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人喜好享乐,富家也是殷实人家,自然不会亏待自己。晏然坐在宽大的马车里吃糕点,微雨在一旁哄着孩子,富弼则靠着窗看书。
“太暗了,伤眼睛。”晏然提醒,古代没眼镜,他们这种用眼方式,过个几十年不老眼昏花才怪。
富弼将书放到一边,揭开帘子看看外头春光,“待孝期一过,也不知还需多久才能重返汴京了。”
晏然托着下巴,“无所谓,在州县锻炼几年,日后升得能更快些。”
“锻炼?”富弼对这次感到有些新鲜,“又是岳父说的么?锻造锤炼,确是个好说法。”
晏然干笑一声,“都说了妾未读过什么书,不过是信口胡说罢了。”
一旁的富绍庭乖巧得很,趴在微雨身上去捉马车顶上的流苏。
“等回洛阳,松风和疏雨的婚事也该抓紧办了吧?”晏然笑道,“疏雨做事情最为妥帖,我想让她做我的管事嬷嬷呢。”
富弼点头,“自然可以,松风的聘礼我代他出。”
“那么疏雨的嫁妆我出。”晏然咬了口青团,“虽说是自家人之间来来去去,但到底是个好彩头,也正好赏些银两让人家小夫妻好过日子不是。”
“知道了,松风好歹自小跟着我,我自不会亏待了他。”富弼看着一旁吮手指的富绍庭,伸手将他的小胖手从嘴里抽出来,“听闻夫人七八个月便能言语,只希望他能随了你。”
晏然看儿子也是欢喜无限,“听闻男孩儿本就说话迟些,我对他可没什么寄望,平安顺遂便好。”
“妇人之见。”富弼很不屑,“你日后勿要纵着他,殊不知慈母多败儿?”
晏然翻了个白眼,“我的心肝宝贝,我就是要宠着他,你管我?反正日后定不会让他饿死了。”
坐在前头的斜雨见他们眼看就要吵起来,忙道:“老爷夫人,看见城门了,汴京到了!”
守城官前来查验,一见到富弼的文牒,忙躬身行礼。大宋以文治国,休说富弼是个六品官,就是富弼与他等级相同甚至低个一两级,他都得行礼。每每看到这个场景,晏然都忍不住感慨在宋代嫁个文官的种种福利,更在心中为靖康之耻感到惶遽——若不是重文抑武,大宋的军力是不是便不会羸弱到那个地步?
“夫人在想什么?”
晏然愣了愣,脱口而出道:“我在想我朝都如此不重武了,为何还会冗兵呢?都有这么多兵员了,为何还是打不过契丹呢?”
富弼知晓晏然关心政事,可对她连军务都好奇还是吃了一惊的,好在他也不是寻常男子,想了想便道:“唉,养了那么多,却没有用,养了和没养又有何区别?平白浪费粮草。至于为何无法打赢契丹人,幽云十六州一失,可谓难如登天了。”
“石敬瑭实乃千古罪人!”晏然心想若是无他,华夏国运也不至于江河日下,总是被蛮族入侵了。
富弼点头,“繁花锦簇,可根子却已经生虫了。”
晏然的笑意慢慢敛去,其实富弼一直都是激进主义者,所以才会二度出使契丹,才会成为庆历新政的中流砥柱。不过是后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才将他变得和那些老臣别无二致,再也不提富国强兵,再也不提燕云十六州。
她能够明白那种脱胎换骨的痛楚,正如她刚刚重生过来,认识到自己一辈子都只能做个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封建妇女一样,不得不放弃所有的梦想和知识,成为一个最平庸最无用的人。如今既然让她得天独厚,成为宰相的女儿和妻子,是否可以潜移默化下辅佐他们,哪怕是微微改变一些历史,不让靖康耻这般的民族伤疤再度重演?
晏然心事重重地从车帘的一角看出去,瞥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姑娘正在插标卖身,“这又是怎么回事?”
富弼看了眼,忧虑道:“近来我在丁忧,并无确切消息,但听闻是淮北闹了灾荒,这恐怕是流民吧。”
“倒是可怜。”晏然瞥了眼,见那姑娘身姿曼妙便没有开腔。
富弼扫了眼,也不开口,不料前面一辆车的松风想着自己成婚在即,想做点善事,便给了十贯钱,想让那姑娘葬了父亲。
却不想那姑娘却直直地向着富弼晏然这辆雕车而来,“多谢恩人相救,小女子愿意做牛做马、为奴为婢报答恩情。”
富弼看晏然一眼不开口,晏然翻了个白眼,冷冷道:“姑娘不必多礼,奴也是途径此地做客,多带一人并不方便,姑娘且自珍重,日后多行善事便是,那便是对奴最好的报还了。”
那女子约莫是难得碰到个大户人家,心想去当奴婢也比风餐露宿好上百倍,更有甚者,若是被哪个主子看上了……这么想着这女子的头便垂得更低了,却露出了形状姣好的脖颈。
晏然一看,便知此女略有心机——低着头让女主人觉得是个本分的,至于那脖颈,却是给男主人看的。她下意识地看富弼一眼,却见富弼干脆放下了帘子,重新看起了书。
晏然冷声道:“姑娘,方才奴已与你说的够清楚了,奴正在孝期,又是拖家带口回娘家,你跟着多有不便,若是你执意要跟,那松风,去把钱收回来,咱们不帮你葬了还不行吗?”
她这话说的漂亮,乍一听还以为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回娘家呢。这女子一听,顿时也歇了一半的心思,可又万一这夫人的娘家也是不错啊,便当场跪在了马车前面拼命磕头,“求求你了夫人,求求你了夫人,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报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夫人!”
富弼实在不耐烦了,直接开口,“松风,我看你是越来越不会做事了,惹来这么一桩麻烦,惹怒了夫人,这个月的月钱你不要了么?”
松风此时也后悔一时心软,立刻从那女子手中抢过方才给的钱串,飞一般爬回马车上,“走吧,晦气。”
晏然掀开帘子一角,淡淡看着马车绕过还想拼命跟着以及哄笑嘲弄的人群,“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富弼似笑非笑地看她,“夫人说的极是,只是下回莫再试我了,须知夫人冰雪聪明,富某却也算不得笨。”
晏然有些心虚地干笑了声,随手抱起儿子做挡箭牌逗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