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答应下来了？”
主任敲打着酒杯的杯沿，银灰色的眼睛却没有看向李星渊，而是望向正独自一人坐在高脚椅子上的拉克西丝。
这姑娘就像是一个精细漂亮的人偶一样，就连外面那些800一个的民用机器人都比她有人味，她只是默默的坐着，银色的头发，冰蓝的眸子，白皙的皮肤，遗世而独立。
“是啊，她开了一个我没法拒绝的条件。”
李星渊半醉不醒的把腿翘到了吧台的边沿上，往自己那杯醇香炽烈的龙舌兰中扔进了一片被撕的破破烂烂的柠檬干。
主任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继续一个人自娱自乐的喝起酒来。
李星渊也没有再贸然开口，而是盯着自己酒杯中那淡琥珀色的琼浆，陷入了思考。
在喧闹狂欢的酒吧当中，拉克西丝，他还有主任所在的这一块小小的地方，倒是陷入了难得的清净当中，即便是那些神志不清的醉鬼，也没有过来打扰他们的安宁。
这倒也是他和主任来酒吧时的常态，两人一起喝酒，但互不打扰，只是琢磨着自己的问题，喝着自己想喝的酒，尽管醒梦人当中有很多人对此表示难以理解，但两人之间的对饮一直是彼此生活当中的保留节目。
不熟悉他们的人实在是无法接受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也很难想象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李星渊居然会是那个行为古板，做事严谨的主任的朋友，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比故事离奇。
“你确定过了吗？”
主任先开了口，这在他们的相处当中倒是稀奇，一向是李星渊先忍受不了这样两人的沉默开口的。
“确定什么？”李星渊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了过来：“确定过了，这个孩子的血液当中的确没有过量的魔力——她确实不是魔力异常者。”
“那你在害怕些什么呢？”
主任问道。
“害怕？我没有。”李星渊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满：“我只是谨慎，我不想卷进自己力不能及的麻烦里。”
“如果你真的如此谨慎，那就不该答应下来。”主任嗤笑一声，转过头来。
他依然穿着上班时的黑色毛呢风衣，风衣里面是酒红色的西装还有洁白的衬衣，领带稍微拉开了一点，这是他和工作状态时唯一的一点不同。
“你现在就像是个在外面闯了祸的傻瓜，满世界的找人给你出谋划策，其实只想回家找妈妈。”
看着李星渊阴沉而不快的脸，主任脸上的笑容更恶意了。
“别傻了，你清楚自己不可能放任这姑娘的原因不是为了什么奖赏。”主任的笑容当中似乎又混合了一些怜悯，可笑，以及微不可查的羡慕：“而是因为你善良。”
“狗屎。”李星渊对主任的话嗤之以鼻，他将杯中的龙舌兰一饮而尽，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拉克西丝一直注意着这边，看到李星渊的动作，这个小姑娘从椅子上蹦了下来，跟到了李星渊身后。
李星渊盯了这小姑娘一下，这小姑娘仰着头看了一眼他。
小小的手掌勾住了他的手指，小姑娘的脸上尽管依旧毫无表情，但不知道怎么的，李星渊好像看到了像是快被遗弃的猫咪一样可怜的神色。
“跟好我，跑丢了我可不负责。”
就算那么说着，李星渊还是没有心狠的甩开拉克西丝的小手。
即将离开的时候，李星渊还指了指仍坐在那里的主任。
“我的账，结到他身上。”
吧台后面一直带着柔和笑容的机器人服务生看了一眼并没有表示反对的主任，便恭顺的点了点头。
“欢迎下次光临，先生。”
“最后说点没用的废话。”
就在李星渊即将离开的前一刻，主任开口了。
“猿生集团的实验室解剖了那具从幻梦境当中跑出来的怪物——至少是我们能够找到的部分——发现它并不具备反时序特征。”
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主任慢慢的说着。
“真有趣，我们只发现了一个幻梦境生物的反应，那奇怪的反时序环境，究竟是谁制造的呢？”
李星渊没有回头，只是用空余的左手摆了摆手。
主任依旧一口一口慢慢的抿着酒，似乎毫不关心李星渊的反应。
但他的眼睛一直跟着李星渊他们挤进人群，听到了李星渊骂骂咧咧的声音，还有一声枪响，一群男男女女发出混杂着快活，惊讶，恐惧的尖叫。
主任抬起了酒杯，虚举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敬善良。”
夜里的黑城霓虹闪烁，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的蒙蒙细雨当中，蓬散成一阵混杂着五颜六色的光雾，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
黑城内城区人的作息大多数情况之下没有夜晚这么一说，黑夜和白天对他们而言只是天空颜色的差别，他们尽力在自己清醒的每时每刻工作，生活，狂欢，然后在自己筋疲力尽的时候睡去，城市中时刻都有人在活跃着，这座城市也因此永不休眠。
拉克西丝用手指触碰着车窗，纤细的指头抹去一片雾气，那冰湖一样的眼睛注视着那浮夸的光影交织的城市边沿，片刻之后，她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缩了缩自己的身子。
车子里轰鸣着的，来自上个时代的老歌戛然而止，拉克西丝偷偷的看向这个车子的主人，发现他注视着前方，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的那个哈欠。
然后拉克西丝又注意到了那把刚刚打中了一个小混混左腿的手枪，但她的目光毫不停留的滑开，看向手枪旁边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盒子。
“今天晚上，我睡客厅，你去我的床上。”
李星渊的声音有些僵硬，他实在是没有学习过怎么和这么小的女士一起相处，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明天我去把客房收拾出来，再去网上给你订购几件衣服——对了，还得给你买美瞳和染发剂，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实在是太显眼了。”
这不是个普通的小小女士，她兴许真的不是魔力异常者，但她身上的危险绝不比一个普通的魔力异常者要低。
李星渊没问希尔芙这孩子究竟从哪里来的，希尔芙也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只是联系上今天主任最后的废话，还有那个怎么也打不开的房间，李星渊也大概能猜出这孩子究竟来自哪里。
但他绝不深究。
刨根问底是个危险的习惯，对于这一点，李星渊早已心知肚明。
是希尔芙收留了这个孩子，而他要做的工作只是在希尔芙安排好一切之前暂时照顾这个孩子一个月的时间。
这只是一个工作——希尔芙给他想要的东西，而他帮希尔芙办事，绝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
至于主任说的善良，李星渊早就把那东西丢在——
紧急的刹车，车轮紧紧的抓地，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痕迹，李星渊身体前倾，尽管猝不及防，但是仍在片刻之间撑起了一道小小的魔法屏障，指望这东西能保证自己和拉克西丝的周全。
但是，预料当中的撞击并没有发生。
“智脑，怎么回事？”
李星渊用恼火的口气询问着。
“检测到前方有生物经过，系统判定应该刹车。”
智脑依旧用着中性的柔和声音，向着李星渊解释着。
李星渊向车窗外看去，已经渐渐大起来的雨遮挡了视线，两束车前灯刺破了夜幕，前方公路上面空无一物，什么都看不到。
“搞什么鬼？”
李星渊喃喃着，想要下车查看一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遮挡住了这台车的感应器，让系统产生了误判。
但是，一股柔和的力量拉住了李星渊的衣服。
李星渊抬头，看到了拉克西丝正拉住了他的衣服。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嘛，难道是被自己一个人丢在车里感到害怕？
“放心吧，我下去看一眼就上来。”
李星渊如此安慰着，一边准备下车。
“不要去。”
李星渊第一次听到拉克西丝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久远时代号角的余韵，跨过无数的岁月残留在人间的幻影，李星渊的脑海如受猛击，在刹那的恍惚之后，换来的是绝对的清醒。
黑城没有这么安静的车道。
从他急刹车到现在，居然没有一辆车从自己身边经过，这在黑城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景象。
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人在城市中央智脑的安排下出行，他们被规划好了行程，按照缴税数额的大小安排了快慢不同的道路，黑城上上下下成百上千的道路就像是人体当中无数的血管一样，负担着不同的职能，不会出现空闲的情况。
即便是有车出了事故，智能驾驶的车辆也会按照智脑的安排来进行规避，而不会因为一辆车的事故而让整个街道进入瘫痪。
“这里有问题。”
李星渊凝视着车窗外的城市，他经过拉克西丝的提醒之后，将手枪拿到自己的手里，同时再也没了下车的念头。
他轻轻的握了握拉克西丝的手，算是表示感谢，然后打开车载电脑自带的联络系统，希望联系到黑城的警局或者猿生集团的总部。
但是，除了无回应的忙音和永远在旋转的加载中页面之外，李星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大一小的两人坐在车内，看着暧昧的霓虹灯光闪烁，浮动的光雾略过他们的车边，巨大的投影在城市中央缓缓起舞。
过了不知多久，就在李星渊还在思考脱身之法时，身下的汽车再次平稳的行驶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