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夜走后,卜玉镜斜倚在廊下的梨花榻上,看着星淡月朗的夜空出神。
晚风轻送,夹着桂花的香味扑进卜玉镜的鼻腔中,更觉秋意渐浓。
一道清朗的声音穿透夜色飘进卜玉镜的耳中,“在想什么?”
卜玉镜收回思绪望向来人,应孤鸿着一身莹白色衣衫,立在月下,笼罩满身清光,看起来更为柔和了,与卜玉镜从前记忆中肃杀凛然的他判若两人。
虽说应孤鸿平日里总是穿一身绛色或者朱色这样鲜艳又明亮的颜色,给人一种尊贵又威严的高不可攀之感,但他今日所着这浅色衣衫在卜玉镜看来又仿佛像那皎洁温柔的海上之月,让人忍不住靠近却又恐自己的污秽染指于他。
见卜玉镜没回话,应孤鸿走到卜玉镜对面坐下,道:“是想起往事了吗?你若觉得烦闷倒是可以同我说说。”
每每看到卜玉镜,应孤鸿都觉得少女的心思实在难懂。
若是能探得一二心事,两人说说心里话,或许会更好。
卜玉镜这才坐起了身,恹恹道:“只不过是在想我第一夜在西宫遇到的那人到底是谁。”
应孤鸿笑了一笑,道:“这件事你便不用再苦恼了罢,我已经委派廷尉司彻查此事了,廷尉司自会有所交代。”
卜玉镜斟了两杯茶,将一盏已经凉了的茶移到应孤鸿面前道:“你真的打算让孟清夜一人来查么?”
应孤鸿端起茶盏,眯着眼眸道:“看来他已经来找过你了,没想到他做事还甚快。”
卜玉镜刚张一张嘴,随即眼睛一转又咽下了要说的话。
皇上亲自下令让他查,他能不快么?
卜玉镜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应孤鸿让孟清夜来查此事不仅仅是因为孟清夜与她熟识的缘故。
应孤鸿也只当做没看见卜玉镜欲言又止的样子,将一口未动的茶搁在桌上。
他道:“难道你不相信孟清夜的能力吗?我倒是很看好他,不然怎会中途就定得他做榜眼。”
卜玉镜满脸不信的样子,望着应孤鸿道:“哦?若真是这样,作为她名义上的小妹,我倒是要替他谢谢皇上抬爱了。”
应孤鸿笑笑,转移了话头,“且不说这事,我今日来是想问你明晚要不要去参加宫中的中秋夜宴。”
应孤鸿抬头看了一眼几近圆满的月亮,明日便是八月十五了,宫中每年照例会宴请一些朝中重臣来参加宫中的中秋宴。
往年的中秋宴左右不过请各大世家公卿重臣携家眷来一起吃饭喝酒,大家互相寒暄恭维几句,再赏赏歌舞亦或者是有人来了兴趣做做诗,又或者哪家的公子小姐趁此机会暗许了芳心,往后成就一段佳缘等等。
这样的中秋宴不仅应孤鸿感到厌烦了,连同那些公卿大臣估摸也觉得腻了,可偏偏,这样一个所有人都当作例行公事的宴会每年还是跟冬天喝凉水拉肚子一样准时。
只是今年或许又比往年多了一丝趣味。
今年的中秋夜宴还是太常府负责,只是今年的宾客中多了蔺笛风蔺飘霞这样的人物便足以为这场索然无味的宴会增添几分调料。
卜玉镜又重新懒懒地靠在榻上,淡淡吐出两字,“不去。”
应孤鸿垂下眼眸,轻轻笑了笑,“只怕你一个人在此时此地有些孤寂,你若不愿,我也便不勉强。”
卜玉镜望着天上的圆月,才恍然,原来已是中秋。
从前中秋又是怎么过的呢?
在现代时因自己一人在外地,这样阖家团圆的节日她往年也是一人过的。
早已经习惯孤身一人,这样的日子对卜玉镜来说再平常不过。
见卜玉镜眼眸黯淡了下来,应孤鸿又道:“明日我让人准备些你喜欢的糕点送来,另外再给你安排个伶俐的宫女,前阵子给你安排的宫女,似乎不合你意,我便将她安排到其他的宫中。”
先前怕卜玉镜寂寞害怕,应孤鸿便从自己的宫中挑了个聪慧的丫头给卜玉镜,哪知没过多久,那宫女便在路上拦下应孤鸿,说是自己能力不足,宁愿降去浣衣局。
应孤鸿料定其中必有其他隐情便只得将她调离西宫。
想来也是,卜玉镜这样的表面和气实则内心拒人千里之外的人,宫人在她面前伺候着难免为难,再加上那宫女知道应孤鸿对卜玉镜不一般,更加诚惶诚恐。
卜玉镜只是心不在焉地哦一声,没有拒绝。
应孤鸿站起身来走到卜玉镜面前,直直盯着她,道:“明明有我这个大活人就在面前,你为何非要去看那天上的月亮,你到底在看些什么呢?”
应孤鸿原先以为卜玉镜只是一个因小时候的遭遇而变得有些倔强难以信任别人的少女,以为只要给她足够的安慰和保护便会让她开怀些,只是现在,越来越看不懂她眼中为何会经常流露出那种似乎堆积着百年惆怅的情绪。
卜玉镜对上应孤鸿的视线,他的脸在月光暗影中显得格外严肃。
卜玉镜想移开眼却总觉得被死死勾住一般不得动弹,她不得不迎着应孤鸿质问的眼神缓缓道:“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她竟也想不出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天上到底有什么?月亮上又有什么?
只是习惯性地看着夜空,或许是从前低头的时间太久,现在才觉得夜空比任何风景都美吧,只有望着夜空,才觉得心中一团郁结能得以舒展。
又或许只有望着夜空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并不曾与整个世界脱离。
不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任何事物都不一样,但唯一相同的只有这一片天空。
这是能联系过去和现在唯一的纽带。
见卜玉镜眼中有一抹惊惶之意,应孤鸿走开两步,背着卜玉镜也望向那无尽的夜空。
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道:“或许你该对我对其他人多一些信任,能多敞开一点心怀,到底要我如何做,你才能把你心中那扇大门的锁打开呢?”
应孤鸿自觉把卜玉镜当作妹妹一般爱护,他本以为他们该更亲近些,可是,她却始终不肯对他敞开心扉,难道自己就这样不值得别人信任和依靠吗?
不论是康亲王府上下,还是卜论衡,又或者是这天下,他似乎什么也保护不了。
现在连一个弱女子都无法相信他,更何况那满朝的百官以及天下的百姓呢。
卜玉镜现在才彻底回过神来,沉吟道:“我并没有不相信你们,我也知你是真心想对我好。”
应孤鸿微微皱眉,无奈地轻笑了一声,似是不信。
卜玉镜沉声道:“我平生最怕两件事,一怕承人恩情,二怕劳烦他人。”
可是来到这里后,这两样却都全了。
她得过许多人的帮助,可她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坦荡的谢字,心中只有愧疚。
月光流泻在庭院中,地上似洒了一层清霜,这银光照亮了庭院了每个角落,也照亮了应孤鸿的眸子。
应孤鸿再转过身时,他的眸子闪着熠熠清辉,温柔极了。
他缓缓道:“对你,我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