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然,人的一生许就是如此罢,并非一切自己莫愿为的事,都是能拂拒到底的,而且,我深吸得一口沁凉空气,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么?
心下竟是莫明的疼,在这进退无度间,抬首迎雪前往。
宴席设于宫里最为巍宏富丽的玉銮殿。雪地藏足印,玉树依风立,路径红梅扬,待至殿外,看到了父皇吩咐好的一干人等早已在恭敬地候着,而也早已有人进去通报了。
“公主……。”才欲随宫侍进殿,一直沉默相随于身边的幽竹忽而低低地喊我,似是酝酿了良久。
“嗯?”我抬起眸子,把她满脸的顾虑一纳眼底,心下不由得一怔,却是轻问:“莫非,他也来了?”
“是的。”幽竹敛下一对清眉,有着被窥破心事的些许不安。
这会儿,这云曦……来此又是为着哪般?自从上次纳兰辰重伤了他,从他手里把我带走,虽然后来其还遣了幽竹来让父皇派以我身边,但他本人却再也没出现过,今晚靖,昭,郸三国联谊之宴,审时度势,身为天下情报组织云堡的堡主,他不应当在此时此处出现。毕竟云堡里头掌控的东西几近是凌驾于三国之上,只怕他在这里,又惹事端。
虽不得知父皇与他之间存有怎样的默契,可从近日幽竹的言行表现来看,她是一心盼着我与他有别样的交集的。
想来,此时她是听了哲扬与我的谈话后,怕我心绪全扑在奶娘一事上,与纳兰宇又起纠缠而忽略掉了他罢!
忽而又念起那个车马狂驶的黑夜,他那令人冽寒的言语,说这份聪慧,日后当属我云曦不疑!
原来,他从那会儿开始,甚至更久之前,就已进行了某些不为人知的谋划了呢。
心下不知为何当即一横,我又怎能事事都顺着你们的意?
再也不与幽竹有过多的言语,漠然转身进得了殿内。
父皇自然是极宠我的,我内心深处能感觉得到那种发乎自骨血里的疼爱,此刻,居于上座一身龙袂的他,面带着慈爱微笑朝我微颔首,让我到他身边去。
太子笙已在他的左侧落座,看着那右侧的绣凤雅座空着,心底明然而感动,毫无疑问,这是父皇专门命人为我而设的,从我回到他身边开始,我的衣食住行他都万般重视,一律都用最好并最独特的,虽然他的言语间也表示,在有生之年能见上自己女儿一面已是万幸,而只要父女能相聚比什么珍贵的东西都强,但他仍是在这些方面注下了不少心力,似乎要弥补完整我这十多年来父爱的缺失,就拿眼前的雅座来说,也是他遣人寻上好的梨花木雕上腾凤打造而成的。
我目无斜视的露出淡笑朝他迎了上去,唯怕看到在场的纳兰宇冷漠的脸容,触及到心底容易疼痛的那块柔软,破坏掉父皇这给予我的温暖。
可是,即然我这般淡然处之,却是觉得周围有无数束目光扎于我身上,令我好是不自在。
待到得父皇身边,一颗忽上忽下的心不知为何却已定了下来,我抬眸,看到大郸几位高官将相也作为宾客于下座,这谊宴也算是政事的一面吧,许是父皇让他们参与到当中来,看看诸国使者表态,日后万事也好有个商榷吧!
然,再冷冷淡淡地扫过那个熟悉的身影,纹着暗流云的轻衣衬以浅青开襟,俊逸脸容,邪然间又带着几分轻狂自得,发现他却不是在看我,正把玩着手中的玉杯,犹是自在的模样。
是吧!一别已有时候,谁又还会记得谁,我不过是他掌中的棋,此时更成了他已弃掉的一子,只是自己紧揪着不舍得放手罢了!
可是又为何,能在他似是无意间避开的眼底逮到一丝闪逝而过的伤慽?一如那个他成亲的夜晚,半醉的他疯寻到我的寝宫,说着要带我走……
再定眸,那迷离的楚殇却是已不见了。
也许,本来就没有,是我一心多想吧!
这瞬时的抬眸定首间隙,我内心深处的暗念却已是千转百回了,按下此般无章心绪,待侧首睇睨,才惊讶发现,除着云曦来了,昭国主君飒居然也在场!
云曦正冲我瞧着,一条飘墨色豹纹的披风衬得他冷冽中又带着份逼人的英气,那鹰钩鼻下的薄唇仍是含着丝异样的笑意,令人猜不透。
我状似不着意地侧首避过他的目光,不欲与他有所交集。但也不敢细瞧他身旁另一桌上的昭国主君飒,飘飘白衣衬墨发,颜如玉般剔透的他此时虽是声色不动,气度却似千军万马压阵般非凡。
睇着面前这些出众风云人物,惊鸿了悟,此能堪称为龙宴了吧!
父皇此时气定神闲地递给我一杯酒,我了然于心,毕竟众宾非常人,而且这是为三国友善交好而设的谊宴,我作为一国长公主竟然迟迟不到席,这会儿是该补些礼数的,对父皇福了福身子行完礼数才接过杯子举起对众人道:“承蒙各位贵客赏颜兴至,本公主失礼了,这方自罚一杯向各位陪罪!”
言罢,抬手以袖掩唇一饮而净。
众人皆起了座,包括父皇与太子笙,都纷纷举起了杯子。
“本皇的小公主随意惯了,诸位莫怪,莫怪,来来来,为我们三国的友谊干杯!”看得出来,今日父皇挺高兴,他一手持酒杯,另一手揽过我的肩头,那毅目里烁闪着对自己女儿的骄傲般,话里净透着万千宠爱,言罢,对着众人把酒一干而尽。
“听闻郸有国公主,人比花更娇,婉雅气质天然而成,绝色佳人气度若鸿,今日难得一见,果不其然。”
在众人回应父皇的一片唏嘘谦和之声并干尽一杯酒之后,玉颜若深山里盛开着的雪莲花般,堪称为天下绝色也不为过的昭国主君飒忽然如斯道,他并没有笑,可他的一双澈目里此时却浸透着真诚的微笑,令人莫敢有半分怀疑。
我微微地一愣,他之前分明就见过我的,这里却道是“听闻”,这当中又是为着避嫌什么?
忽地想起他曾与云曦说过与某人说好寻得壁玉完好归来,又立誓与其一起干戈倒向大靖,还有夕儿已被许给他为后之类的一些话语,当时虽然惊惑不解,也在那匆忙之间思量过,却是未来得及细想,现在想来,那会子他定是与父皇打下了承诺,如果能把我安然送回大郸,即让父皇许我给他为后,并两国为盟一起反靖!
当时父皇许是情急见我,又怕我遭到不测,定是相应了下来!
照这般看来,现时在场的父皇定是知道他在此之前已见过我,云曦更是知道的,说给众官员听那是没必要,我心下细呤,那么,这避嫌,若不是为着掩下纳兰宇的猜度,就是为着盖住太子笙的耳目!
或许两者兼而有之罢?!
纳兰宇若知道他有意要与郸为盟,那昭国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了,毕竟此国兵力尚不足以与靖作战,若郸抽身自顾的话。
至于太子笙……我眸子略为一低,心内有些惴急,就算他得知君飒有意与我们大郸结盟也不为过,毕竟他是我们大郸太子,有利于郸的事,大半收益也当在他那里,问题在于,若君飒是为着不让他知道他与父皇之间曾有过某种协商和合作,莫非是父皇现时出尔反尔私下拒绝了君飒的请求?即拒绝与昭国为盟,更拒绝了许我给他为后,惹得他一怒之下要与太子联手对付父皇了?!
正恰好,父皇似是在着意培养我接手政权,这正是太子笙深以为忌的!
压下内心的汹涌,抬首声色不动地看向父皇,看到他仍自更为高兴了的模样,似是觉得君飒这些美好的赞辞本就该属于他女儿的,朗笑着示意众人落座,也不替我谦意推辞一下,倒给我落得个不好意思起来,忙道:“若论绝色与气度,自然是昭国主才更为令人叹服呢,本公主薄质陋姿的,莫惹怪道才好。”
“公主过誉了,君某实为惶恐。”君飒举起手中玉杯,眼底的真诚微笑未减半分,入神的看着我,犹如看着颗稀世珠宝般,澈目里尽是欣赏,然,对着父皇再道:“郸国主,容君某为郸有此娇朵干此一杯!”
说完仰脖一饮而尽,墨发随之逸动,再把杯子倒扣过来,滴酒未余,动作连贯,如行云流水般酒脱。
父皇呵呵直笑,连声说着好,好,好!继而以手一招,宫侍反应极快地在后面又递上一杯酒,他接过来一气饮尽后,再次示意众宾落座。
我却在这恭维与笑声中捕捉到了俩人之间的某些较量,心情不由得更为拢紧起来。
“皇妹,可要着意看好了,父皇正要为你择一佳婿呢!”待众宾归座,我才随着父皇右侧轻巧落座,于父皇左侧的太子笙忽而压低声音与我道,话里透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喜悦,似乎正乐于看到我与昭国主交好!
我一怔,莫敢相信今日的宴席重点在此,父皇许也是听到太子笙的话了,脸上的笑意有了些许停滞,似乎隐含着份恼怒。
太子笙许是也晓得了个中圣意,扶着杯子的一手稍为激灵一下,讪讪地噤口,再也不与我言语了。
看来父皇确是有着那个意愿在,却不想让我知晓,这个中又是为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