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是在农村的四合院里长大的,院子的正中间是个祠堂,每年过年大家做好年夜饭都会端来先来给老祖宗上香,然后再回家跟家人们吃团圆饭。左侧上方跟祠堂并列是舅舅的儿子我小哥的房间,平排再过去是我舅舅家,也是我八岁以前的家。在院子的右侧是个磨坊,旁边是我同学奶奶家,再过来是个过道,过道的旁边住着老奶奶。
听村里的老人讲,我小时候每次听别的孩子叫妈妈。我就老追在她们屁股后边追着每个人叫妈妈,村里的大人总是笑话我说道“我不是你的妈妈,你妈妈已经不要你了”那时候我听到这句话还是一脸茫然,还什么都不懂。
再慢慢稍微大一点,我慢慢有了属于自己的记忆。虽然这记忆并不美好,在这个世界上快乐的记忆总是很容易被遗忘,痛苦的记忆总是刻骨铭心。
我记得,当村里的小孩子逐渐长大从她们父母的口中得知我是被爸妈抛弃的孩子之后,每当我们小孩子之间玩的稍有不愉快,她们都会拿着她们父母的说辞当盾牌,作为吵架的武器,百用不厌。
那时候村里的小孩经常对我说道:“你妈不要你了,你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我刚开始都会哭着喊到:“我不是”
村里小孩儿:“你就是,我妈说你妈不要你了”
我说道:“你妈才不要你了呢,你妈是坏人”
村里小孩:“你妈才是坏人呢,她都不要你了”
有时一群小孩追着我喊道“有妈的孩子是块宝,没妈的孩子是棵草,婴子你就是棵草,而我们都是宝”
……争吵无数次之后,再后来
村里小孩儿:“你妈不要你了,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我:不争不吵,不哭也不闹
现在看来人的攀比之心是与生俱来的,我有的你没有,我就是比较厉害。起初我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我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他的话,因为不想跟大家不一样,成为大家眼中的异类。
后来我便慢慢习惯大家的嘲笑。就好像每个人第一次打针都会疼的哭,等打针的次数多了便已经习惯了针扎进血管的那种疼痛感了。我好像就是这样,习惯了他们把我当成异类,习惯了讨厌每个人,习惯了一个人自己玩,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孤僻,越来越自卑。
我记不清我小时候有没有问过我舅舅关于我父母,其实问没问过都不重要了。因为渐渐稍微大一点就从所有人口中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我亲身父母是大城市的,当时我亲妈到我们这小县城回娘家时候我恰巧出生的。由于他们的重男轻女的思想,一心想要个男孩儿,而一看我却是个女孩儿,想也没想就刚出生的我送人了。
听说刚开始并没有把我给我舅,给的也是农村山沟沟里的一户人家。后来是看他们家比较穷怕养不活我,养了我八个月的时候就去把我抱走了。他们去我舅舅家走亲戚的时候,却因为我小哥特别喜欢女孩便偷偷把我藏起来的,不让抱走,就这样我亲身父母就把我留在舅舅家了。
我记得小时候但凡我从村里的大人身边走过,他们就立刻开启关于我的话题“唉,这婴子真可怜,那么小她爸妈就不要她了”另个就会附和说道“听说她爸妈就是想要个男娃,所以才把她给了别人”“听说好像她小时候待的第一户人家比较穷,家里还好多老鼠呢,她爸妈不放心把她又带走了”“听说她爸妈都是大城市的呢”“听说·······”就这样喋喋不休的能说上一个小时,都不会觉得口干舌燥。
记忆中,农村的生活就是这样子。她们大部分人都没怎么念过书,十七八岁就嫁人了,结婚后男的大部分都外出打工,留着媳妇在家带孩子,种地,每天做着各种各样的家务。闲暇时就跟村里的妇女聊着东家长西家短,乐此不疲的打着关心的名号聊着跟自己无关的事,这是他们唯一的娱乐方式。
而每次你反驳他们的时候,他们也总是会说“这孩子,我们这不是关心你呢吗”,嘲笑我的时候也会找借口说“我们只是开玩笑呢,你看你这小孩儿还不经说”再后来就会说你,那谁谁小孩儿不好,没礼貌,老跟大人顶嘴,还开不起玩笑,不经说、、、、、、人性就是这样,我们每个人遇到问题总是找别人的不是,从来不会反思自己。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话语,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心里所谓的关心会成为我后来心中仇恨种子的养料,日复一日,在我心中慢慢生根发芽……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所谓的“关心”对我的心理造成了怎样的伤害。他们并不知道这世上能杀人的不只有武器,刀具,毒药。还有一种是武器虽然无形,但最可怕,那就是他们的言语,他们也永远不知道我曾经差点死在他们这无形的武器之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恨这个词,小孩儿的世界只有喜欢和讨厌。那时候也不懂什么叫抛弃,我也不懂爸妈这个称呼,不懂为什么人必须要有个爸妈,我只知道我不喜欢他们追着我说“你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每次当听到别人嘲笑或是讨论我,我都特别讨厌他们,我讨厌他们把我当个异类,讨厌他们嘲笑我的眼神,我讨厌村里的大人没完没了的议论我,更讨厌我父母,是因为他们的抛弃让我不得不接受所有人的嘲笑,我讨厌每个人,也包括我自己。那个时候心里也仅仅只有讨厌而已。
我最初的记忆就是跟舅舅一家生活,记忆中舅舅,舅妈对我都很好。虽然有时候感觉舅妈很凶,不听话的时候我也会挨骂挨打,但舅舅都会护着我。每天晚上舅舅都会搂着我睡觉,舅舅也时常会偷偷背着舅妈给我喂冰糖吃。舅妈虽然很凶,但是过年走亲戚的时候都会带着我,每天早上会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给我扎头发,六岁的时候我要上学前班了(幼儿园),舅妈就剪了一堆五颜六色的布,用家里的一台老式缝纫机给我做个漂亮的书包,那时候我是享受过家人的温暖的。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我上学以来第一次寒假。快过年了,舅舅在外地打工的两个儿子也回家了,舅舅让我叫他们大哥小哥,小哥跟小嫂子在南方打工,他们平时候都不在家很少见面,只有快过年的时候才在家待上一段时间。
每次回家小哥都会给我买些好吃的零食,总是满脸笑容的对我说“婴子快尝尝这个,这个特别甜,你肯定爱吃,你再尝尝这个,这个也特别好吃,你看我给你买了漂亮的本子,你拿着,上学写作业用,婴子你看、、、、、”那时还没有家人的嫌弃何抱怨,除了没有爸妈这个称呼我并没有感觉跟别的小孩儿有什么不同。舅舅,舅妈,哥哥都是爱我的,我也是有人爱的小孩。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幸福有一天会戛然而止,短暂的还没来得及储存多一点这样的幸福片段,就消失了。
小孩儿的世界就是单纯,单纯的以为有人给你吃的就会觉得那人特别好,你就会很喜欢他。殊不知其实当你身体健康,不损失家里的金钱的时候大家谁都会毫不犹豫的对你好,一旦触碰个人金钱利益的时候,人性自私的一面就暴露出来了。
那一天傍晚时分,天气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雪,我跟平日一样在院子里玩耍,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
屋里舅舅跟他的两个儿子聊着天,起初我并没有注意听他们说什么,一门心思的拿着棍子逗着地上的蚂蚁。
直到听到舅舅说了句“那你们俩商量下看谁以后养婴子”我猛的呆住了。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我“难道舅舅也不要我了?”眼泪不自觉的啪啪掉了下来,过了一会看见大哥小哥从屋里出来便各自回屋了。
我继续呆呆的看着地上的蚂蚁,过了一会从小哥屋里传开了一句“我告诉你,你要是让她进屋,我们就离婚”这是我小嫂子的声音,小哥回了句“她是我妹妹养她不应该吗”小嫂子继续道“这是你一个人的妹妹吗?你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哥,凭什么让我们养?”就这样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着。
大哥他们住在隔壁院子,离得太远听不到任何声音。忽然一阵风吹过,天空飘起雪花,我感觉好冷。
舅舅听到吵架声出门看了看,看见我蹲在地上看蚂蚁说了句“婴子外边冷不,进来烤火”
我起身慢悠悠的迈着小步子走到屋里坐在火炉旁边。我跟舅舅对立而坐,彼此都沉默着,舅妈在厨房做着晚饭。
没到吃饭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了声舅舅“舅舅你是不是像我父母一样也不要我了?”舅舅一愣,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想了想说道“没有,舅舅是因为年龄大了挣不来钱,你哥哥还年轻能挣钱他们可以出钱让你上学”
我没吭声,作为小孩的我只有顺从,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而我当时心里唯一真实的想法就是舅舅也不要我了。
过了两天舅妈就问舅舅“他们商量的怎么样呢?”舅舅说“去老大那”随后说“快开学时候搬过去就行”
我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我心里能感觉的到,其实谁都不愿意要我的,只是两家总有一个会不得不接受我。
舅舅的两个儿媳妇,一个性格强势,拿离婚来要挟着我小哥,一个性格柔弱,最后的结果也是毫无疑问的,大哥跟大嫂不得不接受我。
过完年没多久正月里的某一天,我像往常一样从河边玩回来的路上听邻居笑着对我说“婴子,你爸妈来看你了,给你买了好吃的,说不定还带你回家呢,赶快回去家看看”
我边往回走边想,邻居说的那句“说不定还带你回家呢”心中暗暗欢喜。想着他们是不是真的要来带我走?
我刚进家门,就看见屋里坐着陌生的一男一女,男的有点微胖,女的瘦瘦的,穿的干干净净的,我猜想他们就是邻居说的我父母了。
桌子上放着四个碟子,放着瓜子,花生,糖果,苹果,那是每年正月家里来人招待亲戚的必需品。我看了一眼,想起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抛弃我了,别的小孩也不会嘲笑跟欺负我,立马跑过去把桌子上的四个碟子,一盘一盘的放回旁边的柜子,把柜门关的紧紧的,说道“我不喜欢你们,不许你们吃”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见我的亲生父母,也是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舅舅看我的举动说了句“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这是你爸妈,快叫人”我没理会舅舅,便跑了出去。
那时候并不知道邻居说“你爸妈可能来接我了”是开玩笑的,我傻傻的相信了邻居的话。接下来遇到别的小朋友的时候,我都特别骄傲的跟他们炫耀说“我爸妈来接我了,他们并没有不要我。”
那是我记忆中最自信最骄傲的时候。只是没想到这样的骄傲还没持续到两天就破灭了。
他们住了一天就走了,走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回家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
后来才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带我走的打算。只是邻居的玩笑话,只有我一个人傻傻的信以为真。
短暂的骄傲过后又将我打回了原形,又不得不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道。