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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番外一 圈圈-草

育华村和桑榆村交界、靠近凌云山一侧,有一处孤零零的小院落,这是言氏医馆北院分馆,平时收治一些疑难杂症的病人,在时疫流行季节是传染病人集中治疗之所。

这一天夜里,小院迎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抱着年幼的妹妹前来求医。开门的却不是他预期的老大夫,而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姐姐,她穿着天香的衣服,看着不像是医者却又让人觉得很是可靠。

这个黑发仙子一看小妹妹的状态,就唤少年赶紧进来。她将他们的坐骑牵到院中,又快速走在前面带他到院子最深处的一个小房间,这里有一个单独的小床,一个脸盆架和一副桌椅,桌上放着纸笔墨砚和一些治病制药的小工具。

“她这是怎么了?”等仙子给妹妹擦洗完毕换了干净布衣,他才得走进门看着妹妹担心地问。

“不是大问题,小孩子容易感染的一种流行病。等下我给她喂退烧的药,只要不会持续高烧,这个病可以自愈。但是,因为会传染而且怕风,她痊愈之前只能待在这屋里。你要好好陪着她。”她话一说完就步伐轻快地地转身出屋关上房门,大概是去抓药熬药了。

少年坐在床边看着纠心地看着发烧昏睡、呼吸急促的妹妹,等了大概半个小时,仙子拿着热热的药碗进屋,轻轻带上门。少年很有经验地把妹妹抱起,一只手帮着托住下巴好让药水可以顺喉而下,仙子靠近他坐在床边,吹凉药水一勺一勺递到妹妹嘴边。烛光下他看不太清她的面容,只看见她的眼中映着烛光微微闪烁,让他感到温暖和心安。她喂得很仔细,把勺子递到嘴边时自己的嘴唇也会跟着张开,好像昏睡的孩子能看到并跟她学似得,她专注而耐心地一点一点喂着,还时不时用袖口擦擦流出的药水。少年被她的眼和唇吸引了注意,漏出来的药水透过衣服沾到胳膊才回过神来。

“今天喂得少了些,但是应该能有效。你今晚好好看着,如果感觉烧还是不退,又或者妹妹睡得不踏实就来前面的屋里找我。”她说完就匆忙转身、开门、出去、关门。

第二天天明,妹妹一夜安稳,温度也有点下降,少年稍稍安心。他听从仙子的建议一直没有出门,也没看到她的身影。再见她开门时,屋外已经很亮,她在一片白光中走进来,又关上门,此时可以看清她的模样。

她将桌上的东西轻轻推到一边,放下手中端来了食物。“吃点东西吧。”她放下食物就走到床边,确认孩子已经退烧,才似乎终于可以放松一下,大大地呼了一口气,显是忙碌了一夜,疲惫得很。

仙子把食物递给少年,也是刚刚得闲仔细看看他的形象:衣衫破烂、灰头土脸、面黄肌瘦,却又掩盖不了他的英气卓然和精致五官,目光稍稍停留得久了一点,两人四目相对,同时感到有点尴尬又一起扭开去。

这间小屋其实是仙子的卧房,医馆最近收治了一批感染时疫的村民,需要隔离处置,仙子似乎是一个人值夜。她的床被占了,也不休息,借着窗户透出的温和的日光急忙地写着什么,没多久实在太累太困趴在桌上睡着了。

少年看她疲惫的模样,再看看床上的妹妹,她小小的身躯只占了这张小床的四分之一,还有充足的空间可以让这个疲惫的仙子好好躺下休息。他再看向她时,她已经睡得深沉,侧脸压在胳膊上,嘴唇自然地微微张开,那双乌黑而又闪亮的双眼稳稳地闭着,长长的微翘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的抖动着,一头乌黑长发简单地在背后用红绳扎成一束,此刻如一匹绸布往身侧垂落。他很想把仙子抱到床上好好休息,但他只有冲动,不敢行动。

趁着小妹还在安睡,少年到院中看看他的坐骑“大白熊”,他和妹妹从八荒到凌云这一路真的幸好有它,小翼心中对这只乖巧的白熊非常感激。它最近都只能吃草和果子,许久没有吃到最爱的鱼了,因为没有拴住,在院里吃饱草料后,正眼巴巴地望着院中小池塘里的鱼。少年过去摸摸它,微笑道:“这鱼你可不能吃。”

院子里都是不能出屋的病人,每一个房间门口都煮着些汤药,两三个老医师和一个婆婆正在忙碌,这么多汤药要看着,这么多病人要照顾,少年很难想象晚上就仙子一个人是怎么忙过来的。他回到小屋时,听见妹妹正在和仙子说话,妹妹稚嫩的声音对他来说是最美妙的乐声,一路上的艰辛都靠着和妹妹的相依相伴才不觉得困苦。

“我叫小优。哥哥叫哥哥。”

“呵呵呵。哥哥就叫哥哥啊。”仙子的声音是另一种好听的乐声,平和温柔又有点甜甜的味道。

少年离开后,她以为不会再和他相见。没想到,一个多月后一天清晨,小院的病人终于都病愈离开,她正收拾行李,要赶紧回天香门汇报修行。却在听到老婆婆的叫声:“天哪。圈圈啊。这个人——”

少年勉强睁开双眼,感觉全身剧痛无法挪动,他正躺在一张小床上,勉强能用眼睛的余光看到旁边的桌上放着纸笔和一些制药治疗的小工具。他的意识有点模糊,这场景看着并不陌生,却又感到不太真实,他想不起来这是哪里。

“真是吓我一跳。一开门就看到这个孩子全身黑炭似的趴在门口。亏他这个样子还能走到这里。”他听到一个老婆婆大声说话,门开了,走进来的却是个年轻的女子,她对门外的婆婆说着“你不用担心,我来照顾他。”然后轻轻关上门。

女子穿着精致的白底长裙,腰间系着镶有特殊图案的腰带,她的袖口是淡淡的紫色,为了方便干活用红绳绑起,他认得这个长裙,她的裙边应是和袖口一样的颜色。

她走到床边。他看到她的面容,很熟悉,令人心安的熟悉。她两手轻轻地碰到他的脸颊检查他的瞳孔,有点痛,少年微微皱眉,眉间也痛,看来脸都烧伤了。

“你醒了?”仙子拿起配好的药水,要涂在他的伤口,“稍微忍着点。”

又是那种熟悉的专注又关切的目光,微微张开的温润的嘴唇,因为弯腰侧身自然垂落的黑色长发。少年感觉有点痛,又感觉有点甜。他的身体和脸都被烧伤了,被他自己烧伤的,好在仙子什么都没问,只是专心给他擦药。从脸到脖子,到肩膀到手臂、到胸口到腹部。她解开他的腰带将裤子也退下,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少年想起自己在火里被灼烧的场景,又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的记忆恢复了许多,身体的知觉也明显好转,只是还不能随意地挪动。此时房中只有他自己,躺在床上,全身都敷着药,感觉春天空气中的一丝凉意。开门声响,他下意识闭上眼睛装睡。男女有别,这个漂亮的仙子姐姐只把他当成病人,他却没办法只把她当成医生,为什么我不能继续昏过去呢?他继续闭眼假装自己根本没有醒来。

他过分用力得闭着眼,仙子一看就知道他是醒着。不过这样最好。前些日子,她用天香散和贝灵璧为他愈合了伤口,但是要让肌肤完全不留疤痕还需要更多精细的照料。这少年的肌肤天生如玉如锦,身体瘦削但肌肉坚实,还有那不似凡人的面容若是因为她的疏忽留下瑕疵那真是对不起她立志为医、救死扶伤的宏愿。幸好只是一些表面的烧伤,要是烧到肌肉,她就不得不送他到繁花山医治了。

她一边用特制的药水涂抹伤口,又不停地要用手来抹自己的脸,不是因为累得出汗,而是双颊热得发烫。她不是第一次照顾赤裸的男性病者,可是面对这个少年,她必须不停在心里逼迫自己集中注意、放下杂念,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心跳脸红,甚至胸闷手抖。“你可千万不要睁开眼睛啊!”她心里祈祷着。

少年伤愈时,有凌云山师兄来接,却不见仙子来送。这次来,他终于得知她的名字——“圈圈”,是一种药草的名字,草如其名,柔软而有弹性,拿在手上像梳头发那样把它捋直了它又圈回去还挠得手痒痒的。圈圈草本身没什么特别的药性,一般也不破坏其它草药的功效,它是专门用来哄孩子喝药的可以改变口味的草药。把圈圈草加在汤药里苦味会变淡,它本身煮水有股清甜口感。

她的笑容和声音浮上他的脑海“很像啊。外表倔强坚韧,内心其实很甜。”:他默默记住她的名字,决定成为入室弟子之后再来找她。十天后,他的名字响彻凌云、传遍戎城,被冠上凌云派有史以来第一天才的称号。他不再是衣衫不整,而是一席凌云入室弟子的祥云锦袍,好不容易等到凌云集市的日子,带着妹妹奔下山去。

凌云入室弟子不得擅自离山,只有每三个月的十五号可以到育华村和桑榆村交界处逛逛集市。这里的集市原先只是个小小的交易习俗,如今几乎专为凌云弟子而设。凌云山供应入室弟子一应生活学习用品,却不制作胭脂水粉这类俗物,可惜这些女弟子没能免俗,于是很早以前,特别宽容她们一个白天来这里逛逛集市。为了公平起见,男弟子很快也享受到这项福利。每三个月,入室弟子都能到得到一笔花销,来集市采买自己的心爱之物。

第一次逛集市,他一会儿就把钱花光,几乎都用在妹妹身上。他也想挑些礼物送给仙子,却没有一个能够入眼。两人回山途中,顺路来到医馆小院,老婆婆正要关门离去,看见他们微笑着指了指院子。

她正在晾晒采来的药草。小优开心地喊着“姐姐、姐姐”跑了过去。

“小优啊。”圈圈抱起她才向他看去。那个曾经灰一块黑一块的窘迫少年,此时一身白衣、器宇轩昂,凌云的锦缎白袍穿在他身上才真正显露出“不落凡尘”的仙气。她一直未曾问过他的姓名,现在已不需再问。凌云有史以来只用了3个月便成为入室弟子的第一天才。

“你好啊,小草。”她走来他的面前。

小草原以为仙子走近他会脸红,结果却没有,他只是气闷,强烈地气闷。明明自己是男生,却比她矮了一截,只到她的肩膀。刚才攒了那么久的气势一下子泄了。

圈圈见小草闷着不言语,就把小优带到厨房,给她拿糖糕吃。小优捧着两块糖糕跑出来,要给哥哥分一个。小草不接,心里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但他不能跟妹妹生气,蹲下来和声慢语道:“哥哥是男孩子,不吃糖糕。”他让小优谢过姐姐,转身牵着妹妹的手快步离去。

难得见一次日思夜想的仙子,就这么简单说了几句,拿了糖糕,就再会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的再次相见会是七年之后。

又是一年春天,小草已经是教习火系法术的老师,逛集市的时候还被一些新加入的女弟子纠缠不休。师徒的身份明摆着,他也不能不回答她们的提问,幸好小优为他解围:“你们有问题等到课上再问吧。今天是哥哥陪我的日子,这样一群人围着,我都没法逛街啦。”小优长成了八岁多的大孩子,被哥哥宠得天不怕地不怕,所有女性普通弟子都怕她。耳边终于清净许多,小优闲逛小草付账。

七年来,每一次集市对他和小优来说都非常重要。小优会把他的钱花光,而他则每次都要去北院分馆找寻圈圈的踪迹。七年了,他已经不再抱有希望,医馆的老婆婆早就告诉他,她可能去了遥远的四海国游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但他却习惯性地,在陪妹妹逛完集市回去的路上,总要走向那里。

黄昏来临,天空铺下一点金黄,低头沉思的小草微微抬起头,人群川流中,一个熟悉身影一穿而过,他丢下妹妹自己跟了过去。集市北端一个卖草药的摊位旁,一席白裙带紫,乌发披落红绸单系,手臂挎着一个药盒的天香仙子——难道是她?

小草几乎屏息慢步,缓缓靠近。仙子身旁一个背着崇武双刀的青年先转头看了过来。小草的眼里却没有这个男子,只等着她回头。

“圈圈。”崇武青年用警惕而又藏不住妒忌的眼神盯着小草,小声提醒身边的女子。

她回过头来。一个清白鲜丽、星目剑眉、傲气凌人、高挑伟岸的凌云弟子站在街边,从他身前走过的女子含羞带笑、扭捏作态,他的双目却坚定不移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圈圈愣住了。他也愣了一会儿,大跨步走到她的面前。他已经比她高出许多,也更加成熟了,还是当年那完美精致的五官、而脸庞、眉骨、鼻根、唇边更添轮廓鲜明、线条硬朗的男性气质,再加上现在这深情坚定地凝望,任哪个女人都要被瞬间融化。但是对圈圈来说,他不只是一个傲世的英才、绝世的男神,他还是那个曾经憔悴彷徨孤独无助的少年。

“小草。”她的声音异常地平静,没有一丝惊慌、一点激动。

圈圈在他面前已经不是高一头的姐姐,但她对他的感觉难道还只是当年的少年?小草凝望许久,心中涌起一层层失望和苦恼,想问的话、想送的东西全都憋了回去。

他没有只言片语转身离去,圈圈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如今这么高了,一脸的成熟掩盖了当年的年少轻狂、面容依然精致但已完全脱去稚气,刚才逼近时身上散发着浓烈的男子气息,差点让她以为他会一把将她抱住。他走后,她的心跳得很快很快,不知道是庆幸他没有还是遗憾他没有。

带着双刀的崇武弟子名叫石坚,曾经是圈圈的青梅竹马。圈圈进入天香之后不久,他毅然加入崇武,只为能配上她的身份。自从圈圈修行圆满可以自由离山之后就一直四处寻她,也不过几天前刚刚在育华村遇到,这就杀出小草这种级别的情敌。他看着小草凝望圈圈时眼中没有别人,心想自己应该被彻底忽视了。看着小草离去,他完全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和自信。

小草走了好远,到没什么人的树林边才把给圈圈的礼物拿出来。这是他用了一年专门为她做的。他不想以少年的身份送她,这不仅仅是感谢的礼物。当年做这个礼物的时候他还没清醒地发现,现在他知道心里那搅扰不安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期待和圈圈再见,她是天香弟子、他是凌云弟子,然后呢?他们没有然后。他不能草率离开凌云,代价也过于沉重。圈圈会退出天香吗?他清楚她不会,至少不会为了他。也许有一天会为了他?他感到一团汹涌狂躁的情绪漫出心房,将全身气血搅乱冲袭,脑子里一片混乱,胸口却快要炸了。

晚上,独自躺在床上,小草仍旧握着他做给圈圈的礼物,难以入眠。“凌云天香不得成亲”的规定也许不是苦恼的根源,圈圈到底如何看他才是最让他心烦意乱的。也许没有那条莫名的门规他可以鼓起勇气直接表明心意。也许,不管有没有那条门规,圈圈也不会是他的女人。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大半夜在修习场疯狂修炼。他的五阶火剑“舞凤”已经到达火系的巅峰,可是他感觉还是不够、还是不够。他心中难名的痛苦啊,变成八条长长的火龙直冲天际,他还想释放更多更多,把天都烧红!

圈圈也是彻夜难眠。今天小草的出现让她意外又并不意外。她决定回到这里,心里难道不是对他有所期待?可是对于这样的男子,这种期待最终会归往何处?小草的品貌气度,早就让戎城的姑娘们趋之若鹜,她到底哪里特别哪里卓越,会被这样的男子倾心,又怎么能保证一世都能独得他的爱怜?

圈圈想起无爱曾经讲过天香门初创时的一段爱情故事,两个相爱的人不得不分离,最后痴情的公子孤单老死山林,他心爱的女人嫁给了最合适的男人,一辈子也未曾以泪洗面,还和丈夫一起将天香门发扬光大。她的心中又是作何感想?也许他不过是因为爱而不得才越爱越深、最终爱成痴爱成魔。

这个故事在圈圈心中的烙印更加深她立志行医的夙愿。女人可以依傍的应该是自己的选择、独立的人生,心爱的男人可以放在心里,不必强留身边。她相信小草这样的人不会像那位公子一辈子只陷在爱情里,何况他这样的男人也不会爱而不得。不因自己的私情去打扰他的人生才是更合适的选择。

石坚陪着圈圈已经好几日了。他是她小时候的同伴,后来为了她才在崇武艰苦锻炼,他遇到她的第一天就表明了心迹,但圈圈知道他不可能是那个相伴一生的男人,就算没有小草在她心里,他也不是。

“你总是这样躲我,是厌烦我,还是因为,因为那个凌云的天才?”

“石坚,我不是厌烦你。只是我和你各有各的路要走。”

“好。你只要走你想走的路就好。我走我的。”石坚说着,仍旧在医馆挑水劈柴、搬床碾药,圈圈去哪他去哪儿。他所说的“我走我的”,大概是“我打算跟着你走”的意思,他最近天天一早就到医馆找她,然后成天陪着。

第二天一早,圈圈为了躲个清净,天没亮就出了村,向北边的山林走去。这一座山叫做桑榆山,也算是凌云山脉的一部分,山的东面和凌云峰隔着一道小小山谷,西侧和北侧又连着呼啸谷,山上——尤其在山的背阴面总有股阴气,一般很少人来此。但是这里郁郁葱葱,有不少品种稀少的药草,圈圈倒是经常来采药。

小草疯了一夜,疲惫地回到房中,怒气和怨气有所消散,脑中清明多了。他决定不管圈圈心中如何,至少把这个做了一年的礼物给她。若是再次错过,下次见面又会是何时?他是凌云的天才,多少有点“特权”,山上的事务只要他主动承担,逍遥一般都同意让他负责。鹰长老不爱走动又事务繁多,很多时候都是开列清单让小草代步。

他今天找个机会溜下山,打算事情简单办完就去找圈圈。可是今天他的大白熊很是古怪,走走停停、扭扭捏捏。他只好下地步行,它还是不愿意走。

“你是想吃鱼了吗?”大白熊不会说话,他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这个,它最近吃得挺胖,大概是嘴馋吧。

前面不远是桑榆山,那里好像有一个小池潭在山的东南面,离凌云山不太远。他好不容易把大白熊边哄边拽,拉到这个池潭附近,看它实在不想走,只好自己先去抓鱼再来找它。大约过了两刻钟,他成功抓了两条大草鱼,身上湿了大半,回到大白熊这里,却发现它不见了!

这么多年,这只大白熊都很乖巧,从来不用拴它,它都会原地等候,今天第一次遇到这个情况,真是晴天霹雳。小草顾不得衣服湿漉漉,脚上湿漉漉,一手提着鱼一手提着鞋子,踩着这一带的泥地慌忙地到处去找。

他找到的时候,透过林荫中的闪闪日光,在这一片夹杂着槐树、冷杉和榆树的粗细不一的枝干缝隙中,看见大白熊正安静地侧卧在地,背靠着一颗粗壮的槐树,那个熟悉的黑发白裙的她正在它身边悉心地照料。今天她没有用红绳系住发丝,头发披散着垂落,正好挡住了她的侧脸。时不时地,她会用手将头发挽到耳后,不久头发又垂下来。然后他看到她似乎是在缝针,两只手都在忙就只能甩头来管住头发,浅粉色的温玉般的嘴唇正含住一颗鲜红的果子,他不认得那是什么,等一下她把果子咬破,挤在她的药瓶里搅啊搅,又拿出吸壶来,把里面的液体吸出来方便滴进白熊口中。

小草轻步向前,他看到白熊的前右脚掌裹着绷布,脚腕上用她的红绳做绑带。他本意不想让圈圈察觉他的靠近,但是手上没死绝的鱼扑腾了几下暴露了他的行踪。

初春的暧昧阳光从林间细叶中穿过,打在草地上点出深浅不一的绿色星星,刚才还在吱啁的鸟儿忽然禁了声,不远处的小溪传出水流和岩石摩擦的乐曲,小草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强很有节奏,她正有些茫然又似乎很期望地看着他,她的脸似乎有些红,刚才那鲜红的果汁还有一点粘在她下唇的中心。小草又上前几步已是到了白熊身侧,只要再上前一步就站在她的面前,可以蹲下抱住她又或者将她头发挽起,又或者可以不经意地帮她擦掉那点唇上的鲜红……

小草这关键的一步还没有跨出,勇敢而顽强的鱼儿成功地挣断了挂着它腮骨的细小草茎,掉到草地上啪啪乱弹。小草低头去捡鱼,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衣衫不整、又湿又脏,鞋还提在手上。为何,为何总是让圈圈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他这样想着,怎么都抓不起这垂死挣扎的鱼。越来越狼狈!

“哈哈哈哈——”圈圈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呵——”小草放弃抓鱼,弯着腰轻声笑了起来,他拍拍泥土把鞋穿上。

“抓鱼做什么?”两人笑着坐在林间草地,终于像老朋友一样开始聊天。

“它喜欢吃。”小草摸了摸大白熊大大圆圆的肚子。

“你知道它要当妈妈了?”

“什么?”小草赶紧把手拿开,好像他的手会吓到肚里的小熊宝宝似的。“不,没有——”

“嗯。”圈圈开始轻轻地摸着白熊的肚皮:“你这样轻轻地抚摸也许会对它生产有帮助。”

小草还是不敢摸,把目光投到那条红绳上。他一直没在意,绳子的两端各绣着两朵小花,那是经常和圈圈草一起生长的像豆子一样大的白色小野花,虽然小得不起眼,但仔细去看,它总把自己的花瓣撑得满满的。

“这是白米花,是白米草的花。”圈圈低下头,摩挲着发带上的小花。

“你去哪儿了?”一阵沉默之后,小草问道。

圈圈抬头看到小草看他的眼睛,只一会儿就低头挪开目光,他的目光总是那么强烈,能看到眼中燃烧着像火焰一样炽热的情感。

“我去四海国游历了。”

“以后还会去吗?”

“也许,大概不会。”

“这个——送你。我自己做的。”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丝布袋,这个袋子是小优做的,有点粗糙但是专门为这个礼物缝制的。他本不想让妹妹知道自己做礼物的事,事情败露之后只好老实交代是送给圈圈的。小优执意去凌云的“云瑄阁”学缝布和刺绣,为礼物添了一点自己的心意。小草不想多说这些缘由,他关注圈圈打开后的表情。

“这是?”圈圈非常惊讶,她知道这是一块长条状的方墨,但是这乌黑带紫的颜色、还有精心雕刻的圈圈草的图案……“你做的?”

小草依然目不转睛看着她,微笑地点头。

“谢谢你。”圈圈把方墨重新包好,仔细地安置在她药盒最底层的格条里。

小草的笑容却消失了:“我不是为了谢谢你。”

圈圈有点不解地看着他,他的眼里又射出炽热的光,她立刻回避开去。

刚才两条鱼打断了他的冲动,现在它们不动了,他的心又开始狂跳。可是圈圈却回避他的目光,以至于他们又陷入沉默。

“我是希望你记住我。”小草忍住了想要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起身,拍拍大白熊的背,看它能不能站起来。

白熊脚底被扎了长长的硬刺才不愿走路,现在包扎好了就利落地站好,但是小草也不打算再骑上它。

“我走了。生小熊的话也许会来请你帮忙。小优肯定要高兴死了。”小草侧脸微笑着对圈圈说,控制自己不去和她四目相对,免得让她为难尴尬。

他牵着白熊慢慢走开,其实应该先送她回去,但他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要失控。所以假装先离开,然后等在暗处,让白熊自己回去,他在暗中保护圈圈回家。

圈圈在原地呆坐许久,刚才发生的一切,让她感觉腿软,一时站不起来。真是想不到又会在这里碰到小草。他是入室弟子,应该难得一见才对。每次一想到小草的眼神、他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她心里也会鼓鼓的,好像有一股膨胀的气息要冲破阻碍迸发出来。她必须马上告诉自己,他是凌云的入室弟子,然后她才能让呼吸恢复平静。她终于收拾好一切,起身回去。

小草今天出门只办了一半的事情就到了必须回山报到的时间。他向掌门解释是坐骑的原因影响了进程,这也不算说谎。鹰长老坐在一旁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逍遥看看小草,看看老鹰,微微一笑,道:“明天再去一趟。这次一定要办好。”

圈圈不知道小草暗中护送她,看到小草直截了当转身离去,心里的失落感漫溢出来,回到医馆后一直无精打采,石坚见不到她果然就早早回去了。她一整夜将小草送的方墨翻来覆去地看,凑近闻一闻,居然有淡淡的圈圈草汁的香甜气息,这是特意为她做的,不知道要做多久。她又看了看这个做得很认真的小布袋,应该是小优的手笔,绣的圈圈草歪歪斜斜,就像小孩写的字一样,不好看但是很耐看,越看越有趣。她把布袋凑近闻一闻,是小草的味道——他已经不再是小小少年了。

鬼使神差地,一夜似睡非睡的圈圈一醒来又想去桑榆山,去那片林间绿地,去那棵大槐树下,哪怕再去看一眼那里的景色,也好。

来到这里,她看着空荡荡的一切,好失望。昨天这里的景色看起来那么美,今天变成普普通通,甚至有些杂乱。她走去摸着那棵大槐树粗壮的纠缠扭曲的树干:“要是树能说话多好,告诉我昨天它看到了什么。”她这样想着,将头歪斜着靠在树干上,回想昨天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过了一阵子,一个身影从她来的方向现出,她有点惊慌,一看是石坚,便是一阵失望。

石坚没有说话,沉默地站了好久。他昨天找了圈圈一天,很担心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远远地发现到她时,也看到在后面暗暗跟随的小草。他决定今天天不亮跟着圈圈,其实很讨厌自己这样做,但是他对自己说:“也许过了今天我就能够死心。”

圈圈看他有点怪怪的,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昨天和他见面了?”石坚说话总是非常的直接,常常让圈圈不知如何回应。好在他基本上不太需要圈圈也直接回应,他自认为很了解青梅竹马的她。他深吸一口气,打算帮帮她:“他昨天一直把你送到医馆,跟在你后面的。”

圈圈一愣住,昨天发生的一切,小草转身的背影又重现眼前。

“我走了。”石坚没有转身往回,而是继续向前往深山密林走去。

“别去那边。”

“不用管我。我走我的。”他头也不回。

“可是那边太深入——”

“是你说的吧。”他突然转头大声道:“我和你不同路。”

圈圈不再阻止,而是坐回昨天的位置,心情低落,心里沉重。“我到底在期望什么?我还在这里等什么?”她看到阳光洒落的光线变化了角度,小草今天不会来了。她起身准备回去,又忍不住担心石坚。他真的往树林深处走吗?那里会不会有危险?

其实石坚只是想学小草,找一个暗处躲起来,看看小草会不会来,如果他来他就死心放弃,不来他就暗中送圈圈回去。他只是往西侧的山林里走了几步,找了一个暗暗的背靠山岩的地方无聊地等着。

圈圈以为他一直向北深入,小心翼翼地往树林里走。山北面的树林有雾,视线并不十分清晰,声音才是辨别彼此方位的最佳手段。圈圈向里走进,轻声唤着石坚的名字。她感觉这里会有危险,再往前走雾太浓就更加看不清了。

“圈圈。”石坚的声音却是从她身后传来。两个人终于通过声音找到彼此。“你怎么在这里?”石坚问道。

“不说了。我们快走吧。”圈圈感到毛骨悚然。

她的直觉是对的。这浓雾里是妖类的领地。他们早就被盯上,还没踏回几步,面前升起一面两三米高的火墙,退路被挡了!

转身看去,一些似狼似狐的低低的影子越来越多,好像将他们包围了。“站在我身后。”石坚说着,抽出背后的双刀。

这些影子从四面将他们包围,有些从火墙两侧走出来的影子距离他们比较近,圈圈看清这是火狸獭,是一种稀少的火系妖兽,性情比较凶残,很少有人能从它们面前逃脱。

圈圈很少离开安全区域到这些人烟稀少的地方,一般都不会把武器带在身上,今天恍惚出门连药盒都没带,身上只有随身的贝灵璧和一点点天香散。她目测这里的火狸獭至少有十五只,单凭石坚的战力很难全身而退,不如现在就冒险从火墙冲过去,那边的火狸獭应该是最少的。

“我们从火墙那边冲出去。”两侧的火狸獭已经向他们继续靠近。

“不行,那样你会受伤的。”石坚坚持道。圈圈不管石坚怎么回答,拉住他往火墙那边过去。

靠近火墙的火狸獭继续加强火墙的火力。侧翼的火狸獭已经进到它们的攻击范围,圈圈和石坚的脚下也冲出火焰。石坚向右侧的火狸獭攻去,圈圈没能阻止,虽然冲过身后的火墙必然会被烧伤,可是那个方向是唯一通往山南侧安全地带的。她为了躲避地面的火焰也向右侧的石坚靠近,坚持道:“火墙是我们唯一的退路。你跟着我冲过去。”

被石坚近身的两只火狸獭和他缠斗,其余的火狸獭保持合适的距离,在他们身周四处放火。崇武的战衣有一点防火性,可是这么多火狸獭的攻击早就超出普通战衣的承受能力。不一会儿,石坚已经被烧伤,手臂和小腿都渗出血来。

圈圈一边躲开这些火焰喷泉,一边给石坚治疗,但是她带的天香散太少了。“幸好火狸獭不擅长近身攻击”,圈圈想:“要是它们都直接扑过来,我们两个已经性命难保。”

火狸獭很凶残也非常谨慎,对待有武器装备的敌人不会轻易近身,但是如果它们的火攻已经建立了很大的优势,它们一定不会错过斩尽杀绝的机会。

圈圈的治疗马上就要到极限了,石坚的伤势却是越来越重,他勉强和四只火狸獭近身缠斗,已经完全脱不开身。只要他伤重倒下,其它的火狸獭一定会趁机猛扑。圈圈的腿也不小心被烧伤好几处,但她忍着痛不敢有一点点松懈,她知道只要她保持站立那些火狸獭才会继续远攻,否则一旦跌倒,这里聚集的二十多只火狸獭一定会冲过来把她咬成碎片。

“没机会了。刚才没有这么多聚集过来,现在火墙都已经消失,连退路都被封住。我的天香散用完,石坚就算还能忍着伤痛坚持战斗,最终也会因为失血过多出现破绽。”圈圈心里好难过,在死亡一步步逼近的时候,她不后悔今天来这里,也完全不想责备石坚,她只是好希望能再小草一面,至少让他知道她的心意。

圈圈在心里呼喊着小草的名字,眼泪不争气地盈满眼眶。她的淡紫色的裙边已经被烧掉大半,脚伤让她保持战立越来越困难,却还要不停地移动,但是火狸獭不停集聚,包围圈正在缩小,她的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小。要不是石坚努力地向右侧突击,早就没有了躲避的空间。如果能一直向右侧,也就是东侧突围,也许可以逃到凌云山以北,那里也许很安全,可是还有多远?圈圈靠着不甘和希望在勉强支撑,可是石坚在围攻中突然跪倒在地,圈圈在地上捡起一根粗长的树枝向两侧突然冲出的火狸獭横扫过去。

“石坚,站起来!站起来!”圈圈拼尽全力大声喊道。

她没有武器,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但是攻来的火狸獭被她的勇气吓到,都选择躲避这毫无威胁的树枝攻击,退开一段距离,可是原本就和石坚近身搏斗的火狸獭才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四只一起扑咬过来,石坚的肩膀、手臂和大腿都被咬伤,要不是他及时站起受伤的将是脖子和腰腹,他也许是筋疲力尽也许是放弃了希望,一通疯狂乱砍把近身的火狸獭吓退之后,噗通一下正面摔倒在地。

圈圈手中还握着那个前端长着两个枝丫还带着一些落叶的树枝。她大喊着,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跑到石坚身边。“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啊!”

在她喊叫着,继续拿着树枝在身边横扫的时候,火狸獭们慢慢缩小包围,直到和树枝的攻击圈距离一步,它们的凶残本性让它们更渴望有机会撕裂对手,圈圈已经是一块到口的肥肉,不需要在发动火攻,只等她露出绝望的模样,放下那个愚蠢的武器,就是它们享受快感的时刻!

圈圈仍然不放弃,更加用力地挥着树枝,更加歇斯底里地叫喊:“站起来!站起来!”石坚在她脚边一动不动,应该不能再站起来了,可是她无论如何不想这样倒下,不想这样死去。

“小草!小草!”她喊到嗓子都爆裂一般,树枝已经被她挥断,前端耷拉在地面,火狸獭似乎在流着口水。圈圈满眼泪水,急促地大口呼吸。“小草小草……”她的声音已经喊不出来了,只是继续挥着“武器”,而火狸獭已经把她的树枝烧成黑炭,她的手也被烧伤。四周的火狸獭距离她只有两步,绝望中,她看到一团火焰在她身边燃起,就在这一圈火狸獭腾空跳起向她扑来的时候,她跌坐在地,等待它们宣判死刑。

可是,火狸獭没有越过这圈火焰,而是在半空提前落地,又纷纷开始后撤。“怎么回事?难道——这火?”她向四周寻找,可是这圈火焰太厚太高,遮挡了她的视线。

不一会儿,她感觉火焰渐渐离远了些,又变成了旋转的火龙,伴随着爆裂声继续向四周扩散,一直扩到距离她十米多远,火龙又变成火墙,东侧的一面打开一个缺口,火焰向缺口那边延伸,不,应该说有两面火墙从东侧向缺口处和她周围的火墙汇合,从那边的两道火墙中缓步而来的,正是她最期望的身影。

“小草。”圈圈刚才喊破了嗓子,现在想喊却喊不出声。她感觉全身都在颤抖,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太害怕了,她跌坐在地,想站也站不起来。

火狸獭并不畏惧火攻,它们害怕的是火龙卷爆裂的冲击力。小草用火龙逼退它们,现在变成没有爆裂效果的火墙,它们反而又冲了进来,吸收火墙的火元素变成它们的攻击——从四面向圈圈和小草喷出巨大的火球,这些火球在半空融为一体,像一个加密加厚的火焰锅盖向他们聚拢而来。

小草刚刚走到圈圈面前,还没来得及伸手将她扶起,这些火狸獭真是不懂事,还不退场,还来捣乱。

火球发射距离他们也不过十米,锅盖一边聚拢一边向他们全方位砸来几乎也就是眨眼之间。红光聚拢的一刻,圈圈本能地闭上双眼,一阵热力压迫过来又瞬间消散,她再睁眼看时,小草站在她的前面,火剑握在右手,剑尖微斜着指向不远处的地面,剑上缠绕着炙热的火龙,而且不止一个,以剑为中心的火龙最大,转速最快,它的周边还有五条小火龙,一边快速旋转一边不断爆裂着,几条火龙所指之处,地面的岩土被炸地四面开花,已经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几个土坑。

小草曾带着妹妹在山野流浪,因为妹妹天生有和妖兽沟通的能力,虽然也遇到凶猛的妖类,但他们一直没有受到攻击。他心中一直记着,这些过往算是妖类给过的恩惠,所以他只把火龙留在剑上,没有反攻回去。但是只要这些火狸獭,再有一点点威胁的动作,他会毫不留情。

火狸獭僵持了大约两三分钟,最终还是选择全员撤退。等它们全都不见踪影,小草才把火龙收起。

圈圈赶紧将石坚翻过身来,他还有呼吸。烧伤处渗着血液,他大概是失血过多和精力不支昏了过去,好在不会致命。她把自己残破的裙子撕开,帮他包扎被咬伤的地方。圈圈总是这样,刚才还在死亡的一线挣扎,好像失去理智,大声呼喊着小草的名字,在看到小草的那一刻应该也是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应该也是只想向他靠近。可是,当她看到有人受伤,即使那不是石坚,只是一个受伤需要帮助的陌生人,她的注意力就立刻都在伤员的身上。

小草刚才在远处,似乎听到圈圈的声音就一路飞奔而来,当听到她呼喊自己的名字时心里有股从未有过的热流,幸好及时阻止了火狸獭的最后一击,保护了圈圈,他现在放松之余就只有失落——他的帅气出场换来的只是一场旁观。

圈圈认真地包扎伤口,好像小草并不存在,竟然一句话也不说,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他只好忍着一腔热情和妒火看着她完成使命。终于,圈圈抬头看向小草,平静地说:“谢谢你。”

不料,小草挥起火剑指向石坚的喉咙,眼中竟有杀意。

“小草?”圈圈吓了一跳,惊慌地看着他。

小草气到说不出话,过了很久才收了手。冷冷地说:“我不要你谢我。”又一次转身离去,没有回头。他不是想杀掉石坚,他只是很希望这个人消失掉,不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可是,那不可能!就像他所期待的、梦想的、所有的,能和圈圈单独相处的时刻,那些能够让他真正拥有她的时刻,都是不可能的!

他气愤地转身离开,又一次只能躲在远处,暗中看护着心爱的女人……

小草用两天时间办完了半天可以办完的事情,第二天回山报到还严重超时,连逍遥都没办法袒护他了。还好掌管戒律的龙君比逍遥还要温柔,只是关了小草两个月的禁闭。所谓关禁闭其实只是不许离开凌云山,与其说是惩罚小草,不如说是警告逍遥“这段时间不许再帮小草找理由离山了。”

圈圈帮石坚疗伤,连续几日没有离开医馆。石坚伤好之后却默默离开了圈圈。她继续她的医师生涯,在戎城四处流浪,小草送的礼物和贝灵璧一起贴身相随。

言氏北院分馆的小屋里,老婆婆打扫时在桌子后面的墙角捡到一张纸,那是圈圈的行医日志,大概是不小心飘落下来没有发现吧。那上面记录着她在四海国发现的圈圈草和百米花草:“圈圈草:喜温,戎城少有,四海国常见,多生于干湿参半之地。四海国所生品种茎粗叶细,煮之无味。在圈圈草附近未见百米草分布。百米草:喜湿,四海国水域周边有零星分布,相较戎城品种更粗壮,四季无花。”

小草终于又等到集市的日子,直接赶到医馆,却被告知圈圈又离开了,这张纸成了给他的留念。他把这张日志和圈圈的红绳好好收藏。曾经,他经常卧病的母亲对他说过:在戎城,圈圈草总是长在白米花草的附近,如果看到圈圈草只要向有水的地方走几米就一定能找到白米花草,但是它们就是不会长在一起。而且,白米花草在一个遥远的国度是永远都不会开花的,只有在戎城,长在圈圈草附近的白米花草才会开出像米粒一样的小小的白花。

桑榆山上,小池塘旁,一片蜷曲着贴地生长的杂草总是被人踩在脚下,没人在意,除非春天来临,当它开出一朵朵白色小花,人们才知道那是白米花草。有个人曾经将它们捧在手心,仔细欣赏:它那白玉一般洁白温润的花瓣层层叠叠,毫不保留地向四周绽放,这是世上最漂亮的花。他捧着小花离开池边走到大约十步开外,有一小片圈圈草,微风吹来,轻轻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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