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观。
后园里，漫天的落叶纷纷扬扬落下，一位白衣公子低头沉思，徘徊不定。
那日，这里芳草萋萋，枝叶青翠欲滴；那日这里大雨倾盆，雨滴如注；那日，一女子倚柱而坐，眉目含愁；那日钟声悠远，听来竟然觉得是喜乐；那日……
那日，那景，那人，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在脑海之中，似近而远，似实而虚，真假难辨。如今一切依旧，为何独独那日的佳人迟迟不来？
“令浠。”东方良轻轻唤了一声。
东方良在后园里又转了一圈之后，望着最侧面的亭子发了一会儿呆。终于咬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抬起右脚，又放下，再抬起，再放下。寒风掠过，惊醒了这位凝眉深思的少年，终于，大踏步走上台阶，坐在石凳上。
东方良的手指顺着石桌的花纹缓缓拂过，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喃喃自语道：“令浠，我，我对不起你，可能要过些日子再去你家提亲。我娘，我娘……
说着，东方良的眼圈红了起来，索性趴在桌子上。他的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谁也看不清他的神情。有一只洁白细嫩的柔夷伸了过来，轻轻地放在东方良的肩膀上，细细摩挲，缓缓向下，划过手臂，紧紧握住了东方良的手。
东方良感觉自己的手被温暖柔软包围，说不出地舒心畅意，真希望自己可以一直这样握住令浠的手，再也不放开。
这，是梦吗？
这，是真的吗？
东方良握紧了那只温暖的手，猛地抬起头来，睁开眼睛，喊道：“令浠。”
那女子嫣然一笑，柔柔道：“东方公子。”
东方良摇摇头，闭上眼睛，再次睁开，依旧是这位柔美女子，却不是令浠。低头看到两支紧紧相握的手，霍然松开，收回。
那女子面色有些尴尬，强扯着嘴角笑了笑，说道：“东方公子有礼了。”
东方良慌忙站起，转过身去，看着枯萎的花丛道：“怎么是你？你三妹妹怎么没来？”
这女子正是许令晖，对东方良的怠慢丝毫不生气，依旧端起笑脸不着痕迹地走到东方良的面前，缓缓道：“奴家今日来青莲观上香，不想竟然巧遇东方公子，真是真人保佑，奴家欢喜不尽。”令晖脸颊绯红，一派女儿娇羞模样。
东方良看了看她，转身离去。
令晖低头绞着自己的十指，本以为东方良会过来牵自己的手，久久等不到，一抬头只见到东方良愤恨离去的背影。
令晖的眼眶顿时红了，自己向来被捧在手心里，何曾这样低声下气过，自己这样表白心意，迎来的却是拒绝的背影？
令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咬紧牙，紧紧追上去道：“东方公子走得这般着急是要去见三妹吗？”
东方良的脚步顿住了，心中思量：今日自己明明约的是令浠，为何来得却是令晖？令浠去了哪里？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令晖对自己有意，自己早就感觉到了，不理她便是。可是令浠呢？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啊，自己今日来全是为了她，难道真要这般黯然回去？
东方良转过身来，耐着性子问道：“许大姑娘，你可知令浠为何还未到？”一对姐妹，两个称呼，亲疏之别显而易见。
令晖仰起头，高高地抬起下巴，缓缓说道：“东方公子心里这般紧张三妹，真真是一往情深啊，我若是三妹，做梦怕是都要笑醒。这般福气，这般情深义重，果然是羡煞旁人。”
东方良皱起眉头，不知她到底要说些什么，问道：“还望许大姑娘直接告知。”
令晖瞧着东方良那失落颓然的模样，心中气恼万分，冷冷道：“听闻这些日子，沐春榭里甚是热闹，陈姨娘和三妹十分忙碌，赶着裁制新衣呢？母亲也送了不少金银首饰过去。”
令晖继续道：“听下人说，那丝绸绢帛都是上上等的，有好些都是贡锦呢，着实让我这做姐姐的羡慕不已。”
“贡锦？”东方良的头仿佛被蒙棍打了一下，身子都开始摇晃。
令晖见状，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心中暗暗得意，说道：“是啊？那贡锦真是好，金府送来时，母亲看了都爱不释手。”
东方良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许大姑娘，两府相交，礼数往来，有什么好值得说嘴的？不过是几匹贡锦而已。”
令晖听得东方良嘲笑自己浅薄，心中更是烦躁，脱口而出道：“东方公子，你是在嘲笑我浅薄？岂不知你心心念念的令浠更是爱慕虚荣，浅薄庸俗，一心勾引王侯将相，宁可给人做妾！”
东方良的心紧紧地被人攥住了，完全不能呼吸，后退一步，喘着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竟敢如此诋毁亲妹妹名声！”
“哈哈，”令晖冷冷地笑了起来，说道：“亏你待她这般情深义重，可惜了。二皇子待她之心更重。”
“这不可能。”东方良盯着令晖，一字一字说道。
“那日金府闹猫，想必东方公子亲历了吧。二皇子不顾生命危险，救下了三妹，临别之时，还很是怜惜。其间种种情态早已被人们津津乐道，东方公子当真浑然不知吗？”令晖镇静地说道。
东方良转身快走几步，扶着一棵桂树，慢慢扬起头来，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然而，电光石火之间，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二皇子临出门之际的回眸凝望，情意绵绵。脑子里很是混乱，竟然有两个自己在打架，一会儿是二皇子保护令浠，一会儿又是令浠的浅笑低吟。两两交错，简直要把自己逼疯了。
温暖的感觉再次从手上传来，仿佛温热的酒，让人沉醉迷恋，不忍离去。柔柔的声音再次响起：“东方公子，令浠不是你的，她就要入恒王府了。你还有我，我愿意陪着你，我愿意一直陪着你。”
东方良眼神迷蒙的看向令晖：“你，你……”
令晖上前一步，与东方良靠近些，说道：“我，我是真心爱慕你，我……”
令晖的脸颊羞红一片，悄悄抬起头来看东方良之时，只见东方良愣愣地看着自己，表情木然呆滞。
“东方公子，东方公子……”令晖焦急地喊道，随即又微笑起来。
令晖低下头，紧紧地握着东方良的手，心中想道：到底是娘说的对，男人的心思飘来荡去，哪里会有什么情有独钟呢？刚刚还口口声声喜欢令浠，现在不还是被自己迷住了吗？哈，真情，当真是不靠谱！
令晖举起东方良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面颊上，轻轻地摩挲着，笑意盈盈地凝望着东方良。
“许大姑娘，请你自重。”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惊醒了令晖的幻梦。
东方良猛地抽回了手，大踏步离去，身形迅猛，衣角翻飞，震落了一树的落叶。
佳人怔立原地，玉手僵住，凌乱在风里。
东方良从台阶上怒气冲冲地下来，脑中思绪凌乱
“令浠呀令浠，你，你怎能如此狠心？你可知我为你有多煎熬吗？你入王府为妃，那我……”
“不，令浠不会。令浠既然答应会等自己，那就不会食言。况且，许大姑娘与令浠向来不睦，胡编乱造，故意抹黑也是有的。许家世代清流，怎能让女儿为妾！”
“东方良，那日金府闹猫，你自己虽未见到恒王如何保护令浠，可是你亲耳听到恒王说要怜惜令浠。恒王门口回眸凝望，那是怎样的一眼啊？同样身为男子，你当真不知道吗？”
“不，令浠……”
思绪如飞片，盘旋不定，搅扰的东方良疲惫不堪。东方良扬首看天，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想不通就不要想了。东方良颓然地走下最后一级台阶。
“姑娘，想不到今日青莲观人这么多？早知道就不来了。”一位绿衣女子抱怨道。
“傻丫头，今日怎么能不来呢？我与令浠姐姐胜似亲姐妹，如今她得嫁王府，我自然为她高兴。今日定要来上香，求真人保佑她平安富贵，顺顺遂遂。”
闻言，东方良跨出去的那只脚迅速收回来，猛地回头看向说话的女子。
“东方兄，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苏元迎面走过来，打趣道。
东方良指了指说话姑娘的背影，说道：“那位……”
“哦，那是许家四姑娘，名唤作令雪。”苏元肯定地回答。
东方良后退一步，扶住门框，缓缓走出去。
苏元诧异地说道：“哎，你……”
东方良头也不回，缓缓抬起手，挥了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