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离日前约130年，2042年
美国，具体地点未知
大雪纷飞，寒风刺骨。裹着一件从路边垃圾堆里捡的旧大衣，艾迪·卡兰基冒着恶劣的天气继续行走在街上。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
一阵冷风从脖子钻进衣服里，艾迪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现在得找个交通工具捎自己一程，徒步走估计几年都走不到目的地。
然而很奇怪，自他逃离了棱镜的实验基地，棱镜也没派人来抓捕自己。就像是躲在暗处，对自己采取不管不顾的态度。
积雪已经没过自己的脚踝了。每走一步都有些吃力，就仿佛在泥地里行走。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里离那个地方还有几百公里的路......都忘了自己走多久了......
他有些累了，坐在前面一家古式钟表店的屋檐下暂避风雪，同时歇息一阵恢复体力。门后传来了新闻播报的消息:
“······这场针对棱镜新人工智能研究者的屠杀似乎平息了下来，距离最后一次命案发生过去了约两个多月，警方的调查结果依然是所有死者均为意外死亡，但并未能让众多民众信服——他们都认为是有人或者组织蓄意谋杀。警方表示，未能找到证据表明这一系列的死亡事件均为蓄意谋杀。现在，全球各地都有人对这些神秘莫测的死亡事件表示担忧和困惑，本事件依然是全世界都在关注的热门焦点······”
新人工智能——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艾迪脑子里现在好比一团浆糊被什么搅动起来。他用手心按压着自己开始作痛的脑袋，试图缓解疼痛，顺带将莫名的恐惧赶走。
几点热汗从额头的毛孔钻了出来，很快被刺骨的寒风吹成冰霜，眼前的所见在突然到来的大雪前模糊起来，像是被一片移动的雪花墙所掩住，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上面若隐若现的黑影——似乎是个人。
他看着那影子渐渐淡去，雪花墙也如同花瓣绽放般消失。背后有什么东西在敲自己。
那是一头花白的店老板用扫帚在赶自己走。
“走走走——哪来的乞丐在我店门口睡觉，真晦气！”
艾迪从幻觉中惊醒，站起身来匆匆走开，将自己脸上的冰霜一把抹下。身后是店老板的沙哑的埋怨声:
“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我不打断你的腿——”
艾迪倒吸一口冷气。越来越不对劲了。
······
一条脏乱的小巷。艾迪正蜷缩在一张旧沙发上，熬过又一个煎熬的黑夜。运作良好的神经系统，不时让他的身体颤栗，但也没那么难受。
直到一直脏兮兮的流浪猫溜到了沙发跟前，用自己的小嘴发出几声喵叫，艾迪才揉着惺忪的睡眼挣扎着坐起身来。他丢开了自己找来盖在身上的一面烂雨布——上面已是薄薄一层积雪——然后站起身来。流浪猫也是被这举动吓得撒腿就跑。
他抬头望向那方昏暗的天光，快天亮了。该继续走了。
他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揉开眼角的眼屎，走出了那条巷子。现在，该前往最近的火车站了。
他刚走出去，一个面带尘灰，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跛腿乞丐与他撞了个满怀。那乞丐先是后退两步，后连忙卑微着为他拍打身上的灰土。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艾迪刚想对这卑恭的乞丐说上两句，乞丐看清了他的颜容，大声叫道:“你，你是艾迪·卡兰基先生吗？”
艾迪莫名其妙的问道:“你认识我？”
“不，是一位女士通过公共电话委托我找一个叫艾迪·卡兰基的人，她把他的模样告诉了我，然后叫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他。”
他说着，从自己打了补丁的裤子口袋里摸索一阵，手里多了一个耳机式的通讯器。他递给了仍旧茫然的艾迪。
“那我就先走了，尊敬的先生。愿你好运常在。”
乞丐一脸兴奋的跑远了，像是完成了任务如释重负。艾迪将通讯器戴好，郑重着打开了开关。在短暂嘈杂的静电声后，那边响起了一个甜美的女声:“找到你可不算容易，艾迪·卡兰基。”
“你是谁？”艾迪谨慎起来。
“我是谁其实并不重要。”女人说道，“跟你将遇到的事情一比，算得上微不足道。如果你非要一个名字称呼我，就叫我A吧。”
“那好吧，A。你找我想干什么？”艾迪继续向着火车站的方向进发。
“帮助你。”A决然道，“如果我没推测错的话，你现在正在往火车站走吧？”
“你在监视我？”艾迪看向了头上的一个摄像头。
女人只是轻笑一声，“可以这么说，我无处不在。只是你看不到我而已。”
“难道你是空气做的人吗？”他似笑非笑的说道。
“这些问题已经无足轻重了，艾迪。接下来你得听我的，否则你今天没法安然离开这里。”
“理由是什么？”
他走到了一个斑马线前。红绿灯此刻绿灯闪亮。他刚打算过马路，一辆右侧驶来的悬浮警车停在了他跟前。从车上下来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站定在他面前。
“这便是我的理由——他们是棱镜的人。”耳边是A的好心提醒，他不由得警惕起来。
“是艾迪·卡兰基先生吗？”面前一个黑人警察说道。
他点点头，那看起来疑惑的眼光正瞥到那后面的白人警察的手摸上了自己的电击枪。
“你涉嫌一宗谋杀案，麻烦跟我们——”
战斗本能驱使着艾迪，将自己面前的那黑人警察绊倒在地，接着如一头狮子扑到了拔出电击枪的白人警察身上，两人厮打起来。黑人警察从地上爬起，却在艾迪扣下白人警察的枪的扳机后晕倒在地。两人纠缠之际，艾迪用头撞退白人警察，手里顺势抢过他的电击枪，然后是快速的瞄准射击——电击枪的子弹刺在了他的胸口上，他抽搐着倒地。
“身手不错，还没忘完。”A对他的战斗如此评价。艾迪则反问一声:“什么没忘完？你是不是知道我的过去？”
“不，我不清楚。”A平静的说道，“至少我这里的资料显示，你有着严重的失忆症表现。”
“算了，问也是白问。”艾迪将枪别进自己的裤腰带里，用大衣盖住。“你跟我最近遇到的怪人一样，有的事情缄口不言。我不指望你们能告诉我全部，我自己会调查清楚的。还有，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是棱镜的人？”
“我查过他们的通讯记录，都曾与棱镜联系过，勉强可以推断，他们都被棱镜收买了。”
他点点头，“好极了，有钱的都是大爷。”
由于此刻正处清晨，所以基本没什么围观群众的存在。但他头上的摄像头把他刚刚袭警的全过程都给拍了下来，要不了多久，他就将成为当地警方的通缉对象了。
这座城市，将热闹起来了。
······
天渐渐亮了，飞雪却依然，只是小了一点。戴着口罩和兜帽的艾迪正站在火车站的不远处，透过人群，看着那门口站着的几个全副武装的特警进行检查，一下陷入了沉思。
“这下可不好办了对吧。”艾迪对自己说道，“几个警察比你先到打算拦住你，好极了。”
“找不到方法进去了？”A好心的问道。
艾迪走到了一根无线电杆下面，半开玩笑道：“如果能把里面的警察全部引开，我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去，在他们的背后做鬼脸。”
“这很好办。”A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似乎这点事情对她而言不足挂齿。
“你又想怎么做？”艾迪问道。
没有回应。鬼知道A又去干什么了。
艾迪找了一个长椅，扫开上面的雪，一屁股坐下，翘着二郎腿，静观其变。
他感受到了莫名的异样，像是有人正盯着自己看。他本能循着方向一看，一个穿着防爆装甲的特警正向着自己慢步而来。
该死。他在心里暗骂一声，那灼热的眼光让他不敢扭过头去直视，拉低了兜帽试图遮住他的脸。那特警似乎也发现了异样，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一股火药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让艾迪呼吸急促起来。
正当特警走到离他只有几米远时，特警脑袋一抬，在原地站了几秒后，拔出背上的突击步枪，朝着艾迪左手边的路口飞奔而去。与此同时，那些值守在火车站门口的特警也纷纷往那里赶去。
现在，无人看守。他大吸一口冷气，胸口的沉闷舒缓。这样的好机会他当然不会放弃，几个箭步的时间，如同一只火箭冲进了火车站。
“你是怎么做到的？”艾迪不用想，就知道是她干的好事。
“我黑入了他们的通讯频段，伪造他们上级的声音，告诉他们你出现在那里的一家购物中心里，让所有人前去围捕。”A解释道。
“挺厉害。”艾迪称赞一句。他跑上了一个自动扶梯，跟着人群向下移动。
“该我问你了。”A似乎期待他的回答，“你打算怎么上火车？”
艾迪别过头，看着身后的情况，确定没有跟踪者，“首先我得找到去华盛顿的火车。然后进入货车让它带我一程。”
“真舍得委屈自己啊。”A似乎在嘲笑他，“如果你信我的话，我可以让你当个真正的乘客。不是你那种偷渡客。”
“你还真是吹牛吹上天了。”艾迪差点没忍住笑。即使是个厉害角色，也不可能让自己坐一趟免费火车吧？
“在你下楼的一瞬间，会有一个安保机器人从你左手边走过来，记得走过去。”
他听着A的话，一脸惊诧，“你确定没开玩笑？”自己正被那些警察通缉，自己的基本信息肯定也被当地警局上传到了本地区所有连入警务系统，登记在案的安保机器人上面，让它们协助抓捕。自己大摇大摆走过去不是送死？
“如果你想在舒服的座位上小憩一会就听我的，否则你就自己想办法去货车里面挤一下吧。”A甩给他一句话后，就默不作声了。
他迟疑片刻，接着咬住下唇。
管他的，赌一把。反正她也救过我的命，真要害自己刚才就有机会。
他的脚刚离开扶梯，果真有一个穿着制服的仿生安保机器人朝他走了过来，他硬着头皮走向它。它那张冷漠的机器面孔也自然对向他，机器眼后的内置扫描器开始工作。仅用两秒多的时间，数据分析结果出来，它的手摸向了自己的上衣口袋。
他本能的摸住了自己腰间的电击枪，尽管对机器人作用不大。
它的手伸了出来，五根合金制手指抱作一团，似乎中间包着什么东西？
他走到了它身边，那个东西被它精准丢进了他的大衣口袋里，他们相对着渐行渐远。艾迪放下了刚刚还是警戒状态的手。
它丢到艾迪口袋里的东西是一个戒指——那是一次性乘车凭证，取代了纸质车票已经快二十多年。内置感应器可以使其随使用者佩戴手指的大小自由伸展收缩。凭证承载着乘车者的基本个人信息以及本次乘车信息。当然，鉴于现在的情况，这里面的个人信息应该是虚假的。
本事不小啊。他有些庆幸自己这次遇上了个大神助自己脱险了。
但他很快又警觉起来。这个神秘的A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要如此好心帮助自己逃离抓捕？
带着疑问，他通过了安全扫描，坐上了前往华盛顿的特快列车。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看着窗外的人海，他知道自己期待着的一件高兴事就快要实现了。
······
一个小时后，华盛顿。
他走出了车站。这里的天气也不算太好，天空阴沉，大风呼啸，但至少比那边暖和一点。这趟旅途还算顺利，虽然期间有过一次常规检查，但有那凭证戒指庇佑着自己，倒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耳边的通讯器在沉默了一个多小时后再度工作。A的声音听起来很慵倦：
“那个，你接下来要去哪？”
“华盛顿的一个富人区。”艾迪说道。早在那棱镜的监狱里面，他就打听好了肖恩·伊文诺给自己的地址的具体位置。
“你确定？现在你可是棱镜的地盘上。别说我没提醒你，棱镜说不定现在就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而且，那说不定是棱镜为你准备的陷阱。”A好心提醒道。
“我只是过去确认一件事情，一件我很在意的事情。”艾迪没有对她的关心表示感谢，垂着的兜帽被他再度戴上，“那么，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个交通工具代一下步？A小姐？”
一阵哽笑过后，A的声音响了起来。
“荣幸之至，艾迪先生。麻烦把地址说一下。”
艾迪说出了那个自己熟记于心的地址，站在原地等着A给自己的代步工具。几分钟后，一辆无人驾驶的出租车从远处的建筑群飞驰而来，稳稳落到他的面前。车门自动打开，他想当然坐了进去。
出租车的公用服务AI没有询问他的去处，只是发动汽车，飘到半空原路驶回，然后调转了方向。艾迪知道，它在带自己前往目的地。
“话说，”他看着脚下的所见突然开口道，“要收钱吗？”
没有应答。只有死后般的安静，陪着他到达目的地——华盛顿里诸多富人区当中的一个。
出租车落在了一栋小别墅前的马路上。他走出车门，出租车再度驶上了乌云笼罩的天空。他看着周围清秀的景色，面前那栋有点熟悉的别墅。一种久违的家庭幸福感抽打起了自己疲倦的灵魂。
他走到了那别墅的大门前，眼里晃过了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的影子，转瞬即逝。有种声音似乎在告诉自己，那是他的女儿。
他敲起了门，门后一阵轻微的响动，一个满脸憔悴的女人打开了门，那张忧郁的脸一下子笑开了颜。
“艾迪？是你吗？你什么时候从棱镜那里回来的？”
“你是？”他的脑袋又开始痛了起来。
“你不记得了吗？我是你的爱人，爱丽啊！”
“爱丽······”恍惚的艾迪一拍脑袋，眼里精光乍闪，口中念念有词。“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我有一个我爱的人，她的名字叫爱丽！”
爱丽牵起他的手，带他走进了屋里，顺手带上了门。屋里很整洁，似乎刚刚打扫过不久，房间里的家具充满了古典感。不难看出，这间房子的主人是个恋古的人。
他们做在沙发上，彼此交谈起了各自的心里话。
“你知道吗？艾迪，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很孤独。没有人在我回家的时候问候我一天过得怎样，没人可以陪我像现在这样，聊聊彼此的心里话。我很想你，艾迪。”
“我也是，爱丽。”艾迪·卡兰基说道，一种愧疚萦绕心头。他抱住了她。他能感受到，自己曾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他是爱丽的男人。或许自己，真的如肖恩所说，自己就是个起死回生的幸运儿罢了。
“话说，我们的女儿呢？”艾迪笑着问道。
“还在上课呢。”爱丽坦然笑道。
幸福的甜美在他的心尖荡开涟漪。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真相。
直到耳边A的声音给了他当头一棒:“艾迪，赶快离开这里，这里不止你们两个人，还有——”
他听不清了。他抱住的那个女人插了自己一刀：她推开了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电击器将他电倒。毫无预兆，艾迪猝不及防。
他的身体在地上抽动了两下。自称“爱丽”的女人一脸鄙夷，接着从他身上搜出其私藏的两把枪和弹夹，最后冲着里面的房间喊道:“肖恩博士，目标已经被控制，可以出来了。”
艾迪模糊的意识勉强清醒了一点，他想爬起来，却被爱丽一脚踩住。他只能抬起满目凶光，看着那个背手而出，发色黑白相间的男人，穿着一身棱镜的制服，挂着自信的笑容观摩自己的窘态。一群全副武装的棱镜士兵围住，把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对他来讲，他渴求的那个人生，现在就如同一场可笑的幻觉，终于还是跟泡沫的结局无异了。
天堂还是地狱，往往只是在渺茫的寄托前犹豫不决后的结局而已。有的时候，选择决绝，走向天堂；选择犹豫，拥抱地狱。他觉得自己很可笑。
艾迪苦笑两声:“我很好奇，你们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居然对你们这些谎言深信不疑。肖恩·伊文诺。”
从肖恩的喉管里发出两声呵呵，“别那么激动，艾迪·卡兰基先生。至少我可以表示的是，你对我们还有利用价值。作为我们最成功的实验品，你应该为棱镜伟业的建设做出的卓绝贡献感到荣幸。”
艾迪对着肖恩的脸吐了一口唾沫，“一群疯子。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肖恩抹掉那团口水，一脚踩在艾迪的左手上。后者大叫一声，接着咬紧牙关。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肖恩双唇蠕动着，“就如同你的过去，是你卑微的一生最不值得犯的一点错误。现在，我将亲手创造，一个全新的你。你将淋浴在辉光之中，你将是伟大的，我们都会拥戴的神。”
艾迪预感不妙，他大怒道:“你想干什么？”他挣扎着，但背后的那个女人让自己同地板紧贴不放。他两只带着血丝的眼球都快爆了出来。
肖恩·伊文诺的旁边多出个端着金属托盘的士兵，他被迫干看着肖恩两只戴上手套的手伸进了里面，抽出来时顺带着一支针管和拇指大的一瓶蓝色液体。针尖插进瓶子，然后又拔出，针筒里多出的那点蓝剔透的就像块小宝石。
“你会知道的。”肖恩一脸期待的看向脚下的小白鼠，挤出一点多余的液体，“你以前就体验过。不过与现在不同，你会变得更完美——”
“——你是独一无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