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到处转转？”
T0声音有些嘶哑滞涩，他已经一百年没用人类的嘴巴说过话了。
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悲伤情绪里的史密斯博士怔了怔，然后一拍脑袋，苦瓜脸瞬间变成笑脸：
“瞧瞧我，一百多岁的人了，还这么幼稚，你可别笑话！”
T0摇了摇头，边穿衣服边问道：“T3和T7，他们......已经确认死亡了吗？”
博士刚调整好的脸色又垮了下来，他长叹一口气，示意T0跟着他走。
两人没走多远便来到了手术室，这是个两百多平米的巨大空间，里面摆放着各种自动化仪器，T0一进门便看见了躺在铁床上的三个残缺的银灰色机械人，这是西伯利亚重工研制的功能适应性动力装甲，具有使用大部分单兵武器的能力，其物理机动性能也属于顶尖水平，而且只有“生物芯片”才能驾驭。
然而只有一具动力装甲的躯干结构还算完整，另外一具的腹部被洞穿，第三具更是被直接腰斩。
遇到这样的攻击，位居胸腔的生物芯片幸存几率基本为零。
史密斯博士走到一个盛满了培养液的透明腔体前，那里面有一具成年男性的身体，复杂的管线缠绕在他的头部和身体各处，隐隐能看到他在缓慢地呼吸。
博士指着这具身体说道：“很遗憾，T3救不回来了，这个便是原本准备给他的身体，可惜再也用不上了。”
T0抿了抿嘴唇，转身看向另一边，低声道：“死亡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博士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但他目光扫过T0的背影，想到那些结束了的和即将开始的契约，心中忽然生出不少怜悯的情绪，于是继续说道：“T7的情况稍微好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抢救得比较及时，她暂时捡回了一条命，但由于脑部受到严重的损伤，即使连接好了神经，也只是一个植物人。”
旁边的另一个腔体里浮动着一具女人的躯体，这个腔体里的管线并不多，似乎已经足够维持基本的生存需要，女人海藻般的长发被束在脑后，静静漂浮，如同她的呼吸一般缥缈。
T0一直严肃的面容破天荒有了些温暖的神色，他轻声说道：“不要紧，只要一直活着，总有机会治好的对吧？失忆什么的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害处，对吧？”
史密斯博士咳了一声，有些为难地道：“这边的话，蝾螈生物已经是兑现了他们的诺言，三具人类身体，移植技术支持都完成了。西伯利亚重工和军方那边跟T7的契约也已经完成，无需再为她履行任何职责，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你们要把她像垃圾一样扔掉？”
“没那么夸张，大概，会给她修一个体面的坟墓吧？”
T0转过身，平静地看着博士的眼睛。
史密斯博士被看得浑身发冷，苦笑道：“你看我有什么用，你看这些器械啊，说得好听点儿是植物人，其实她已经是个连体内激素平衡都难以维持的活死人，日常的监测和所需药物都是一笔不菲的开支，你觉得有人会花这笔冤枉钱吗？”
T0皱眉道：“你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博士摊开手：“这事儿我可管不了，军区医院肯定不会把资源倾注在一个没有希望的植物人身上，我的黑天鹅实验部也是人手紧缺，帮不了你。你要想保住老战友，得去找这儿的主人谈，看他们有没有兴趣。”
说到这儿，史密斯博士笑着拍了拍T0的肩膀道：“我觉得有戏，毕竟你已经跟他们签了新的契约，只要你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我想他们是不会为难自己的雇员的。”
T0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吐出，晦暗的眼底似乎有一丝丝疲惫在往外涌动。
得到了血肉之躯又能如何呢？只是从一个牢笼逃进另一个牢笼。他的灵魂早已不再属于他自己。
......
两人都不再有心情闲逛，便回到了博士的办公室。史密斯博士这次专程来到蝾螈生物实验室，除了想要亲自帮T0动手术这个感情因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签订契约，退役仪式，以及事故调查。
博士与T0相对而坐，他从自己的手提箱中拿出一块长方形的黑色物体放在桌子上，这便是契约石。
打开开关后，契约石从中央裂开，缝隙中透出光辉，在半空中形成一块全息投影区域，区域内则是一系列退役条款，包括免责声明，保密协定，荣誉授予等。T0一边翻页，一边默默记下其中内容。
看完了所有条款，他将自己的大拇指按到契约石的感应区，刺痛传来，一根小针吸收了他的部分血液，然后投影消失，契约石重新合拢，博士将其放回手提箱。
博士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站起身来，T0却伸手按住他道：
“仪式什么的就免了。”
“......好吧，反正就咱俩，没什么意思。”博士挠了挠脑袋，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金属盒，递给了T0，说道：
“你的荣誉勋章，看看吧，因为你身份的问题，你也就只能看看了，看完还给我。”
T0接过沉甸甸的金属盒，却没有打开。他抚摸着表面瑰丽又严谨的花纹，感受着里面的份量，这就是他这一百年来用生命和自由换来的东西。
轻笑一声，他把盒子放到桌上，推给了史密斯博士。
博士不以为意，放回金属盒后继续说道：“荣誉是没法当饭吃，所以我们给你准备了100万联盟币，即使在帝都这种地方，只要不是太挥霍，舒舒服服过个五六年是没问题的。”
T0问道：“维持T7的状态，100万能用多久？”
博士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答道：“三个月？两个月？重症监护室差不多是这个水平，T7的监护成本肯定更高一些才对。”
T0陷入了沉默，即使是把自己和T7的奖金用光，也只能维持半年不到，而脱离社会已久的他恐怕连应付自己的生活都难，更别说赚到大量金钱了。
最终还是得跟蝾螈生物实验室的人打交道，说不定又要付出一些自己难以想象的东西。
史密斯博士敲了敲桌子，将一张黑色的卡片弹向T0。
T0准确地接住，黑色卡片上面没有多余的装饰，“北境联盟——重要人士”几个大字异常显眼。
人们通常叫它贵宾卡，往往只有达官贵人才有机会拥有它，而一旦拥有了它，便意味着与其他人最根本的不同：你将获得从基因上改变自己的机会，长生久视对你而言再不是难事，你会告别大部分疾病，能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体魄，等等。
联盟严格管控着贵宾卡的数量，许多人奋斗一生，挤破了头也不一定能得到这张小小的卡片，可以说，这张贵宾卡才是联盟对他们这批士兵最珍贵的馈赠。
博士笑道：“这个够意思了吧，你可别想着把它卖掉，除非你想上军事法庭。”
卡片接触到T0的手指之后，表面出现了一行字：
“请输入姓名：”
博士问道：“联盟会给你准备新的身份，你还记得自己以前的名字吗？”
T0答道：“不记得。”
博士又问：“那你想好自己以后的名字了吗？”
T0垂下眼帘，两个模糊的身影伴随着枪林弹雨闪过脑海，他幽幽说道：
“T0，T3，T7。我们三个人应该一起活到最后的。”
“所以，我就叫林三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