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大会议室里的例会一结束,童杹就被彭博叫到他的办公室。
“有什么好事?”童杹跟在彭博身后,一进门就问。
彭博侧身说了句:“还真是好事。”然后他走到办公桌旁,从桌上拿起一份合同转身递到童杹手里。
童杹翻开一看,是一份聘用合同,内容大致是聘用律所的律师当法律顾问,聘请方是屹峰房产——市里一家早有名气的房地产公司。
“什么意思?”童杹不解。
“这是屹峰公司明年的法律顾问聘书,所里的意思是让你和我一起去。”彭博靠着他的办公桌悠然道。
“公司的法律顾问一般不是一个就够了吗——而且这个好像是你和黎老师的事吧!再说了,我可是民事律师,合适吗?还有,人家公司愿意聘请我吗?”童杹望着彭博,抛出一串问题。
“首先,他们是大公司,员工多,或许是觉得聘请两个律师更合适——他们又不担心费用的问题——我们两个刚好合适。我负责刑事,你负责民事,齐全。其次,黎老师说了,这样的事他以后都不接了,把机会留给年轻人。这一次让我带着你一起去,他已经和屹峰公司说好了。我们所里每年这样的聘书有十好几份,这一份是黎老师特意交代给你和我的。这个法律顾问工作不难,每年固定两次的内部法律宣讲,此外就是提供法律咨询,处理法律纠纷之类的,都是小儿科,但薪酬不低。怎么样,签字吧!”彭博条理清晰地说完一堆密密麻麻的话,眼眸含笑,等着童杹的反应。
对于法律宣讲这事,童杹显而易见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往讲台上一站,靓丽明艳,就像黑屋子被人突然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洒遍每个角落——打瞌睡的,讲小话的,都被阳光打了眼,受了刺激,不免要朝光源处多看几眼。她去宣讲,多少也能让人听进去几句。这件事无论是对律所还是对律师本人,都大有好处,是一个提高知名度,扩充人脉的好机会。
“我看其他法律顾问好像不涉及法律宣讲?”童杹依旧不解。
“是,我也正要和你说这个。他们员工多,受教育的水平参差不齐,公司高层认为法律宣讲很有必要,所以才提出要做这个法律宣讲。之前我做过一期,这次他们提出多做一次。我觉得屹峰公司挺有远见,做事情严谨周到,肯在这方面下功夫的公司可不多。提高员工的法律意识,可以避免他们在工作中出现一些不必要的纠纷,对他们工作中的言行起到一个良好的规范作用。而且,这对员工的个人生活和家庭也会有很大的帮助——这样的方式通常是行政单位会去做,企业做的很少。所谓警钟长鸣,很有必要的。”
彭博的一通说法童杹倒是很赞同,可——她在考虑。
看着童杹没有立即回答,彭博又补了一句:“这个事情,你恐怕推不了。黎老师点名让你去的。”
“真的?”童杹凝眸,半信半疑。
“谁骗你,不信自己问黎老师。”彭博说着从衣兜里拿出手机。
“他那么忙,不用问了。”童杹语毕,仔细地逐页翻看聘用合同。
彭博和童杹口中的黎老师,全名黎秉中,杰晟律所的合伙人之一,也是市里有名的刑事案件律师,同时还是本市政法大学法律系的客座教授。在市里威望颇高,聘请他当法律顾问的公司自然不少。可如今,他除了接一些重要的案子外,一心著书讲学,若没有特别原因,他已经不接受这样的聘请,都推荐律所里的年轻律师出任。鉴于律所在市里的名气,那些公司即使没有聘请到黎老师,也欣然接受他的推荐。而童杹,是黎老师这个大组的民事律师,很受他的赏识,手里一些棘手的新案子都推荐她接,有什么对外活动也叫她同行。对于童杹而言,黎老师就是她的伯乐。
“那么,这两次的宣讲都是我一个人去做吗?”童杹合上聘用合同,瞅着彭博。
“当然是一人一次,我讲刑事的,你讲民事的。每次我们一起去,如果我们其中一个临时有事情,就让小溪顶上,怎么样?”
“想得挺周全,小溪倒是合适。那么小溪的费用怎么算?”
“应该是以次数计算吧!到时候我问问。”
“那我签字啦!”童杹莞尔一笑。
“签吧签吧,又不是把你卖了。”彭博搓搓手,从桌上拿过一只中性笔递给童杹。
童杹接过笔,移步到办公桌旁,俯身在合同上签好名字,递给彭博。
“好啦!我这就交差去。”彭博说着,拿过桌上的公文包,和童杹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法律顾问的事,一刚开始童杹还有些顾虑,担心会和已经约定好的一所中学每年一次的法律义务宣讲相冲突。她仔细看了合同后,发现时间的安排上两者都比较灵活,应该没问题。又是黎老师给的机会,自然只能应承下来,而且还要认真做好。看来,明年比今年更繁忙。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就像开了弓的箭,一旦开始,便无法停下来,只能朝前一直走下去。不过,童杹喜欢有事情做,喜欢让自己忙一点。
快到月底,黎秉中交代的业务总结材料都已完成上交,童杹感到无比轻松。每一年都给自己的一个比较圆满的交代,心里才会踏实。人生如此短暂,浪费光阴也实在是一件辜负生命的事情。
这天午后,童杹正一张张捻着办公桌上的日历,想着明年旅行的事,彭博打来电话。
“有事?”接熟悉的人的电话就是简单,一切的客套话都可以免了,直接进入正题。
“明天下午一起吃饭。”
“又吃饭,你请客,什么好事?”
“不是我,是屹峰公司的副董——蹇嘉睿请我们,说是认识宴。以前是我和黎老师一起去,现在不是换你嘛,他们想提前认识一下。我已经和小溪说了。明天我外出办事,结束后会自己过去。一会我把地址发给你,你和小溪一起走。我在餐厅那里和你们会合。”彭博把一切交代得清楚明白。
对于工作,童杹自然没话说,答应后挂了电话。
吃饭是为了活着,但活着可是比吃饭复杂得多。
对于国人来说,有些饭局从来都是大事,它可不是填饱肚子这么简单,还兼具情感交流、信息交流、托人办事、答谢情谊等等的功能。这样的饭局,能否吃饱是其次,情感交流是否到位,事情办得是否顺利是第一要紧的。
有时候不免疑惑,在香气弥漫的空间里,人的办事思维能力真的能战胜咕咕叫的肚子,条清理晰地把事情办得妥帖圆满?或者,吃着佳肴,说着要办的事,至于最后能不能办成,并不指望,只为万一的失败事先埋个伏笔,求个心安?再或者,饭桌上的事情至少充满佳肴的香气,比起办公室里的冷空气更令人心暖?
这样的饭局,吃的是心意,是情感的交流,是人情世故。至于事情嘛,有些总归还是要在办公室里公事公办的更牢靠。
不能不说,请客吃饭已演变成了人们生活中一项必不可少的,甚至有些复杂的交际内容,其中的名堂道道也会让一些有心人花时间,花精力去玩味、研究。
这样的饭局言行举止是必然要注意的,不像和相熟的人一起聚餐那样的自在、随意。童杹虽然不太喜欢,但在“应该做”和“喜欢做”之间,她清楚自己该怎么选。
翌日下午,童杹开着车载着夏小溪一起来到了吃饭的地儿——紫浠,一家高档餐饮会所。
走进会所大厅,夏小溪立时大睁凤眼,“啧啧”了两声。
高端、奢华、大气。这几个词语明晃晃地直接标注在大厅的装修风格上。
“这壁画、这吊灯,我们是来到宫殿了吗?”夏小溪低声惊呼。
“听说这家会所是会员制,非会员是不可以来消费的。每年的会员费都是五位数起。”童杹也压低了声音。
“这么高级!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换一件晚礼服再来吃饭?”夏小溪低头看着自己和童杹,一身普通日常穿着和眼前的环境似乎并不搭调。
“屹峰公司选择这样的地方是为了表达的心意和诚意,对我们而言就是工作餐而已,日常穿着也没有什么,不用那么紧张。”童杹一脸淡定。
坐在圆形喷水池边一张方形咖啡桌旁的彭博看见她们走进大厅,立即招手,示意她们过去。
彭博今天也没有刻意穿着,这让她俩的心彻底踏实了。
“一会需要特别和他们说明我们明年的法律宣讲内容吗?”童杹迎面即问。
彭博一面起身一面说:“我就是特意叫你们过来说这个事的。一会不用特意说什么,就是普通的吃饭。我会和他们的蹇副董简单交流一下,下周我会把计划书交给他们办公室。”
语毕,他带着童杹和夏小溪走进电梯来到五楼。
一出电梯,一条长长的走廊和各包房门口恭敬站着的服务生即刻映入三人眼帘。
走廊左右两边的烫金黄色壁纸,杏黄色壁灯彰显了会所的豪华贵气。淡黄色地毯上的图案颜色和壁纸一个色系,宛若天成。
童杹注意到,这一层好像有十多个包房,每个包房门口站着两个服务生,有男有女,长相气质都很养眼。
走廊上铺着的地毯很厚实,踩上去极其柔软,走路也听不见声儿。
童杹他们像三只猫,悄无声息就出现在预订的包房门口。果然,把背对着他们的两个服务生吓一跳,脸刷的一下同时红了,在窘态下急忙把他们让进包房里。
看到他们的样子,童杹和夏小溪急忙用手掩住咧开的嘴,笑声差一点就了跑出来。
彭博一进门便瞧见立在窗边的蹇嘉睿,他疾步上前,说:“蹇董,不好意思,我们晚了一步。”他伸出手和蹇嘉睿来了个握手礼。
“没事,彭律师。我们也是刚到。再说,我们理应先到,哪能让我们的客人等着的道理。”语毕,他指引彭博他们三人坐到了餐椅上。和他一起的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童杹悄悄扫视一圈,发现餐椅上包括她在内的六个人,年岁相差都不大。刚才和彭博握手的蹇董,看起来和三十四岁的彭博差不多大,但老板气场十足。
“彭律师,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的同事吗?”蹇嘉睿眼眸含笑,语气谦和客气。
“当然,蹇董。这是童律师。”彭博向蹇嘉睿介绍坐在他右边的童杹,“是黎老师点名让她和我一起为你们公司做法律咨询的,她的专业水平你们完全可以放心。”彭博语毕,童杹立刻站起来接话:“你好,蹇董。叫我童杹就好了。”说着她也伸手和蹇嘉睿来个握手礼。
“你好,我是蹇嘉睿。黎老师推荐的人一定不会错的。”蹇嘉睿看着童杹,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童杹的举动让夏小溪瞪大凤眼:有必要这么正式吗?
童杹点头,睨了她一眼:工作餐啊!
“这是夏律师,我们一个组的同事。需要的时候,她会临时加入我们的顾问小组。”彭博向蹇嘉睿介绍坐在童杹右边的夏小溪。
有前面的示范,夏小溪只好站起来也和蹇嘉睿来个握手礼。
蹇嘉睿落座后看着他身边的年轻男人说:“这位是我的助理,周昆。”
“你们好!”周昆说,面带笑意。
“这位是我们公司行政部王秋王经理,今后你们在我们公司的法律宣讲的工作安排主要就是她负责。”他又介绍了坐在周昆身边,长相精明,略微年长的女人。
“你们好,以后有什么需要沟通的事情,你们尽管找我。”王秋大方回应。
“好的,王经理。”彭博接话。
一圈介绍结束,门外的服务生开始陆续上菜。
“彭律师,你们律所的律师颜值都很高啊!我忽然想到好些年前的一部电视剧——《律政俏佳人》,那些女律师,漂亮,知性,让人一见难忘。”蹇嘉睿说着玩笑话,目光却不时看向童杹,锐利热辣。
童杹低着头,双手摩挲着手里的白色茶杯,佯装看着杯里的茶水。须臾,她靠向夏小溪,和她说了几句不相干的闲话。
“是啊,很多客户都这么说。我们律所的女律师,至少都是端庄大方的,这也是我们招聘律师的一个外在条件。黎老师说,不热爱自己的人,也不会热爱他的工作。一个人的长相不会有太大改变——当然除了整容——气质却是可以修炼的。外在的精神面貌还是能反映出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彭博的话语里透着丝丝得意。
蹇嘉睿微笑点头,“说得有道理。以后,我们要多相聚,多交流,和你们在一起,长见识。”语毕,他伸手招呼服务生倒酒。
服务生来到童杹身边时,童杹用手遮住红酒杯,朝他摇摇头。
“童律师不会喝酒吗?”蹇嘉睿眼睛挺尖。
童杹抬眸看向他,说:“不是,我开车来的。”
“没事,会所里有代驾。放心,我会安排好的。这初次见面的酒是一定要喝的。”蹇嘉睿再次示意服务生倒酒。
彭博也递过来一个眼色,童杹只好让红酒乖乖进了酒杯。
看桌上的菜肴差不多齐了,蹇嘉睿端起酒杯,“来,为了大家的初次相识,同时也感谢杰晟律所未来对我们公司的大力协助,相信明年我们两家的合作一定会圆满顺利。”
蹇嘉睿带头和彭博三人一一碰杯,所有人都把这第一杯酒一饮而尽。
桌上的菜肴香气四溢,让人垂涎,却又不忍下筷。色、形、味俱全——这哪里是菜肴,分明就是艺术品。难道是米其林星级大厨的杰作?
看着菜肴,童杹脑袋里莫名其妙蹦出一个词——秀色可餐。它多是形容女子姿容美丽达到了极诱人的地步。造词之人不说脑洞大开也着实浮想联翩,让“秀色”与“餐”之间从此挂上了钩。
童杹又陷入了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胡思乱想之中。
“秀色可餐”,女人的姿容再诱人轻易也不能“餐”,除非这个“秀色”愿意让你“餐”。这个“餐”字用得实在妙,可谓是直接戳中了男人的那点花花肠子——美女,光过眼瘾,多没劲,还要占有,才能彻底满足那抑制不住的欲望。但这种占有多半和爱情没有多大关系,有时甚至可以说毫无关系,它只是一种感官上的愉悦,一种肉欲的满足。男人,终究是视觉的动物,身上的动物性也是毫无悬念地比女人多长了十倍百倍。
可眼前的美物终究是食物,做得这么漂亮,就是让你去“一亲芳泽”,大快朵颐的。谁能抗拒美食的诱惑,画中仙!我可是活着的凡人一个。童杹禁不住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在蹇嘉睿的招呼下,童杹和大家一起下了筷子。
“会所果真不负盛名。”——夏小溪吃着美味,笑意盈盈地看看童杹。
大家对嘴里百转千回的美味赞不绝口,气氛甚是欢快。
“你们喜欢就好,总算不辜负我们的盛情邀请。”蹇嘉睿一脸春风。
喝了些酒,每个人的话的似乎都不由得多起来。蹇嘉睿也是一个健谈的人,只不过他的话语里多了一些客套话和场面话。看得出,这样的饭局他应是常常在场。
餐桌上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豪华工作餐比童杹想象中愉快,也更漫长。
当大家的脸都晕上酡红时,工作餐终于结束。
蹇嘉睿安排的代驾小哥,开着童杹的车,载着他们三人一路挨个送回家。
彭博坐在副驾驶位置,童杹和夏小溪坐在后排。
“彭博,我记得你说那个蹇董是副董,为什么你叫他的时候要省掉那个‘副’字?”夏小溪脸颊通红,带着不解。
“真笨。在场面上谁都是这样叫的,人家虽然是副董,但是称呼上加一个‘副’字多难听。再说了,他迟早也会拿掉这个‘副’字的。”
“为什么?”夏小溪迷离着双眼。
“董事长是他爸。”
“哦。”夏小溪像是终于明白某个大道理似的恍然大悟,头向车窗慢慢靠过去。
“童杹,我看见刚才蹇董老是找你说话,约你喝酒——他可是名副其实的高富帅。怎么样,考虑一下呗?”夏小溪伸手拍了拍童杹,玩笑起来。
“你看,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小溪都看出来了。”彭博侧身对着童杹打趣。
“还不是因为你们只顾着和他助理,还有那个王经理聊天,蹇董只好找我说话了。”童杹鼓着发烫的腮帮子,急忙辩解。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彭博一脸笑意。
“对的对的,还有“咳嗽!”夏小溪附和道。
“什么咳嗽?”彭博愣怔,侧身看了一眼夏小溪。酒精还在他身体里打转,他有点懵。
“哎呀,‘人生有三件事是无法隐藏的:咳嗽、贫穷和爱。’这是原话——这你都不知道,我嘲笑你哦,彭组长。这回记住了啊!”夏小溪像老首长似的拍了拍彭博的肩。
“你们可别乱说啊,被别人瞎传了去可不好。人家只是出于礼貌而已。”童杹肃着脸说。
“嘁,”夏小溪抬抬下巴,望着童杹,“难道我们是长舌妇啊,放心吧,大姐!”
车在前行,三人各自靠着车窗,街灯的光影忽明忽暗地掠过他们的脸。
彭博和夏小溪都半耷着眼睑,已有醉意。童杹闭着眼,心还清醒:今天这样的事情自己又不是第一次遇见,怎么会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