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一进到屋子,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原本还在哼唧的裴旭见她来了,立马侧过头一言不发。
阿田和屋子里的下人一道走了出去。
裴昭自顾地打量着房间的布置,虽比不上她房间的陈设,但是屋子整洁且向阳,倒是很适合学习。
而对面趴在床上的裴旭整个后背的衣裳都被剪开,上面敷上了墨绿色的药膏,但仍然能看到那道道血痕。
许久,裴昭都没有开口说话,裴旭也没有把头别过来。
屋子里格外安静,裴旭以为她走了,便转过头,没想到对上一双明净的眸子,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像能看透他的内心。
“你很讨厌我吗?”
裴旭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不过裴昭好像也不在乎他回不回答,眼睛一挑,看着他继续问道:“我之前做过什么伤害过你的事吗?”
裴旭嗫嚅着发干的嘴唇,忽然一笑:“县主过来就是问弟弟这个吗?”
一个十岁的孩子居然会有这种看透人生的笑容,这让裴昭觉得不可思议。
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难道真的与她有关?
不过他既然不想说,裴昭也不想再问了,毕竟那是之前裴昭做的,并不是她。
裴昭摇头,手指抚摸着轮椅的扶手:“不管怎么样,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想让别人不好过,今天这件事在我看来……比较愚蠢。”
扔下这句话,裴昭头也不回推着轮椅出了屋子,留下一脸错愕的裴旭。
她怎么会看出来?
裴旭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被褥,用力到手指尖都发红,那细细小小的青筋在细嫩的皮肤下微微胀起。
不过是做一本书的批注,几天时间已经足够,不至于缺掉夫子的课。这件事她看出来了,那父亲呢?
父亲会为此内疚吗?会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偏心吗?
他也是父亲的儿子,为什么父亲眼里只有裴晖和裴昭,难道看不到他一直以来的努力吗?
他明明那么努力了,以为会换来父亲的一丝丝疼爱,到头来,皮开肉绽却比不过裴昭的一句话。
裴旭眼睛通红,枕下已经湿了一片。
裴昭和阿田刚从院子里走出来,就碰上来寻人的小菊。
“小姐,方家来人啦,就在夫人屋子里等你呢!”小菊喜滋滋凑了过来。
“方家?”裴昭脱口就问了出来。
话刚问出来裴昭就想到了,裴夫人不就是姓方吗。
阿田推着裴昭进去的时候,屋子里或坐或站,围满了人。
正对着坐在上首的正是裴夫人,还有一个衣着华贵,说话间从容自信的中年妇人。
靠左的一排椅子上坐着两个年轻的男女,见到裴昭来了,年轻的男子一下从座位上起身。
对着她,微微向下拱手笑道:“表妹,许久不见。”
裴昭挤了挤笑容,不是许久不见,是未曾见过。
许是裴昭笑的表情过于奇怪,导致男子愣在原地。
“这是你敏之表兄。”裴夫人开口打破了这尴尬,见中年妇人有些不解,对着她补充了一句,“昭儿从马上摔下来后就记不得许多事。”
中年妇人一听,恍然,看着裴昭的目光又多了一份怜惜。
“那是你表姐,方柔宜。”
顺着裴夫人的话,裴昭看清楚了那个年轻女子的面容,唇红齿白,恬静的像是一副古画。
“昭儿。”方柔宜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视线仍有意无意往裴昭身下的轮椅瞄去。
“柔宜表姐安好。”裴昭点头回了个礼。
可阿田就没这么客气了,黑着脸看向方柔宜。
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方柔宜忙正了正容色。
“怎么腿伤还没有好?”
裴昭回头,那个中年妇人已经走到了裴昭的面前,她长着和裴夫人一样轮廓的双眼,只不过裴夫人较为柔和,而她的则透着几分坚毅。
中年妇人拉过裴昭的手,这是不同于母亲手的触感,带着些许薄薄的茧。
“顺世医堂的董大夫不是来看过了吗?怎么一点都不见好?”这句话,明显是对裴夫人说的。
这个董大夫,裴昭印象还是很深刻的。别的大夫不管有没有法子,至少都会给她扎上几针,开些方子,可他倒好,刚看过之后,背着药箱就往外走,一面走还一面说她这腿上华佗再世恐怕都医治不好。
很显然裴夫人也记得这个董大夫,她只摇摇头不说话,那中年妇人就知晓是什么意思了。
“姨母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昏睡不醒……”说着说着,眼睛红了一圈,“昭儿,还记得姨母吗?你小时候,姨母常带你去捉蛐蛐,你骑马还是姨母教你的呢!”
说到这里,方家姨母脸上露出一股自豪,眼底的伤心也冲淡了不少。
裴昭不想伤这个美丽妇人的心,可又不能欺骗,便老老实实地摇着头,一本正经地答道:“不记得了,方姨母。”
方姨母怜爱地摸着裴昭的头:“这和之前大不一样了,看着倒是稳重了。”
“是懂事了不少。”裴夫人跟着颔首。
“醒了就好,”方姨母把手轻放在裴昭腿上,“这腿伤要痊愈,是要些日子的,总会好起来的。云陵的名医多了去了,顺世医堂不行还有宫里的太医。昭儿放宽心,该吃吃,该睡睡,好起来了,姨母再带你去骑马。”
裴昭笑着点点头,这个姨母倒是特别爽朗,看来大家族的当家的,也不是那么一板一眼嘛。
“是的,昭儿好好养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方柔宜冲她笑了笑,温和的笑容倒是比春日的暖阳还让人感到舒适。
一旁的方敏之也对她道:“本来想给表妹带秦园的酥饼,今日上街才知道这几日没开门,等过几日开门了,再给表妹带些过来。”
“多谢表姐,也有劳表兄记挂。”一听有好吃的,裴昭眼睛都弯了下来。
方姨母收回了手,看向裴夫人问道:“这宋家,国公是作何打算?”
这话一出,屋子里热络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所有人大眼瞪小眼,倒是阿田眼睛一亮,饶有兴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