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和机场巴车几次转乘,松本莲终于坐在了机场的候机大厅里。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翻盖已经磨出痕迹的手机,手指不停地摁着下键,在通讯录里翻找着自己高中时期的好友浅田,然后打了过去。
“喂?”
“喂,卓也吗?”
“哎,莲,是我。那事你和家里人说的怎么样了啊?”
“我已经坐在机场的大厅里了。”
“动作这么快?有点不敢相信啊...”
“不相信什么?“
“不相信你爸同意了啊,还能有什么。”
“没,我是背着他悄悄溜出门的。”
“哎呦,可以啊。其实你呀就该跑出来上学的,何至于捱到今天。”
“东大经济系的高材生可别埋汰我了,等到了东京还指望你这位上等土著民多多照顾我这个乡下人呢。”
“嘿,刚飞出笼外的乌鸦可真的能叽叽喳喳的叫唤呢。”
这两人在手机两头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昔日斗嘴的样子一直都没有变过。
“好了好了,说正经的,你什么时候能到?我好提前开车去接你。”
“嗯…大概七点到羽田机场,你算时间看着吧。”
“行吧,我知道了。那…到时候见?”
“嗯呢,到时候见。”
掐掉电话,莲回想起刚进高中校门的时候,坐在自己后座的这个家伙给人的感觉甚是奇怪。他总是骑着高级山地车独自一人上学放学,无意中也发现过他一个人在天台吃午饭,而且一到课间就塞上耳机埋着头睡觉,也几乎不太会主动去和同班同学交流。不过莲自己也不爱和生人交谈,所以本以为和这样的怪人相处几年下来可能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听过一千遍《Paranoid Android》的人应该就可以和我做朋友了。”开学的两个月后的一个课间他摘下耳机用手指戳了戳莲的后背,待莲扭过头后细声说着。
莲顿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他要表达的在字面下的是什么意思。
仔细地想了想后莲反问了他:“所以为什么是《Paranoid Android》而不是《小さな恋のうた》?”
上学的时候这张Mongol800的《Message》几乎能在高中的每个班级的学生手里盘出包浆。
“我从来不听那些尚未经过岁月洗礼的东西,人生有限的时间应该被用在听那些已经被经验主义过滤好了的作品。”
这段对话像极了村上春树书里的情节,犹如永泽把谈论《了不起的盖茨比》当成聊天开头的起手式。
莲继续问着:“那你喜欢哪些band或者说是歌手呢?”
“The Cure,The Verve,Radiohead。”他立刻答道。“当然也不止这些。”
出乎莲的预料,按照想象中应该是答上一些常见著名的 j-rock band,然后在一番高谈阔论之余以自降身份表达出自己高贵品味同时又与众同乐的“高端”姿势。
“我可能还得回去多听几遍《Paranoid Android》?”
“那到不用。上周我去买碟的时候在中央区的那家Tower Records看见你手里拿着RH的《Kid A》,我看你听的入迷就没和你打招呼。”浅田依旧是那副没有波澜的表情却又一本正经的说着,“这样的话四舍五入可以算是听过一千遍《Paranoid Android》了。”
莲心里笑了笑,这哪是四舍五入,分明是“你品味不错噢,我这个识货的可看的出来。”亦或是“终于有个懂音乐的正常人了。”这种俯视他人兼略俯视自己的视线嘛。
眼前这家伙可能也是没多想的,或许只是单纯地想找个话题开个口。这么扭捏的人的若是初次搭讪,说话太直接怕自己和对方距离拉的太近心会慌张,不说出口距离太远又难被察觉罢了。
两人熟络了之后,浅田平时依旧是上课划水下课听歌,临考之前就抱着莲的大腿哭丧着要求莲到他家里帮他补课。一回生次回熟,浅田家也经常没人,于是他的房间倒变成了两个人的秘密基地似的。作为补课的报酬,浅田常常去唱片店里去淘莲中意的黑胶和CD。然后一边放着听一边两个人在卧室里一起扒吉他谱。到高中毕业的时候,这两个人集的唱片已经放满了整整一书架。有的时候,莲自己都会怀疑,这家伙明明成绩挺好的,怎么会频频要自己辅导功课。
浅田看似奇怪,其实和莲一样,再怎么故作成熟也不过都是处于青春期的孩子而已。父母从商也没有多关注他的生活情况。对于无法时刻给予他精神关怀,相对应的去满足浅田任何物质上的要求。而在CD店松本莲的出现就仿佛一道道阳光穿射过森林的罅隙。
而在莲看来,打心底里,也挺感谢浅田这个朋友,让自己在些许严厉的环境中能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当然,不是说长处下来后就完全能齿合的。比如浅田在某些时候莲也觉得这个人挺拧巴的。
记得两人一起去岛村乐器店去买fender tele的时候,为了给自己砍5000円,浅田和店老板死磕了半小时硬是没砍下来,他自己那把却是全款。然而莲自己那把琴的钱也是他垫付的。按他的理论就是:“我有钱你可以宰,我没钱我可以砍。”莲好不容易攒好了钱准备还给浅田的时候,他又坚决不肯收下,硬说是什么早就是当做生日礼物送给莲的。所以当时为了那5000円闹的脸红脖子粗,也不知道浅田他是站在什么立场上的。
当莲用这笔攒好的钱再次去琴店的时候,浅田却一言不发了。
“这次怎么不帮我砍价了?”出了店门莲忍着笑,摆着个浅田专属的扑克脸。
“你能全款付了要我干嘛噢。”他回答。
“不是,砍价砍的是那一张标牌上的价格,又不是手里的钱啊。”
“你行行好让人家老板赚点钱吧。”
这个回答让莲感到有些困惑,怎么这次是站在了那个老板的立场上了,而且退一万步讲,上次也不是没砍下来嘛。
“该不会是上次失败了,所以这次就放弃了呗?”莲戏谑的问着他。
“没啊,单纯就是你全款付的起了啊,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啊。”话题方向又给浅田转回到最初的起点了。
松本莲平时习惯性无心地去听浅田随口聊的这些有的没的,并非常享受偶尔出现的这种磁带放到最后自动回倒时“咔”似的那一瞬间,将所有的拧巴对话重新loop起来。
平凡的青春时代大抵上都是这些以后都记不起来的时刻。就如同晴朗天气时候头顶上的蓝天,这些爱在天台吃午饭的少年并不在乎它有没有云朵。相比起来餐盒里的小香肠是不是切成章鱼形状的倒是更加重要。
如此这般不用考虑太多,是大多青春时候最难以发现的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