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椿可起来了?”
大清早,朱祖濬刚下朝便直奔西殿而来。
朱训椿迷迷蒙蒙间听见门外父皇的声音,一骨碌从床上坐起:“爹爹,训椿起了。”
“吱呀——”
朱祖濬推门而入,看见朱训椿穿着单衣掀了被子要下床,忙快步上前三两下给她把被子裹身上。又没好气的训她:
“还没好完全,就敢这般胡闹!身子还要不要了?”
说是训她,语气却是一点也不带重音的,倒是有几分幽怨:“没起就没起,爹又不会罚你什么。你瞎胡闹害病加重了可如何是好?”
朱训椿整个人被朱祖濬裹得严严实实的,活像个粽子。她把头埋了埋,似羞愧的低下了头,实际上却是在被子里悄悄吐舌头。
“爹爹来寻训椿何事?”
“没什么事,”朱祖濬给她紧了紧被子,眼睛心虚的漂移:“爹就是来看看你好点没。”
鬼才信!朱训椿在内心默默翻了个白眼,父皇这副表情明显就是有求于她。
“爹爹!”朱训椿从被子里抽出小胳膊,环住朱祖濬的脖子,又顺势扑进他怀中,小脑袋将将搭在他左肩上。
“爹爹所为何事?”朱训椿压低声音与他耳语道。
——他就爱这孩子的机敏,和她母亲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朱祖濬把训椿单薄的小身体稳在怀中低低道:“爹今日带你去乾清宫耍耍可好?”
朱训椿懒懒道:“好。”
“那你等下可得卖力点求爹。”
朱训椿打了个哈欠——清早就被扯出来唱大戏,精神都还不怎么好,让她蓄点力气先。
“什么!”
猛然的,她从朱祖濬怀里咻!的抽出身,脸上装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爹爹您这就要回走了?!”
黑溜溜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女儿不要爹爹走!女儿一个人好害怕!”
“可是,爹在乾清宫还有好多奏折要处理…”朱祖濬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模样,趁机揉了一把朱训椿毛茸茸的脑袋:“训椿乖,国家不可一日无君。”
“女儿也不能一日无父!”
“瞎说什么呢!”朱祖濬敲了敲训椿的脑门:“如此大不敬的话,也就只有爹纵着你胡言乱语。”
“本来就是嘛!”朱训椿捂着脑门嘟着嘴:“爹爹一走,女儿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若是病情加重,心疼的还不是爹爹。女儿这是为爹爹着想呢!”
“那爹总不能置天下百姓而不顾吧。”
“爹爹可以带着女儿去乾清宫呀!这样爹爹即可以看折子,又可以看女儿。岂不妙哉?”
朱训椿说罢,也不等朱祖濬再接话,一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的表情,忙唤了门外宫女安安给她洗漱更衣。
“爹真是败给你了。”
朱祖濬望着女儿活泼的背影,也不知是入了戏还是真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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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训椿上身穿着茜色锦面绣海棠短袄,下身着月牙白锦面绣如意云纹百褶裙,外面罩着一件白狐裘皮斗篷,头上还带着顶镶玉灰獭毛卧兔儿,耳上罩着灰獭毛暖耳——怕她冻着再害病,朱祖濬再次用捆粽子的手法把她包了起来,就差给她武装到牙齿了。不知情的还以为公主殿下这是要出多大一趟远门,哪曾想从安喜宫到乾清宫也就一刻钟不到——朱训椿懒洋洋的窝在朱祖濬怀里,无聊的拨弄着胸前银制的长命锁,锁下小铃铛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噪音。
“万岁爷,”
乾清宫管事高福生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立于朱祖濬身后。
“何事?”
“万岁,”高福生低声道:“皇后娘娘在前头。”
她来干什么?朱祖濬心下不悦。
“绕开……”
朱祖濬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秦氏人未到声先至:“皇上——”
只见她身着盛装,唇点朱红,款步姗姗,袅袅娉娉。一看便是花了心思的。
朱祖濬看到秦氏那张脸,自己脸先一垮。
可是他偏生最不喜欢她这些心思。
秦氏是太后硬塞给朱祖濬的皇后。当年他想立素素为皇后,硬生生被这个女人截胡。他本就不喜欢她。婚后她不仅成为了太后的眼线,还常常为她在朝堂上的父兄递消息。他越发讨厌这个女人。
讨厌归讨厌,明面上她还是他的皇后,不能当众落了她的面子。
“皇后来寻朕何事?”
呵,这俩人,连和她说话都是一个句式。果真是一对夫妻。秦氏不甘心的咬了咬唇,满心怨气到唇边却成了小心翼翼的试探讨好:“妾身来看看您。”
“哦,那如今皇后看过了。”朱祖濬淡淡道。口齿唇间尽是薄凉之语。
这…是要赶她走?秦氏气息一凝。她就想不明白,就算不看她是太后亲封的皇后,血缘上她还是他的表妹,父兄都在朝中帮他打理朝政,如此亲上加亲,他怎么就能待她如此绝情?
“皇上,”秦氏知道他讨厌自己,心里却装着太后的嘱托,只能顶着冷眼硬着头皮和他套近乎:
“皇上,您已经许久没去坤宁宫坐坐了。”
“朕最近很忙。”
很忙?秦氏看了眼朱祖濬怀里抱着的朱训椿。这么大个活人,当她是瞎的吗。
“皇上这么忙,还有闲情陪小公主玩。”秦氏幽幽道。
朱训椿正默默捏着胸前的长命锁把玩。察觉到秦氏的目光,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这疯婆子,有事没事总拖她下水,她都已经习惯了。
朱祖濬有些恼怒,却还是强忍怒气向她解释:“朕这是没时间,才只能把她放在身边照看。”
“训枳训樟训枢训榉亦是皇上亲生骨肉,怎不见您如此上心?”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秦氏固执的看着他。
哪里不一样,她自己心里没数吗?
训枳也好,训樟也好,训枢训榉也好,没训椿一半机灵不说,连点忠诚都没有。他们母妃都是秦氏的人,和他们一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刻钟不到就能被慈宁宫知道的一个语气词都不差。他们要是能堪大用,他何至于拉训椿出来冲锋陷阵。
这话却是不能摊开来说的。
朱祖濬淡淡道:“训椿最近身子差。”
“公主一年四季身子都差,难道皇上就能一年四季片刻不离守着她到死吗?”
“放肆!”朱祖濬瞪着秦氏。这个贱人,可不就盼着训椿早死?
秦氏自知失言,匆忙跪下:“臣妾…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
“阿嚏—”
气氛逐渐焦灼,眼看着朱祖濬就要和秦氏吵起来,朱训椿踩着点打了个喷嚏。
“父皇,冷。”朱训椿轻轻拽了拽朱祖濬的衣领,他的理智被瞬间扯回:即便再如何生气,现在也不是能与秦氏撕破脸皮的时候。
“刚才的话,朕当你是无心。以后莫要再提。”
“天这么冷,孩子还病着在,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他顿了顿,语气微微放缓:“皇后也早点回宫歇着,别冻坏了身子。”
“臣妾…知道了。”
秦氏跪在地上,朱训椿脖子上的长命锁叮铃叮铃的响着,她默默目送朱祖濬翻飞的衣角从眼前匆匆划过。
小痨鬼!她心里恨恨骂了一声。狐媚样,跟她娘一个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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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祖濬抱着训椿沉默的走了一小段路,胳膊托着把她往上抬了抬,训椿的耳朵刚刚好与他的嘴平齐。
朱祖濬低低的说了声:“刚刚难为你了。”
作为一个父亲,他并不想把训椿拉入这些烂事里,作为一个帝王,却不得不把手里每一个可用的棋子下出去,即使手上捏着的,是他的宝贝女儿——好在训椿一向完成的很好,好的令他难过。
朱训椿揽了他的脖子,柔若无骨似的躺在他颈弯里,悄悄咬耳朵:“能帮上爹爹,训椿是开心的。”
朱祖濬抱紧了怀里毛茸茸的小姑娘。这么可爱可心的丫头,他又怎么舍得不宠她呢?
“阿嚏—”朱训椿侧过头去又打了个喷嚏。
“真受凉了?”朱祖濬有些惊讶的看着她。他还以为刚刚是训椿临场发挥。
朱训椿无奈的点点头又打了个喷嚏:
“阿嚏—”
她演戏好归好,却还没好到连真实的反应都能临时起意。
朱祖濬赶忙裹紧了她的小披风,大跨步朝乾清宫方向走去。
他有些后悔带朱训椿出来了。朝政固然重要,但是如果要拿训椿的健康来换,他心里还是不情愿的。
这个瞬间,朱祖濬有种浓浓的罪恶感:他不是个好父亲。
该死,要不是半路遇到程咬金,他们早就到乾清宫了。朱祖濬这么想着,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到了乾清宫,朱祖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朱训椿安顿好。
西暖阁的炉火是他一早吩咐好的,一进到屋就是和外面截然不同的温暖,暖得人只想打哈欠。
“哈——”朱训椿也的确这么做了。
朱祖濬支使着宫女给朱训椿解开厚厚的外衣,把她抱到暖榻上。
“训椿,你再睡会。”他明知道小孩子是最不禁困的,今天却偏偏让朱训椿起了个大早,心里不免过意不去。
“等下起来,暖阁里有书有茶点,你自己玩会。有事情去前面书房叫爹。”
“我知道了。”朱训椿带着倦意说着。大病初愈,她现在只想睡觉。
“那爹去批折子了。”朱祖濬依依不舍的揉着朱训椿毛茸茸的脑袋。
“哎呀,您怎么这么磨磨唧唧的呀。”朱训椿被他逗的有些不耐烦:“天下大事还都等着您去处理呢,再不去今天的折子可就看不完咯。”
“小混蛋!”朱祖濬哭笑不得的捏了一把朱训椿的脸。
好不容易把朱祖濬哄好打发去了书房,朱训椿一下倒在床上:
暖炉是暖暖的,暖榻是暖暖的,软枕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檀香——真真是神仙享受。
朱训椿很快便与周公续上了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