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也懒得掩饰,重重地叹了口气,“而今之人,莫如兄弟。我看,这兄弟缘分倒不如说是前世孽缘!”
晏然故作不知,“哦,此话怎讲?”
富弼不无鄙视地瞥她眼,“我不想让你知道的,你以为你能打听到?”
晏然摸摸鼻子,又听富弼道:“母亲只对我说,会与二弟谈谈,让他们清俭一二,也让你行使长嫂之责,去劝导二弟妹,妯娌间有何不能言?我说你有孕在身,还是莫让你焦心劳累,母亲也应了。”
看看韩氏这甩锅大法。
晏然沉思一会,忽而笑道:“这个好办,从今儿起,咱们这个院便开始开源节流了。”
“勿闹,我们已经够轻省了,又是最紧要的时候,哪里还能再节流?”富弼不悦道,“你休要为了赌一口气,累得自己的身子。”
“妾又哪里是这种人,”晏然大包大揽,“放心,我从不会白白吃亏的。”
过了约莫十日,韩氏清点账簿时诧异地发觉富弼与晏然那正院开销竟节省了近一半,忙差遣心腹丫头圆月去问。
圆月回来后,小心翼翼道:“说是老爷回府后大发雷霆,他如今正在丁忧,唯有那点家产以及俸禄,却要养活阖府上下,实在艰难。又查了自己院里的账,先推去了西京诗会的帖子,又让夫人将每日用的血燕停了,夫人应了,却又为小少爷或是小娘子着想,便从嫁妆里出补品……”
韩氏打断她,“大郎这是怨上我了。”
她自己也知理亏,毕竟二郎已经分得了家产,又已成家,吃穿用度却还都用兄嫂的,放在哪家都说不过去,可大郎有贵人提携,仕途平顺,又娶了个高门儿媳,日后的光景总不会差。
可二儿子到现在还无官身,二儿媳又是小门小户,虽分去了三分家产,可到底有坐吃山空的那一日,那时自己若是不在了,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老夫人,”圆月迟疑道,“现下下人们也是议论纷纷,说是老爷一家之主却过得节衣缩食,连妻子的补品都得动用嫁妆。”
“你不必再说了,”韩氏叹道,“他是在逼我。你说晏氏在其中,可有挑拨之嫌?”
圆月哪里敢非议主子,忙不迭道,“夫人正在养胎,从来不问家事,我想应该是不知的吧。”
“大郎自幼便是有主意的,又曾跟着他父亲去海陵上任,此后一直在外游学,与我到底还是隔了一层,”韩氏捏着手中的佛珠,“二郎虽不似大郎那般文采卓然,却一直在父母身旁侍奉,是个极纯孝的孩子,他一个大男人,哪里会管得到用度这般的小事?定是那曾氏从中使坏,只顾着占便宜,反而离间了他兄弟之情。”
又成了二儿媳的不对了。
“老夫人,老爷的意思已很明显了,”圆月劝谏道,“他这是在敲打二老爷呢。”
韩氏阖了阖眼,“叫二郎到我跟前一趟。”
她终归还是不习惯自己的大郎二郎竟成了老爷二老爷。
也不知韩氏与富奭说了什么,从第二日起,二房的用度便由他们自己出,最终出现了一日三顿二房都去老太太房里伺候的奇景。
富弼对这二弟也是恨铁不成钢,他就不明白了,自家也是官宦人家,又是一母同胞,为何二弟会染上如此市侩习气。
“龙有九子,各个不同,何况人呢?”正值新年,晏然缩在秋天晏居厚送来的白狐裘里,整个人像个白米糕。
富弼知晓昨日守岁她怕是累着了,便命微雨去端了份补汤,“随他去吧,左右再忍他三年,待孝期过了……”
“可到时候母亲恐怕是要随我们上任的,万一二弟也要跟着去孝顺母亲,官人又该如何?”晏然那神情怎么看怎么像幸灾乐祸。
富弼蹙眉,“这不太可能吧?古往今来,有携带家眷、奉养双亲到任上者,哪里有带弟弟、弟媳去就任的?若是母亲坚持,又为之奈何!”
晏然一边默默想着妈宝男在古代不愧为政治正确,一边故作惆怅道:“多两个人两双筷子倒也没什么,就怕府中人多了,以后随着官人官位水涨船高,会有族中子弟仗势欺人、横行乡里,那时,恐怕官人要免不了时常与御史台打交道了。”
富弼这种官迷,最在意的就是官声官位,一听此话顿时面沉如水,冷声道:“没分家还好说,如今既已经分家,还是个人过个人的日子罢,免得到时候拖家带口,惹人笑话!”
晏然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多上眼药,只闭目养神。
富弼却是陷入了沉思,最近这分家之事来得太快,他便是不知如何与弟弟们相处,故而才直接连同亲弟也分了出去。可如今看来,母亲对这件事并不认同,反而隐隐约约还有些埋怨他,日后待自己官位高了,定然还要自己提携兄弟……
若是兄弟有才能也便罢了,毕竟打虎亲兄弟,可富奭不仅才学庸庸,就从近来种种来看,连品行怕都有些疑问。这样的人,提携他入官场,当真是自己的帮手么?
富弼目光幽幽地看向晏然隆起的肚腹,他能感到,晏然对此事其实是极为不满的,只是碍于婆母和自己的脸面才没发作。须知年后晏殊便要就任参知政事,作为一国副相的女儿,低嫁到自己这寻常门第,又遇上不成器的小叔、偏袒的婆母,晏然还如此识大体顾大局,自己何其有幸。
他也曾听张方平说过些汴京景况,听闻因晏家大娘子无所出,杨察本已经抬入一门妾室,结果晏殊即将拜相的消息刚一传来,晏如便大闹了一场,杨家忙不迭地将那妾室送回娘家。
也不知杨隐甫可曾为了这门婚事而后悔。
富弼自嘲一笑,这种事不过求仁得仁罢了,就如他富弼,当时不也曾因大娘子的名声险些推拒了二娘子么?不过自家事和晏府事倒是提醒了自己,嫡庶有别。
何况有这么贤良聪慧的妻子,显赫清贵的外家,何必为了多几个讨债鬼着急去开枝散叶?
杨隐甫大谬矣!富弼心里嘲笑着,褪去衣衫,小心翼翼地搂着晏然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