他也是心情激动，身随心动，哪考虑了这一出，本以为自己身手可以挽救，却又高估了自己此刻的身体状况。
眨眼之间，孟凡这是三十多年杀手生涯中最狼狈也是最致命的一次失误，他已经很快的做出了动作，却依然阻止不了悲剧的发生。
仿佛一只被抛向空中的狗一般，四肢再找不到任何可以攀附的地方，孟凡眼看着围墙在自己头顶消失，身体也如石头一般往下坠了下去。
他想伸手去抓，什么都抓不到，反而气急攻心，之前强忍着的一口老血喷涌而出，好不凄惨。
命运就是这样的戏剧性，本以为自己能平和的走向死亡，偏偏在最绝望的时候给了你曙光，当你满怀希望的准备再次出发的时候，却又让你用更狼狈的方式猝不及防的螺旋升天。
“我c…”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孟凡就觉得不对劲，耳边呼啸的风声突然消失，下坠的身躯也静止了。
死亡难道是这种感觉？孟凡有点懵。
“如果人生能再来一次。”
九天之上，一道苍老的声音悠悠传来。
孟凡还在纳闷这是什么声音，突然，他又直直的往下坠了去。
“我ca…”
吐出口的骂声再次被风堵了回去，孟凡的身形再次稳住。
“不好意思，刚才出了点岔子。”
两次急刹车，孟凡十分难受，愣是没忍住，又是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咳咳，再来一次，要是人生重来一次，你可愿拜我为师。”
“你可愿，拜我为师。”
孟凡只觉得这句话无比熟悉，好像很多年前听到过，这一下愣是没有想起来。
“你可愿，拜我为师。”
“小子，我这已经是给你第二次机会了，再不答应，你就摔死吧。”苍老的声音似乎有点不耐。
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孟凡却是从话中听出了一线生机。
“我愿意！”孟凡几乎是吼着说出这三个字。
“唉…”不知道哪里传来了一声叹息。
下一秒，孟凡再次坠了下去。
“我cao！”
老天，你可真爱开我的玩笑啊…
风声呼啸中，只听得嗡的一声，孟凡就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