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江虨觉得自己在这种歌谣吹捧上还是比较有天赋的。
起码前世也是个看过无数溢美之词的人不是?
古书曾言,国史常避讳而隐实,野史常失实,家史常溢美而过实。江虨前世也算是看过不少过实的文章书籍,如何不会溢美阿谀之语?
虽然说这歌谣颇似七言绝句,但江虨知道自己也没严格按照格律去写。更何况正常的歌谣也没多看重格律,顺口就好。比如京都三明各有名,比如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皆是如此。
没看在自己旁边侍候的江澈,眼神中已满是惊讶,嘴里还在慢慢念叨着自己刚才所说的歌谣,好似不敢置信这歌谣是与他一样的下人传唱出的一样?毕竟平时他对江家也算是熟悉,但从没听人唱过这歌谣。而且对于这歌谣,江澈也不是没有判断能力,即为伴读,家里也会让他读些书,自然能听出刚才玄谈之中谁好些谁差些。
说实话,他都觉得这歌谣有些抬举自己家这两位少爷了。
陈留四英皆俊英,高才卓砾容止清。江氏二郎文武备,高君昳丽蔡君灵。江澈觉得,这高才卓砾,只适合面前的蔡氏少子,容止嘛,四人倒还都能称一个清来。至于文武备,确是二郎各有长处,但这长处,江澈也不是没见过二郎,也没觉得有多长,称一个文武备实在过于溢美。高君昳丽,诚哉斯言,蔡君灵,倒是确然如此。
不过,毕竟也是江家人,虽然只是下人,但江家,包括江虨平时待他也不错,他也不会不识场面,故作恶人不是。
虽然歌谣略有过实,但陈留四英之名,从今日起,乡人应会尽知了。在场的人,基本上心中都会有这么个想法。
只是江虨从开始的不好意思之后,也慢慢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古人,不是,后人都曾说过,家史常常溢美而过实,我这评价兄长的歌谣,也很容易因为溢美而过实嘛,这是很正常的,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就叫做历史局限性不是。
只愿自己以后不会像庾亮书记一样,长大后每每说到识鉴之能,就有人拿自己这歌谣来开玩笑。就算给他们说这是历史局限性,他们也不一定当真啊。
下午的冬日暖阳,懒洋洋的,没有如夏日艳阳一般光彩四射,而是温和如润玉,光线并不如何刺眼,洒入房中的光芒亮度适中,给每个人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天光朗澈啊~”江虨不由自主地感叹一声。
屋中几人,皆赞同地点了点头,天光如斯朗澈,确是令屋中数人都感觉十分舒服,虽也有冬日之寒,然屋中自有火龙烧炭,却没有风侵冰寒之扰。
“小弟,就如这冬日暖阳一般,令人觉熏熏然。虽有良才,然才美不外见,不令他人有灼目之感,真真温润如玉也。”似是感觉小弟所说的下人传唱的歌谣给了自己一个陈留四英的名头,有些想要感谢的心理,江恂在江虨感叹天光之后,马上笑吟吟地接到。
呃,这就是商业互吹模式吗?江虨尴尬地笑了笑。待看到不止江恂高坦,就连蔡裔也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才是真的惭愧了。
蔡氏子也认为我江虨有才乎?
冬日暖阳且不说他,就说温润如玉,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称呼,儒学世家,德才兼备之人,还要谦虚之能,以及遇事镇定之才,方能有玉之称呼。如许劭评荀氏八龙中四龙和六龙,就言二人皆玉也,叔慈内润,慈明无双。又或者房玄龄评价蔡谟,便言:瑚琏之器也。玉乃美誉啊,我如何能担得起此等美誉啊。
不过自己刚才的表现在他人眼中,确实是谦虚之能,拒绝诗赋,又不直言四人之才,温润如玉,确实是这段表现最好的注解。
他们几个小孩,也不知道咱心里想的什么不是?
“蔡君,我观你之外貌,俊朗之外尚有壮实,可是练武所致?”江虨急忙将话题转向蔡裔。若是再听自己兄长之赞言,虽然听来很舒服,但总觉尴尬。
虽然这个时代对士兵已是有不少看低,毕竟自曹魏屯田制,吴国部曲复客制等之后,兵户独立于其他户籍,不再如汉代一般征兵征良家子。再有士族世代为官,淹成学阀,社会风气使然,皆对兵子兵户有种不一般的偏见。然士人六艺亦有武也,剑亦君子之器,单言练武,是不会引起他人的反感的。君不见祖狄闻鸡起舞否?
江虨既来到这个世界,纵然前世不太喜欢运动,但这一世也不能再不运动了。所谓匡扶乱世,可不是坐而谈经,就算拯救自己,也不能单单席地论道。更何况,江虨自知,自己父亲就算习有儒家六艺,也是有限,将来真要拯救自家,或者征战四方,父亲可作后勤之功,可为军略之能,然若要他征战沙场,确实难为了他。
若江虨不为,将来江家又有何人可领兵?靠江彰吗?江彰看起来就连方面之才都不知道能不能担任呢,若能为冲锋陷阵,江虨已是可以偷笑了,是不敢再要求更多的。那么江家无人领兵,又要在乱世打拼一份家业,江虨实在怕前有曹公,司马昭,后有尔朱荣,高欢。
他可不想到时候逢乱,自己父亲以一太守起兵时,手下有人问:“郡君何故谋反?”或是被手下人骗到河阴,来一出喋血事变。
更何况,汉晋之文士,终究与宋儒不一样,并不是平日袖手谈心性,到头一死报君王的那种。其实这么说确实有失偏颇了,比如文天祥,不能说他不是宋儒,人家可是宋代状元呢,领兵作战,也确有才能。再如陈亮,也没有空谈心性,江虨可是记得陈亮那首词中一些段落,感叹的就是自己这个时代和之后的那个时代,借以代指南宋。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至于这句话,也不能说这句话不偏颇,因为这个时代,下一个时代,也即是西晋和东晋,有很多不顾门户,力求克复华夏,或者至少保鼎江东的人在。首先,后世人人皆知的祖狄,真是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北伐事业,可惜东晋朝廷争斗,终不是他能干涉的,还直接影响到了他。比如其次,郗鉴,这个时代读作chi鉴,他保全京口,使其成为上下游之要道,江荆扬之缓冲,间接影响了北府兵的形成,而至于谢氏,满门忠烈总算的上,谢安亦不贪恋权势,他以桓温弟桓冲为荆州刺史,将东晋最重要的府州交给了他,又奠定了淝水之战的基础,后司马道子争权,他也毫不留恋,当为东晋唯二政治家之一。陈亮的词中也有感叹他的,小儿破贼,事成但问疆场。还有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
东晋二位政治家,能称得上政治家的,也只有王导王茂弘与谢安谢安石二人。
但门户私计,确实也没有说错六朝人物。所谓六朝,即是吴,东晋,宋,齐,梁,陈。从吴开始,孙权就要与当地的门阀士族妥协。不是有句话说,曹魏士族与寒族并进,吴国是与当地士族妥协,蜀国则是外来士族与本地士族之争。吴国的部曲领兵制,便已是这妥协的产物。
我要为吴大帝写一个惨字。江虨偷笑了一声。
毕竟现在他屁股坐的不是吴大帝那边,坐的就是顾陆朱张这些士族这边不是。
你不允许士族部曲,我还不愿意呢。到时候逢永嘉之乱,咱和族人拿着兵器直接上战场吗?
至于东晋,王谢之外其他人,或是未居中枢之任,无法起到定鼎之用,或是居中枢,而谋私计。或是一事无成,甚者倾覆了基业。都比不上王导中兴晋祚,与谢安保全江东之功,与二人淡泊名利,谦默冲和之能。
二人之光彩,纵来自千万年之后世江虨,亦是知之甚详。在那个时代,二人的光辉也未曾褪色,不知多少人喜爱谢安。至于王导,虽然爱者少些,却不过是因为不太了解的缘故。
琅琊王氏啊,王戎不食道边梨,王祥孝传天下,王导中兴晋祚,王敦,王舒,亦有方面之能,确实是满门琳琅。既有道德,才华亦彰,比如海沂之康,实赖王祥,邦国不空,别驾之功。便是称赞那位孝传天下的王祥的。
话说这别驾,好像自己的父亲之后也担任过啊。
只不过父亲担任的是兖州别驾,不是王祥那海沂之州。
总之,江虨觉得,如王导谢安等人,正如这天光朗澈,无论是这个时代,还是之后的无数时代,都能照耀万方,却不使人感到刺眼灼目。
自己,真能达到他们的成就吗?不,达到他们的成就还不够,还要超越已有的成就,才能济世扶危。
真能吗?真能如这天光朗澈吗?
江虨鼓起腮帮子,深深吐了一口气,望天,不,是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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