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茜缓缓走到明华的身侧,眉眼之间都是笑。
心里,却不知想着什么。
上下打量了一番,浅笑嫣然的行礼,轻轻握住明华柔弱白皙的手,举止之间的亲昵可见,但眼底却是夹杂着浅淡的莫名。
“姐姐今日可真是好看,想必是太子殿下回京的消息,让我们这许久不曾迈出家门的明华姐姐也好生打扮了一番呢。”
明华看清来人,眼底流光一闪,意味不明地笑着:“妹妹说的哪里话,放眼望去,这周遭的那一个姑娘不是悉心装扮着。”
的确,放眼望去,周围的姑娘都是身着明艳的,哪一个不是精心打扮自己,为的就是那刚刚回京的太子殿下。
千茜娇俏一笑,微微担忧着看着明华略显病态红润的脸色,似是关心的开口:“姐姐的病可曾好些?”
“多谢妹妹关心,好多了。”明华心里讥讽千茜的虚伪,面上却神色不显的受了她的关心。
谈话间,太子的马车已经停在宫门前,所有声音此刻都敛去,翘首以盼着。
白色衣袍垂地,三千发丝束起,蓝色发带隐匿在发间。
眉目如画,狭长的丹凤眼微眯,微微仰首望向飘着小雪的空中,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庞,光滑细腻的下巴仅仅露出一角,都让人激动不已。
他眼里浅淡的疏离和寒意,仿佛与满天的飞雪融为一体,清冷的气质与其他人截然不同。
在场的姑娘皆是略带害羞的垂下头,却又悄悄的打量着程乔木。
眼下却又浮现点点惋惜之色,随目光看去,是程乔木坐在木椅上,腿上覆了一层毛毯御寒。
太子本人倒是不在意这些目光。
景闻撑着白色油纸伞,替程乔木挡住风雪,而太子殿下的臂弯里,搭着一件青白色锦缎棉袍披风。
他们越过宫门,越过人群,越过街道,程乔木未曾侧首,也不曾带着笑意,却吸引着她们的目光。
周遭的肃冷,凋零的落叶,残败的枝条和落雪的时节,一如当年他离开时的模样。
宫门还是那个宫门,街道还是那条街道,只是这人,变了。
程乔木这样想着。
本在向好友抱怨的蓝袍少年瞥见程乔木,顿时扬起一个好看的笑,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他站在前面等着程乔木。
程乔木看见了前面蓝色的身影,仍然面不改色,景闻也推着木椅往前走,经过恒王时微颔首。
仿佛没有什么能够让程乔木停下。
即使恒王对他没有恶意。
程逸看着程乔木略过自己,垂眸失笑,慢步追了上去。
语调轻缓随性,“我说,太子殿下见到自家弟弟,连个招呼都不打了?”
闻言,程乔木瞥了眼旁边的程逸,声音清越中略带寒意:“江画呢?”
不提还好,一提程逸就垮下了脸。
景闻也忍不住笑了,“三皇子殿下,江画小姐好歹也是您选的未婚妻,这婚约总不好让太子殿下去帮你解除吧。”
程逸心虚的摸了摸鼻尖,眼神飘忽不定。“本,本,本殿下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江画会不会反悔不解除啊。”
程乔木转弯进入大殿,只留一句轻飘飘的“要你何用。”
程逸撇撇嘴,跟着对大臣们行礼,然后落座。
殿内的大臣皆是看向程乔木。
几年前兰芝玉树的白袍少年,已经长成翩翩少年了,眉目间的戾气轻狂已经褪去,只剩温和的水波。
似乎曾经的种种过往,都被隐匿在其中。
但那副轮椅到还是和之前一样。
程乔木淡淡地瞥了眼,便颔首算是行礼。
无形的压力向他们扑面而来,皆是一惊,再看时,程乔木还是那副冷清疏离的样子。
这个太子殿下……不简单。
去一趟涣南山庄,人就突然的改变了,涣南山庄里有什么?能让年少轻狂的太子殿下如此变化之大。
或者说,太子殿下是遇见什么了?
叶谦看着太子,心下更是有种莫名的畏惧和心虚。
“如若殿下发现了那件事是叶家做的手脚……”
“住口!”貌美的妇人极有气势地低声喝止,眼里的严肃冷漠,让叶谦的心里更疼了。
“阿母,儿子知错,莫要再生气。”
重娇冷哼一声,挥了挥衣袖转身回到宴席上,不再看叶谦一眼。
叶谦微微一愣,脸色愈加难堪。
这是一件十分讽刺尴尬的事。
叶家大少爷叶谦是倒是挺惨一个人,叶谦曾经的初恋,重家大小姐重娇,在圣上指婚下,嫁给了叶谦的父亲。
多么讽刺,又多么可笑。
具体说起来说起来可就扯得比较远了。
程乔木端正地坐在垫子上,端起白玉茶壶,倾泻的透明茶水倒入白玉盏之中,泛着光泽的淡绿色茶水。
打着旋的茶水卷起白色茶叶。
端起杯盏浅抿,唇红齿白沾染上光泽,丝丝甜意充斥在整个口腔。
坐在远处的江画看到程乔木的瞬间,脑子里莫名浮现出八个字:眉目如画,美人如斯。
随即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外面飘雪的天空。
“太子哥哥生得这般好看,将来必定祸害不少良家少女,指不定那家姑娘就想不开……打住打住,不能这么想。”江画胡思乱想下,是无限的欣喜。
她家哥哥回来了,她便可以把和程逸的婚约再拖上一些时日。
日后,便是再怎么装,程逸都不会出现在她眼前了吧。
江画眼底的落寞,是她对程逸的喜欢的掩饰。
如若不是那个女子的一句话,她江画这辈子都不会那样做。
“世间难两全的事诸多,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决断,我知道自私一点没什么不好,可我也知道,要兼顾别人的想法。”
那个女子是那样出色的人,有着清澈明亮的眸子,嘴角常常挂着淡笑,眉目间的温柔,穿透人心的话语。
正是那一句话,让她明白了,江家这样一个立功无数的氏族,皇家怎么可能不忌惮。
更何况,她也总不可能一辈子都拖着程逸吧……她也是要脸的。
程逸也有他自己的人生,如果因为她毁了,那么她自己也会自责一生。
再者,既已知不被人喜欢着,就不能上赶着去找罪受啊。
这是她阿姊告诉她的。
江烟说过,人要有自知之明。
那个女子说过,要懂得取舍。
所以,全上京的人都知道,江画与程逸,两看相厌。
回眸看了眼和太子哥哥说话的程逸,眼里的温柔逐渐敛去,只剩一潭寂静无声的寒水,不再有波澜。
“皇上驾到——”尖锐的声音划破细碎的交谈声,激起一众人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程骁南一出现在宫殿里时,原本波澜暗涌的人群诡异的安静下来,如同突然停止的雷雨。
程逸和程乔木同时拂了拂袖,右手覆盖在左手背上作揖行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金安。”
程骁南一眼里的锐利和复杂深沉交杂在一起,看向程乔木时,竟是一点喜悦都没有。
宛若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程乔木都不用可以去观察便知道,程骁南一对于他的回归,其实十分忌惮和不喜。
他不在意这些东西,已经很久了。
程骁南一看着眼前面上平静如水,眼里还夹杂着疏离却莫名温和的程乔木,心里越发觉得他不该回来。
可是京城里的这些个人,不想他回来还要给自己戴高帽子,当真是有够可以。
“免礼,开始吧。”
身边的赵德全颔首低眉,尖锐的嗓子喊着:“庆归宴,起,诸位,入座吧!”
“恭贺太子殿下归京,恭贺陛下家人团聚!”
程乔木温润尔雅中带着浅淡的笑意,眼里是明显的疏离与冷淡,声音清越动听:“谢过诸位。”
此时夜幕已至,原本斜飘的小雪,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落,外面空无一人,好生寂静。
不过,也貌似寂静的过分了。
程逸大大咧咧的凑过来躲清净。
他可是看出来了,那些人表面上那么希望太子哥哥回来,等他回来了,是一个都不来同他交谈。
虚伪啊。
也得多亏了这一点,程逸才敢躲到这里来。
程乔木垂手而立,面对着窗外的雪景,莹白如玉的手指有规律的轻点另一只手背,似是在倒数。
“来了。”他轻声道。
程逸抬头,不解:“什么?”
他渐渐回过头,看向不远处,眼底的一丝凉意闪过。
寻王和晋王,来了。
程逸也回头看去,瞬间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程乔木面无表情道:“你上赶着找不痛快也别拉着我好吗?”
“现下是本宫被找不痛快。”
程乔木对景闻挥了挥手,轻声说了些什么,程逸居然一个字都没听见。
景闻眼角抽抽,颇为无奈。
随机转身回府去收拾。
太子殿下还记得东宫是他的啊!
他还知道几年没回去都没收拾过啊!
他还知道那群下属明早才能到啊!
好了,他该去收拾偌大的东宫了。
“哥哥,你把近卫弄走,这路上怎么办?你今日方才回京,不怕有心人,就怕人心恶啊!”
“用你说?”程乔木冷漠道。
“我……”
程逸瞬间感到胸口被插了一支箭。
谈话间,晋王已经在向这里走:“太子殿下刚回京,身体可好?”
“嗯。”
“……”
程逸眼角抽了抽,这是什么神仙对话的展开?
看着往这里移动的紫色衣袍,心下不妙。
“太子殿下,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不知太子殿下近些年过得可好?”这来人便是寻王。
最是自来熟,也最是翻脸不认人。
当初太子殿下只不过是随口一句“本宫不喜欢”,就激怒了寻王,在太子殿下一个人的时候,寻王和他打了一架,结果是双双被罚。
好像,也是这样一个飘雪的冬天。
程乔木扶着椅轮回到自己的位置。
神色不显,看上去好像一点也没发觉寻王的挑衅和嘲讽。
“比你好。”
程逸忍不住掩住嘴偷偷笑。
谁都知道,这些年太子殿下不在一直都是寻王和晋王争着抢着代理朝政,谁知父皇竟是半点兵权都没分给他们。
白白争了五年,最后两败俱伤,愣是还不如一个没有实权,看似被废了的太子。
“你!”程荀咬牙切齿,硬是忍了下来。轻笑一声,面上故作大度,“殿下何必呛我,这一时的口舌之快也不能改变什么。”
晋王觉得很是奇怪。
按照这平日里,是个人这样和程荀说话,他绝对是要呛回去的,今日竟然忍得下来。
可先不说,他程乔木是无实权的太子,就是按照身为寻王却内地嚣张表面温善的程荀的性子,也断然是不会隐忍的。
只怕是……有诈。
晋王看向坐在龙椅下的程乔木。
他依旧唇角噙笑,看上去温和无比。
“算了。”他想:“反正,少一个太子,本王的前路就少一块挡路石。”
此时,宫殿顶部的瓦片上,飞快掠过几道黑色影子,中间一抹白光夹杂。
程乔木动了动手指,淡然自若坐在桌案前。
晋王眸光微闪,侧首望去,是一轮明亮的弯月倒映在水池里,红鲤鱼摆了摆尾巴,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一串泡泡。
再回头,寻王眼里那一抹狠戾一闪而过。
程诺这算是明白了,程荀大约是想要扰乱子,让父皇对太子更加不喜。
既然已经明了,那就退场了。
歌舞升平,女眷一席低声细语,讨论的无非是谁能选中太子妃之位。
但各位对于明华和千茜却是过分吹捧了,这二人家世很好,一个是将军遗孤,一个是宰相之女。
两人容貌一个清丽淡雅,一个明艳动人,性格也是相差甚远,一动一静。
这两人是最有希望选的上太子妃的。
大臣一席却波潮暗涌。
程骁南一不希望太子成婚。
他希望的是,太子殿下最好娶个小家小户的女子为太子妃,如果他今日再坚持要娶北木那孩子,那就更好了。
可以把太子的前路变得更难,那可是程骁南一目前唯一的乐趣。
“朕如今40岁,还可以当更久皇帝,为何要让位?他就乖乖当他的太子吧。”他这样想着。
程乔木怎么不知道他父皇是怎么想的,但他目前没有娶妻的意思。
寻王身侧走过一个婢女,端着酒壶往这边来。
倏地,女婢眸光一闪,从袖口抽出一柄极其锋利的刀刺向程乔木,恒王瞬间把手中的杯盏掷出,与小刀碰撞掉落。
从屋檐上又降下数十个刺客包围着宫殿,女眷席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太监们尖锐的“护驾”声交杂,场面格外混乱。
然而程乔木却依旧淡定,似乎眼前的混乱,没能激起他一丝情绪。
武将和侍卫们与刺客搏斗起来,一个刺客见恒王被缠住,拿起剑刺向程乔木一瞬间,周遭的声音都变为惊呼声。
“太子殿下!”
“太子哥哥!”
“太子快闪开!”
“太子……”
而那锋利的剑刃离程乔木的心脏只有厘米之差,但程乔木依旧面不改色,甚至还轻轻笑了。
剑刃倏地停下,周遭的声音也都在那瞬间敛去,一室寂静。
刺客的面纱落下,唇角溢出血,向下看去,一段长而细的剑没入胸口,尖端染上红色的血丝。
向刺客的身后看去,一抹白色淡然而立。
眼里的墨色浓郁,发丝随风轻轻扬起,杏眼微眯,唇色似鸽血,一身近卫衣,手持长剑,剑穗轻晃。
抽出剑,刺客倒地。
他们这才回神,发现这人是一女子,而程乔木眼里的淡然终于化为令人怔然的笑意和温和。
女子单膝跪地,声音清脆悠扬。
“属下来迟,请主上责罚。”
程乔木慢悠悠的看向书野,温声开口:“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去吧,阿书。”
“留一个活口。”
语气仿佛在说,今天雪真大一样。
“是。”书野背过身的瞬间,眸光闪了闪,眼底狠戾与墨色交杂,仿佛踏着炼狱鬼火而来,背后若有恶鬼丛生。
“狱華,来了啊。”食指与中指并拢拂过剑身,语气亲昵到让人感到诡异。
足尖轻点向前,身体似是藤蔓游离在黑衣刺客之间,一身白色一点血色未沾。
最后一剑向后微甩而刺,身子微弯,单膝微曲。
剑穗晃荡,剑身血色浓郁,沿着尖端滴到地面。
殿内无一人说话,满室安静。
书野眸子里的戾色不掩,让人不敢接近。
剑端微挑,地上落下的白色手绢飘起,素手轻拈绸绢,拂过剑身,拭去血迹。
最后一个刺客就在面前,书野脚步微移,刺客倒地彻底晕过去。
“书野,回来。”一道温润的声音亲昵响起。
书野周身的气息敛去,恢复到原本的清淡,眼里那些陌生的颜色敛去,唯余淡然。
漫步而去,站在程乔木的身后。
侍卫们把尸体都收拾干净,晕倒的那人也被关押起来。
不过半刻,殿内一如既往的亮丽堂皇,高座上的人心里不知想着什么。
皇上宣布宴会继续,寻王面色如土,晋王似笑非笑,恒王一脸惊愕。
程乔木和书野低声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