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万坐在茶馆里间,吸一口滚烫的热茶,从舌尖一路烧到了食道,身子抽搐的激出大把大把的汗,炸成团的思绪才多少冷静下来。怎么办,黎万自己问自己。这间两人呆的小屋隔音并不好,外面吵吵闹闹的交谈声透过厚重的门帘不时传进来,谈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事,黎万进来才发现,这个店原本是供应走南闯北、起早贪黑的马传轿夫解渴提神用的大碗茶,自己冒冒失失的闯进里屋要的这一壶蒸玉露,反而是在天都开店待客该有的“体量”。尽管心事重重愁眉不展,可他们常年在外跑生活,生就得粗大的嗓门和乐观的心性--这种浓烈的生活氛围却让黎万倍感亲切。黎万觉得自己慢慢镇定下来了,刚刚牛饮的一杯茶,清香慢慢从唇齿间泛上来,整个人都觉得舒服多了。
黎万手里把玩着壶盖,在壶口一圈一圈的磨蹭,瞳距却渐渐拉大,慢慢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
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呢?
此次行动,一直走明面,尽量在热闹人多的地方如何?他们一定不敢公然下手。前车之鉴不远,这里是神道脚下,追杀令上又明明白白写着自己身份,量没人有这个胆子胡作非为。
可如果有一些穷途末路、过今天没明天的死士刺客--甚至在人群中传单一撒,一个普通人,见到这么大利润铤而走险,拼掉自己的性命来一命换一命,让自己的家人或组织享受到这份好处,在人群之中双拳难敌四掌,岂不是得束手就擒?。
那告官怎么样?
这里的治安巡府都是神道负责,自己亮出身份他们肯定会鼎力相助,安排得力人员保卫自己圆满完成任务。
黎万皱起眉头,又想起了那几行让自己的心揪紧的句子。这里的一切都透着蹊跷:昨天自己才被萧安真传单独告知要下山执行任务,不过一个晚上,就在天平城里流传着自己的追杀令!而且黎万刚刚成为真传弟子开始抛头露面,在门派里只在小范围内公开进行过一次交手,这上面就已经详细写着自己的能力,甚至用什么不用什么都一目了然!即使保证自己视野所及之处一定要有一个公家选派的巡按,可他们靠得住吗?黎万流浪天南海北,对他们根本没一个好印象。吃棍子下毒手,有时候还要无缘无故被关进去几天--巡按多是与当地豪强狼狈为奸,甘心做金钱和权力的走狗,他们披的那层皮根本不会带给黎万任何安全感。
易容吗?
只要跟画像不一样,他们或许认不出来。自己一改形象,比如扮个乞丐--这个绝对拿手,黎万对这个角色深有心得:三年叫花,皇帝不换,这里头的道道他熟。只要易容成一个别人都想不到的形象,也可神不知鬼不觉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完成任务。
不可能的,黎万摇摇头打消这个念头,自己进城前如此谨慎,取消了一切显眼的印记,什么还没做呢,吃了顿饭的功夫,就被人认出来了。黎万眉头一皱,取出那张追杀令仔细地看了一遍,运起法决手里亮起点点青光,相呼应着追杀令末尾的印记也产生了细微的灵力波动,出现了一个暗淡丑陋的血滴图案。确认无误,是血仇堂的。黎万心里刚刚出现的那份侥幸顿时沮丧的无影无踪,听得外面清脆的音律切断了自己的念头,蹡蹡起锵戝,鼓点琴声像密集的雨点一样响起来,人们的叫好声不绝于耳,难道这家茶馆请了角儿凑热闹?黎万刚刚集中精力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精神有些疲惫,没法无视这么强大的声音,索性往身后的椅子一躺,听个曲儿闭目养神,说不定灵感来了呢?
“我站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往西行。
一来是马谡无谋少才能,二来是将帅不和失街亭。
你连得我三城多侥幸,贪而无厌又夺我的西城。
诸葛亮在敌楼把驾等,等候你到此谈哪谈谈谈心。
城外的街道打扫净,预备着司马好屯兵。
诸葛亮无有别的敬,早备下羊羔美酒犒赏你的三军。
你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犹疑不定进退两难为的是何情?
左右琴童人两个,我是又无有埋伏又无有兵。
你不要胡思乱想心不定,
你就来来来,请上城来听我抚琴。”
黎万双目一亮,空城计怎么样?自己大大方方的去,浑似不觉得说话行走办事,万一把他们觉得自己有足够大的底牌被吓住了呢!
行不通的。师父说了,不能没来由地指望敌人的行动。再说了,我有几斤几两都写在上面了,再怎么往鼻子里插葱,也成不了大象。顶多像个气球一样,针一扎就破了。能买下一个城市的财富,你觉得哪怕没有一个人敢来试试运气吗?
这个思路虽然行不通,举一反三,黎万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破局的思路。那便是写在三清仙法的第一句话,也是沟通天地法则,唤起神通异象的根本:
道:一。以贯之。
天地的法则只有一个,万物的法则只有一个。事物运行的规律同样也只有一个。
一个字来形容:简。
两个字:简洁。
一个人,从调动念头可以产生七情六欲,运动肢体,甚至沟通天地操控外物,没有任何一个生物会在意自己最基本的呼吸;所有一切的开始,只是起的一个“意”,不是繁文缛节的长篇祈祷,而是一个简单的元念。日月流转生灵繁衍,造物一开始也肯定不会一开始就奔着设计这个复杂神奇的世界去的。不过开天辟地,让日月周回流转,那么,万物运行的法则和事物发展的规律,也是简。法则如此,修道之人之所以要出家抛弃尘世烦恼,也是为了更接近这一个字:简。
好的策略也要简洁明了,好的破局手段同样也要简洁明了。
以自己的本事采取什么预防措施也没用,人多好下手,人少更隐蔽。拉人有坑跳,单人难力敌。什么花里胡哨的也救不了自己;那么逆向思考一下,现在的自己一定会遇到什么?
如果自己是要去鄂中郡代表神道和安达庆家修复关系,情况这么急促,说明这个“误会”一定不小。可既然派出自己,说明至少昨天安达庆还是首鼠两端能被争取拉拢的状态。出的起这么一笔巨款的人想要自己的性命,又敢公开的暴露自己的修行,这个神秘人背后的势力一定不小,而且肯定不是神道的势力。自己这么一个典型,送上门把自己卖了表态也不是不可能的吧?不叫的狗咬人才疼,想钝刀子杀人不留痕,骑着墙头皮里阳秋的跟自己打交道,凡是一丁点不顺遂心意就敢痛下杀手公开脱离神道。如果他真打着这么个算盘,得趁早挑明才好。黎万做了很多最坏的打算,包括各种死相难看的半路暴毙。但其中没有一种,是这么大大咧咧的去安达庆家,稀里糊涂地白给。看着杯子里凉透了的残茶,黎万仰头一饮而尽。
这是一处不起眼的普通院子。门匾上古朴的三个大字:书秘处。
“请出示您的身份证明。”台前接待的小姐姐戴着一副蓝色的镜片,礼貌的问道。
黎万很自然地把印信递给她:“我想要一份区鄂中郡的地图。你知道怎么查安达庆家在哪么?
”
远处的椅子上还坐着不少人埋头读书,只有偶尔窸窣的翻书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