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运河沿岸充斥了淤泥，因为江淮大旱的关系，整个河水不足以支撑船只，他们只能沿着运河走陆路。
马车哒哒的在路上行驶，印入苏韵眼帘的是两岸尚能活下去，还能买得起米面，却依旧过得苦不堪言的百姓。
如果说灾民已经是行尸走肉，他们除了接受朝廷赈灾再也没有可依靠的生计。
那么这原住民的江淮百姓，只能靠勒紧裤腰带，努力的撑到灾荒消失殆尽。
他们无法跟着灾民去寻找还能活下去的土地，因为在这里，他们还不至于让家庭分崩离析，亲人生死相离……
可是他们也快要成为灾民了，因为他们维持生计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这沿岸越来越多的暴民和水匪，一波又一波的打劫，让他们本就贫瘠的财富变得摇摇欲坠……
这本是波光粼粼的运河，在显出了河床之后，腐烂的南方水果便堆积在了河床之上。
卖不出的水果，被江淮的果农一车一车的拉来，纷纷倾倒在运河的河床上。
有些饿得实在受不了的灾民，奔跑到河床上捡拾那些发臭发霉的水果……
人间地狱图，她以前只在一些佛缘寺庙里看到过，如今却活生生的映衬在眼前……
这米铺门前，一车又一车的大米被米农拉来，他们破衣烂衫，可是这大米换来的钱财不过是一麻袋有一麻袋尚不足养活一家人的乾元重宝……
米农拿着那又重又大的乾元重宝哀求着米铺掌柜给多一些，或是能够给他们多留一些米面，却被轰赶了出来。
那瘦的拉长了脖子的米农，颤抖着手，看着手里的乾元重宝，眼里出现了绝望。
而不远处，更有一些渔农在用厚厚的盐掩盖着鱼虾的腐烂腥臭味……
这些鱼虾是从很远的河里捕捞而来，他们只想多换些修复船只的钱财，这样，他们可以去更远的地方捕捞……
可是江淮大面积的干旱让他们再也无法在运河之中捕捞鱼虾，即便是附近的大江大河，也是越来越少的鱼虾……
抽着旱烟的渔农，愁眉苦脸的看着卖不出的鱼虾，有些一边抽着一边老泪纵横……
苏韵闭了闭眼，这一切都是史思明不安分的心所导致的……
夺得帝位又如何？这沿街的百姓，这苦不堪言的百姓，难道他们看不到听不到就权当不知道，或是没发生过吗？
痛苦蔓延在了她的心里，而俞默煥则是攥紧她的手，“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阿焕……”
“嗯。”
“为什么……”
“这就是世道，算是他们的命吧……”
“可是，他们没做错什么……”
“可是他们生错了时代……”
“阿焕……”
“我在。”
“你告诉我，这还是大唐吗？这还是那大唐盛世吗？”
“是大唐，是大唐盛世。”
“可是盛世之下，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天灾有时候也预示着当政者的隐患出现……而这个隐患便是安史……”
“这就是陛下派遣你出来看安禄山和史思明的原因？”
“大唐开朝的天师曾经说过推背图，你可知道？”
“推背图？”
“嗯。”
“知道，李淳风和袁天罡的推背图。”
“推背图除了揭示后世的发展，还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凡是天灾，必有妖孽。妖孽一出，祸国殃民。”
“这是什么意思？”
苏韵看向俞默煥，很是诧异。
“安史必然会引起的朝廷动荡，也许后世青史会记载为安史之乱，这是命数，也是星象，改变不了。而唯一能改变的就是将痛苦和动乱压制到最小。”
“所以安庆宗会成为箭靶子？”
“对。”
“可是安禄山并不像叛变……”
“是，安禄山不想。可是史思明未必不会撺掇，你可知道刚才看到的米铺是谁的？那是史思明用来赚取军费的店铺……”
“什么？”
“若是阿韵你看过三国，你该知道曹孟德并不想篡位，可是曹丕有称帝的雄心。你更该知道司马懿并不想成为叛臣，可是司马昭却又有害死曹髦的手段，更是称帝！”
“这……”
“你若是读过晋朝历史，更该知道，司马家引起了五胡乱华，更该知道黄河以北的汉族被族灭！不，是灭了黄河以北汉族的种！”
“清河崔家……”苏韵看向俞默煥，不解的说道。
“清河崔家是汉族，要不是嫁给了石虎，成为了赵国的国戚，怕是会被屠戮干净……这清河崔家让河北汉族被历史学家改为几近灭种。这几近就是清河崔家是唯一幸存的汉族。”
俞默煥抓住苏韵微凉的小手，“可是你更该知道，这眼下看似不像的人，他的后代未必看似不像，而后代的后代未必会让后世太平。你敢说五胡乱华不会再来一次？”
这句话动摇了苏韵的心……让她呆愣愣了起来……
“推背图上说了安禄山和史思明之后，若是让他们得逞就会出现五胡乱华？”
“我唐朝之前是隋朝，隋朝两代罢了，可是再往前就是五代十六国……那便是五胡乱华的恶果……”
“你是说中原会再次分裂？”
“三家分晋……必然会再次让天下出现真正的动乱……那可是数百年的动乱……你可知？”
“所以陛下和你们要决定长痛不如短痛？”
“推背图虽然泄露了天机，却也让我大唐保住了命数，更让后世的百姓免于百年动乱之苦。安史之乱是个节点，若是能够控制住，那五胡乱华再也不可能出现，冉闵这样的孤胆英雄再也不会出现，也不会被人们遗忘……”
“为什么？”她不懂……
“为什么？因为这安禄山和史思明毕竟是匈奴一族，是突厥……这回鹘之乱镇压之后，这南诏之乱再次镇压，剩下的便是突厥之乱。这些便是很久以前的五胡乱华源头，那羌族、氐族、羯族、鲜卑族、匈奴族……而这些之中匈奴是领头羊……”
俞默煥缓缓的解释着，“阿韵，你该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更该知道治乱必用重典的道理吧？”
“我明白。”
“既然你明白，就应该清楚一点……那就是安史之乱必须要镇压，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大唐依旧是大唐，大唐不可能被打败，而与大唐为敌的人，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为了洗刷当年晋朝五胡乱华的耻辱？”
“我们是大唐的国民，所有归属我大唐的民族，无论是以前的羌族、氐族、羯族、鲜卑族、匈奴族，还是汉族以及其他所有的民族，只要认同大唐这个国家的，必然要不惜一切代价，哪怕灭种灭国，也要拼死捍卫国家尊严！”
俞默煥的声音慢慢的高亢起来，他握紧她的手，力道越来越重，“阿韵，如果大唐不希望出现晋朝那般的窝囊，不出现后世五代十六国那样的混乱，必然要一战定乾坤，更要血战到底。我不否认我大唐有很多为了大唐而付出一切的非汉族国民……但我要说的是……”
俞默煥执起苏韵的手，专注的看着她的眼睛，“大唐若是不想后世鄙夷，若是不想被其他国家的民族所践踏，就必须要凝聚一切力量抵挡一切武力，用大汉那种非我国家之民，虽远必诛的气魄来震慑周边！包括藩属国！”
“这便是南诏和回鹘必须镇压的原因？这便是突厥必须打服的真相？”
“对。”
俞默煥缓缓笑起来，“安禄山若是真的想一心为国呢？”
“若是他归属大唐，他最好马革裹尸还！那是他最好的归宿。要知道荀彧尚且饮鸩为国，他为了湮灭史朝义和安庆绪的野心，也必然要走出这一步。”
“因为走出这一步，那史思明必然也要以身殉国了。而史朝义和安庆绪也就失去了最大的庇护，只能够安分守己。之后安家和史家门可罗雀，他们就不会威胁大唐了，对吗？”
苏韵立刻了解了朝廷对待安禄山真正的用意。
“安禄山，他虽然是匈奴族，但却是我大唐的国民，更是最杰出的将军。但是功高震主的人，若是不能黯然下马，只能血染华夏。你可知道？”
“这便是当年战神韩信功高震主之后，死于吕雉之手的原因？”
“历史往往是残酷的。大唐给了安禄山荣耀，必然要收回他的性命和权力。”
“阿焕……我觉得一切都好可怕……”
“这就是现实，阿韵。”
“可是百姓何辜？他们有些人也是五胡乱华的后裔，即便是羌族、氐族、羯族、鲜卑族、匈奴族又如何？”
“他们都是大唐的国民，都是我大唐最英勇和爱国的勇士，只要他们不是功高震主的在位者，他们永远被国家认可和尊敬。”
“可是最高的那个人，一定要让他马革裹尸，对吗？”
“对。”
苏韵深吸一口气，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这样英雄最终埋骨政权之下的事情。
她以前只以为安禄山是匈奴族，所以大唐排斥，以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如今看来，她错了，大唐看到的更长远。
在有推背图的指导下，大唐的掌舵人，当今的陛下必然知道安禄山的真心，但是他更看到了安庆绪和史朝义的贼心。
匈奴族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理由就是功高震主，让人怀疑大唐之中的武则天的大周朝会再来一次，到时候江山姓李还是姓安，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再透彻一点，不过是陛下怕江山不姓李了，而做出来的一系列的血腥防备……
只是连累了百姓……让老天愤然宣誓……
原来六月飞雪真的存在，原来夏季洪涝，秋季旱魃真的存在……
这只不过是老天为百姓悲鸣，更为在位者和上位者愤慨的表情……
真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怕是非我大唐安分守己的一国大将，无论是不是汉族，都将诛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