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南死之后马学病开始为之前做的一件事情后悔，这件事他之前没对我们说过，因为他曾向李汝南保证过不让我们知道。现在李汝南死了，就没什么秘密可言了。在马学病的眼中，和李汝南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李汝南只做了两件事情：一是把马学病从看守所赎出来；二是帮马学病羞辱张迪。
帮助马学病羞辱张迪这件事情也很可疑。马学病本来以为自己会和李汝南长相厮守的，但没想到她这么短命，现在又是一个人寂寞。他开始反思羞辱张迪这件事情，他认为不应该这么做，毕竟张迪是个漂亮的女人，有时候还是可以交往一下的。这些都是马学病在后来说的，当时他很久没得到女人，整个人都处于亢奋的状态，说出这些不要脸的话也不足为奇。
但由于马学病进看守所和李汝南脱不了干系，所以帮他赎出来也在情理之中，这件事也就打了折扣。
张迪是马学病以前的女朋友，他们从高中的时候开始相恋。高中毕业之后张迪去了苏州上大学，马学病在这个小县城上师大。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的感情还比较不错，经常打电话。张迪偶尔也从苏州来找马学病，然后两个人找个旅馆过夜。马学病没去苏州找过张迪。一年之后，马学病在师大又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的，这件事情他没和张迪提起过。张迪在苏州也和另外的男的有过交往，她也没打算让马学病知道，但还是让他知道了。有次张迪从苏州来找马学病，照例他们应该去旅馆的，但这次他们没有，而是直接去了医院。那时候张迪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有三个月大了，孩子的父亲不是马学病。马学病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张迪说，她也只知道孩子的母亲是谁不知道父亲是谁。这话马学病当然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张迪说，这些都是真的，那天晚上她酒喝多了，也不知道究竟孩子的父亲是谁。
马学病没办法就筹钱让张迪在小县城的医院里做了人流手术。张迪前后在小县城住了有半个多月，本来不需要住这么久的，可是第一次流产没流干净，后来又流了一次。
关于张迪流产这些事情是余小烟告诉我的，是她陪张迪去流产的。说完，余小烟对我说：“我以后可不要流产，太不是人做的事情了。”
我说：“也没这么可怕的。”
“又不是你们男的流产，你们当然会这么说了，”余小烟说，“你们男的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做了坏事还要我们女的替你们兜着。”
我说：“马学病这是忍辱负重呀，帮助自己的女友堕胎，孩子还不是自己的。”
余小烟说：“我不这么觉得，我认为我哥在这上面表现得很男人。”
余小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果她知道马学病后来和李汝南沆瀣一气羞辱张迪的话，她就不会对马学病的看法这么偏执了。
在讲述羞辱张迪这件事情之前，需要先介绍一个名词——成本效益分析。在羞辱的过程中，成本效益分析的痕迹一直贯穿始终。成本效益分析是通过比较项目的全部成本和效益来评估项目价值的一种方法，成本效益分析作为一种经济决策方法，将成本费用分析法运用于政府部门的计划决策之中，以寻求在投资决策上如何以最小的成本获得最大的收益。
上面说成本效益分析一般是政府部门用于经济决策方面的，但众所周知，现在的社会已经成为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社会。不管是政府机关还是企业或者是个人，都在社会交往过程中尽可能地实现自己利益的最大化，尽可能地以最小的付出或代价获得最大化的价值。这时候成本效益分析俨然已经变成了衡量人们进行任何活动得失的标尺。马学病和李汝南羞辱张迪的方案就是在成本效益分析的指导下产生的：他们制订的羞辱方案有以下两个，一、李汝南和马学病上床让张迪在一旁目睹。二、马学病做出一副乞求可怜样，取得张迪的信任，把她从苏州哄骗过来，然后再把李汝南作为自己的女朋友介绍给张迪。李汝南相信凭借自己的姿色完全可以让张迪自惭形秽。按照成本效益分析的原则，他们对上述两种方案进行了分析，第一种的弊端是：第一，让外人看到自己的裸体，这对自尊有损；第二，如果张迪将这一幕拍摄下来放到互联网上，这真是丢人呀；第三，李汝南本身没有乳头，这个短处她还没有思想准备让更多的人知道。
如此分析之后，李汝南觉得第二种方案更可行。他们需要做的是，马学病给张迪打电话乞求她过来，然后他们在外面租个旅馆，把张迪引到旅馆。在张迪以为马学病要和自己上床的时候，突如其来地将李汝南介绍给张迪。这样的话，羞辱的成本就包括手机费和旅馆费。按照成本效益分析的法则，这个方案有些吃力不讨好，但他们还是决定这样做。李汝南说：“我们羞辱张迪的目的是获取乐趣，看到少数人的痛苦。”在这里张迪很不幸地成为少数人。在成本效益分析中，少数人就是要为多数人的快乐承担痛苦的。显而易见的例子便是，古罗马的角斗士与狮子等野兽进行肉搏。从成本效益分析的角度来讲，作为少数人的角斗士虽然付出生命的代价，但却让众多的罗马公民在观看的时候获得了莫大的乐趣。
我们在海边逗留了三天。海边巡逻队在附近的海域搜寻了半天没发现任何线索，告诉我们生还的可能性不大便走了。我们一直在海边守着，希望见到李汝南活蹦乱跳地爬上岸来。三天后，这样的情景没有出现，我们也就不再抱有什么幻想，只好回去了。
这几天马学病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我和余小烟向马学病说了无数次的节哀顺变，但这无疑是句废话，除了李汝南能活着出现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这我们都知道。可我们总该说些什么，所以说出来的都是些废话。
我不相信李汝南是自杀的，当然更不是他杀。在回去的路上，马学病终于开口向我们说起他看到的情景。马学病亲眼看到李汝南自己一个人朝海里走去，他在后面喊让她不要去也没用。李汝南走进海里，海水有点凉，先是她的脚浸泡在海水里，然后是大腿、小腹、胸口。不管马学病在后面怎么呼喊李汝南，她都没有要上岸的意思。直到海水快要漫过李汝南脖子的时候她才回头，马学病看到李汝南挥舞着双手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但没等说出口，她就消失在海里面。
“你为什么不阻止她下海？”余小烟责怪着马学病。
“我不会游泳呀，”马学病辩解道，“况且当时你们先下的车朝海边走来了，我看到李汝南的时候，她已经走进海里面了。”
“那李汝南也不会游泳她也下海了。”余小烟说。
马学病说：“她那是在自杀。”
“她为什么要自杀？”
马学病不说话了。
余小烟催促着马学病，“你说话呀。”
“可能因为，”马学病说，“我侮辱了她吧。”
我说：“李汝南是在和我们开玩笑。”
余小烟和马学病听了我的话觉得很吃惊，我又继续说。李汝南的死亡很有可能是个误会，也就是说她不是自杀。在车上的时候马学病说了些伤害李汝南的话，李汝南恼羞成怒打了他一记耳光。当时李汝南的想法很可能是假装要投海自杀，等待马学病去挽救自己。然后她就一步一步地走进大海，可越走水越深也不见马学病上来拦住自己。如果当时马学病出现拉着她的手，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撒娇说自己不想活了非死不成。马学病肯定不会让自己去死的，会把自己抱在怀里，那样两个人就重归于好化解矛盾了。
只可惜，马学病走得太慢了，李汝南走进海里的时候他还没走近沙滩。李汝南的身体逐渐浸泡在海水里，海水很凉，她的身体在逐渐变冷，可马学病还没来。她在想自己是不是还要继续走下去，如果因为胆怯不走的话那就太没面子了。李汝南就这样心惊胆战地缓慢向海里走去，等到海水快漫到脖子的时候，她终于觉察到不对，回头看见沙滩上的马学病在向自己招手。就在她决定要上岸的时候脚下一阵海水涌动过来，双脚发软，身体就被海水淹没了。
海水涨潮的速度看似很慢，可你身处海水中，就能感觉到那种大自然的力量有时候真是不可抗拒的。李汝南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被海水搅动起来了，眼睛在天空中一扫而过，天上的云彩很乱很杂，然后自己就呼吸困难，所看到的都是茫茫的灰绿色，不知去向何处。
马学病觉得我的说法很不可信，断定李汝南就是自杀的。
我说：“自杀更不可能了。李汝南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结束自己的生命呢？那可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因为你说了几句实话再怎么样也犯不着自杀呀。”
“那你说人怎么样才会自杀？”
我说：“对世界失去了信心，认为再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人世间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了，也没什么美好的事物去寻求了，了无牵挂失望透顶的人才去自杀。”
马学病说：“那李汝南就是因为我说了她几句，觉得我们之间的爱情不美好了世界也不可爱了才不想活了。”
余小烟生气地说：“为什么你非要认为李汝南是因为你才死的呢？”
我顺着余小烟的话训斥着马学病：“殉情有意思吗？殉情多傻呀。你非觉得李汝南的死和你有关也没错，那就是你不该看着李汝南下海没及时拦着他，就这么点关系别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和余小烟好说歹说地希望马学病不要因为李汝南的死和自己有关产生了负罪感沉浸在悲痛之中无法释怀，能尽早地解脱出来以积极向上的心态重新投入到新的生活当中，劈荆斩棘做一个不畏艰难的新青年。可马学病一口咬定李汝南就是因为和自己闹别扭觉得日子没法过了对世界心灰意冷了才死的，这真是让人啼笑皆非。简单来说，你见过一个妓女被人骂生活作风不检点就活不下去了吗？当然这话我不能直截了当地对马学病说，一是出于对死者的尊敬，死者为大；二是李汝南是个善良的姑娘，她的离去对我们来说都是件很不幸的事情。可事实就是这样，我相信李汝南的胸襟没有那么狭窄，不会为了一句话就寻死觅活的。
仔细想来，最让我觉得有趣的是，这次旅行是李汝南倡导的。本来是为了检验她和马学病之间的爱情，一起经历生死的考验，让他们之间的爱情更加牢固。可谁想到头来，李汝南为此把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了。生死最终得到了考验，爱情也得出了结果，这个结果就是阴阳相隔。
后来马学病对我说，如果李汝南确定必死无疑了，那他宁肯相信她是殉情死的，而不是一不小心发生了意外死的。这两种死亡有个明显的不同，殉情是她抱定了要死的决心并最终完成了这件事情。而不小心死了就太可悲了，一个人没想放弃自己的生命还想要继续生存却突发意外地死了，这个人就是悲剧的。马学病不希望李汝南的人生是悲剧的，即使是悲剧的他也不想承认。
我觉得李汝南已经死了，马学病还在考虑这样无聊的问题，真是太不是东西了。如果要给李汝南写墓志铭的话，最应该写的是，她的人生是个悲剧。只有这样才能概括出她的一生，可现在连李汝南的尸体都没有找到，也许永远也不会找到了。
关于李汝南的尸体，可以有以下两种猜测。一是被鲨鱼吃了。二是漂洋过海去了异国他乡。其实说这些都已经没什么用途了，在李汝南消失的时候，她就成为了别人的谈资，是茶余饭后人们消磨时间的材料。任何人的死亡归根结底都会成为这样，怀念你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会逐渐把你遗忘，你生前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属于你。有句话是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我们就把李汝南的名字留在这，请大家记住她。
李汝南，出生年月不详，身高一米六七，体重不详，三围不详，五官清秀美丽，性格变幻莫测，在这个世界生存过，于某年在海边不慎溺水身亡，尸体未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